第16章 十五顆星
“你怎麽在這裏？”
“我們計劃走川藏線，自然會路過這裏。”池牧雙手插兜，完全不在意搖晃的橋面，“倒是你，怎麽在這裏？我告訴過你不要來川藏線。”
此時，橋頭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陸星雲越過衆人，看到顏晶正穿着軍裝在橋頭擺出高難度的一字馬姿勢拍照。
她輕扯嘴角，“她都能來，我為什麽不可以？”
“都很麻煩。”
經過之前的事情，她以為，冷漠寡言的池牧對她是特殊的，就連陸博文都暗示過她，讓她好好把握。
她的主動接觸本來就帶有目的性，沒成想自己竟暗暗把這話聽進心裏了。到頭來，是她被假象蒙蔽了雙眼。
池牧和她到底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她略微沉吟，“放心，我不會給你們添麻煩。”
陸星雲垂眸，與池牧擦肩而過。
此時的心情如這湍急的河水，忽上忽下，不得安寧。
——
泸定橋對面的酒店裏，陸博文和秦漢末正在讨論天氣，兩人不經意間擡頭，發現池牧竟然站在面前。
“回來多久了？”秦漢末遞過去一瓶礦泉水。
池牧不答反問，“這幾天天氣不太樂觀吧。”
“是啊，7月是雨季，山頂雲霧缭繞，很影響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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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來了，就沒有無功而返的道理。”池牧起身準備回屋，“明天按原計劃走吧。”
這趟旅程的目的地在阿裏無人區，對于318沿途的星空他們本就不報多少希望。可池牧話一出，二人的信心陡然加倍，就連期待值也不斷上升。
門将關未關，池牧突然回身，道：“明天早上去外面吃早餐吧。”
“酒店不是提供早餐嗎？”
陸博文話音未落，池牧早已關門離開。
“漢末兄，我覺得有情況，這小子不正常啊。”
秦漢末望着緊閉的房門，也覺得奇怪，池牧向來不管閑事。
兩人奇怪歸奇怪，卻沒人敢去問他。
第二天早起，一行人浩浩蕩蕩走了五六分鐘，到了早點鋪。
陸博文觀察池牧的反應，他似乎對這裏并不熟悉，看來不是自己猜想的那樣，或許他真是心血來潮也說不定呢。
直到陸星雲背着旅行包從客棧出來，他才恍然大悟。根本沒有什麽心血來潮，這小子是早有預謀啊。
陸星雲也沒想到會在早點鋪遇見這群人。現在想來，她和這群人似乎很有緣，無論是在T市還是在成都，總能在各種情況下遇見他們。
撇去昨天與池牧之間的不愉快，陸星雲對陸博文和秦漢末等人還是很有好感的。
一一打過招呼，就連面對顏晶都微笑着問好，唯獨略過了池牧。
“陸大哥，秦二哥，真是有緣，竟然在這裏見面了。”
陸博文打心眼裏喜歡這姑娘，見到她更是親熱，連忙将旁邊的凳子移出來，示意她坐下。
陸星雲見池牧坐在旁邊，有點猶豫，可是陸博文這般熱情，也不好扭捏，便大大方方坐下。
“陸小妹，一直不知道你要去哪兒，按照目前來看，你也該是沿着318國道走？”
“原本到泸定就結束了，現在可能還得往前走。”
啪嗒——
池牧放碗的聲音有點大。
“……”
因着動作，周圍忽然安靜下來，同行的兩個小男生放在嘴邊的包子硬是不敢往嘴裏塞。
終于，他拿起相機往外走，身影消失的那刻，兩個小男生默契地輕呼口氣，随後又繼續風卷殘雲掃蕩整個餐桌。
“你一個人？”秦漢末問。
