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安錦的身體跟我真是沒得比,于是當我第二天可憐兮兮拿着抽紙邊擦鼻涕邊調着顏料的時候,被她從頭到腳鄙視了一番。
“下次你可以試試我不在的時候去淋個雨全身打濕然後等三個小時之後再換下衣服。看誰再來照顧你。”她遞給我一杯開水,轉身回到了自己的畫架前。
你不在的時候。
你總會不在的。
我手捧着滾燙的開水,手掌被燙得通紅起來。頭漲得很,竟然有種宿醉之後清醒的感覺。像要把肺都要咳出來一般的咳嗽,接着來的是劈頭蓋臉洶湧而來的黑暗。開水灑在手背上,敏感的皮