陸星雲點頭，“一個人。”
“不行，你一個人太危險了。川藏線上什麽問題都有可能出現，你不能一個人走。”陸博文再□□對。
他人的關心總能讓她心生感激，“放心，我會注意安全的。”
陸星雲曾經聽李哥說過，318國道線有許多途搭族，他們沒有任何交通工具，邊走邊在路邊攔車。
她決定效仿。
初升的陽光灑在大渡河，昏黃的河水洗心革面變成了翠綠色，街道上人慢慢變多，往來的游客成群結隊的往泸定橋去。
他們的臉上洋溢着笑容，這大概就是旅行的意義。
陸星雲深呼吸，努力調整心态。反正都出來了，就把這當成是旅行。
既然決定前行，就該不畏艱險。
“陸小妹，你過來下。”
陸博文沖着候在路邊的陸星雲招手，示意她過來。
“陸大哥，有什麽事嗎？”
“我跟小牧商量好了，你坐我們的車走。”
陸星雲用餘光掃了眼池牧，明白這是陸博文替她讨的人情，池牧絕對不會同意她同行。
本想咬牙拒絕，可現實情況卻不允許。她眼睜睜看着道路兩旁不少途搭族站在那裏，足足一個多小時都沒有搭到車。
她既沒有經驗，又沒有時間久等，只能想其他的辦法。對陸博文等人還算熟悉，肯定不會有危險。
權衡利弊後，她跟着陸博文上車。
無論如何先離開這裏比較好，汽車總比自行車快，沿路往前追，說不定很快就能追到陸星辰了。
他們一行八人就這麽啓程了。
陸星雲和陸博文、秦漢末以及池牧一輛車，身後還跟着何呈亮和顏晶的路虎，最後則是小猴子和小鄧，別看年紀小，卻是論壇裏響當當的人物。
開車的過程單調乏味，司機總喜歡找點樂子，陸博文也不例外，無聊的時候就喜歡聊八卦。
“剛剛呈亮讓你上他的車，你怎麽不去啊？”
方才何呈亮邀請她，顏晶當時吃了她的心都有，“我怕顏晶揍我。”
陸博文頓時哈哈大笑，就連秦漢末都抿嘴微笑。
“顏晶确實把呈亮看得緊，一路來多少途搭的姑娘想上他的車都沒能成功。”陸博文感嘆，“顏晶那姑娘不太像能吃苦的樣子，陪着呈亮走這麽艱險的路也不容易。”
“呈亮的家境不錯。”秦漢末平日不愛說話，在熟人面前稍微多點。他講起前幾日與何家在工作上的交集，感嘆了句，“他一點不像何家人。”
陸博文問他，“何家人是哪樣的。”
“殺伐果斷，唯利是圖。”
“呈亮就是陽光大男孩，一點不适合生意場，跟着我搞學術還差不多。”
秦漢末望着後視鏡裏乖乖跟在後面的路虎，沉吟道，“未必。”
一路上聽着陸博文和秦漢末閑聊，她恍惚間又回到了觀測“金星淩日”那天。猶記得也是這樣的旅途，兩個大男人在車上讨論給池牧安排相親的事情。
越野車面積比轎車大，陸星雲和池牧各自盤踞一方，互不幹擾。
害怕自己錯過陸星辰，一路以來她都不敢分神。
可是路上的騎友打扮都差不多。
除了身形能看出大概之外，臉幾乎都做了保護措施，單憑頭部根本無法分辨。
幸好手裏有陸星辰的照片，她可以在沿路的騎友之家挨個問問，興許找到的幾率會更大一些。
到達摩西小鎮的時候，已經下午兩點。
所有人都饑腸辘辘，下車後直奔旁邊的川菜館。
陸星雲落在後面，掃了眼走得不緊不慢的池牧，轉身進了旁邊的便利店。
“老板，來幾包煙。”
“要哪種煙？”老板是個老大爺，說話的聲音帶着點顫抖。
陸星雲瞥了眼貨架上的香煙，瞬間被煙盒上的熊貓和綠竹吸引，“就要那種。”她想了想道：“來一條吧。”
老大爺拿煙的功夫，她站在門口打量四周，忽然發現異樣，“大爺，這裏怎麽沒有騎自行車的經過啊？”
老大爺反應半響，連忙擺手，“沒有的沒有的，騎自行車的都不往這邊走。”
她正疑惑間，坐在旁邊卷煙的大哥接腔道：“小姑娘，這裏可不是318國道。那些專門騎車的都走318，很少來我們這裏。”
“那您有見過這個人嗎？”
她拿出手機遞給大哥，大哥看了一眼，搖頭：“沒有。”
從便利店出來，小猴子正四處找她。見她從屋裏出來，大老遠便沖着她揮手。
“星雲姐，你去哪兒了，大家正等你吃飯呢。”
小猴子年紀不大，人卻很機靈，見陸星雲臉色不大好，趕緊出聲安慰，“菜剛上來，我們走過去剛剛好。”
“實在不好意思，這煙你們拿去抽吧。”
“大家沒有生你氣呢，你別這麽客氣。”
小猴子的表情很豐富，臉上堆滿歉意與客氣，她成功被逗笑，“拿着吧，特意給你們買的。”
下午陽光極好，她跟着衆人去街上溜達，路過賣川西旅行地圖的小攤，特意買了一張。打開來看，發現摩西小鎮的位置早已偏離318國道。
他們現在身處的景區是海螺溝，“蜀山之王”貢嘎山的山腳下，以低海拔現代冰川著稱。
望着地圖上的紅點，沿着318國道往西走，她終于找到了相克宗，再往前便是世界高城理塘。
在她思緒飄到遠方的高城時，頭頂的天空瞬間變黑，烏雲籠罩，風雨欲來的架勢。
大家都在緊忙收拾東西往旅館的方向走，陸星雲收好地圖，往回走的時候突然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四周都是似曾相識的老房子，她方才懷着心思随大部隊走，此刻隊伍裏的人早就不見了。
許是剛剛太沉迷，沒有注意到他們的離開。
他們肯定也不會想起中途加入的她。
這個時候，只有依靠自己。
她小心翼翼地将地圖收進背包，環顧四周，周圍很混亂，全是四散開來的游客，根本沒法辨認來時的路。
躲雨要緊，她決定先往房子多的地方跑，這樣即使找不到回去的路，也不至于淋成落湯雞。
她正要跑，一雙有力的大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臂。
“跟我走。”
陸星雲偏頭，池牧不知從哪裏過來，臉上似乎有薄汗。
她忘記反抗，本能地跟着他奔跑。
烏雲越積越多，行人愈來愈少，他們還在奮力奔跑。
閃電劃破長空，哐啷——炸雷也不甘示弱，響徹整個小鎮。
暴風雨傾盆而下，碩大的雨點敲打着地面，同樣也砸在身上。
他們只得找屋檐躲雨。
“下雨了，不知道回去？”
雷聲轟隆，池牧涼涼的聲音清晰地在耳邊回蕩。
她答非所問，“他們說你不愛說話，但我不這麽認為。”
短而小的笑聲劃過耳畔，“是嗎？”
陸星雲不準備回應他，她一直低頭看石板路上飛濺的水花，不亦樂乎。
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半刻鐘後雨勢漸小。
兩人許久都未說話，直到雨完全停了，他們才往客棧的方向走。
“哇，彩虹！”
不知從哪裏傳來叫聲，街道上突然多了好些游客，陸星雲轉身，剛好看到山巒間的彩虹橋。
缤紛的色彩，綻放在異鄉的天空。霎那間隐藏在內心深處的情感被挖掘出來。
第一次看見彩虹是在鄉下的外婆家。
這個世界上最疼愛她的人是外婆。每當看到與鄉下相似的事物，都猶如外婆還在身邊，她也還是有人愛的孩子。
眼裏滿是水汽，她猛吸鼻子，生怕不小心就會忍不住哭。
從小她便知道，沒有人疼，就不要流眼淚。
所有人都說眼淚是留給弱者的，她不覺得。有人疼的孩子才愛留言。沒人疼的，早就學會把眼淚憋回去了。
眼淚雖然憋回去了，她的話怎麽都憋不回去。
從池牧在電話裏拒絕她同行開始，她就很想問。
“為什麽反對我來318？”
真的是因為我麻煩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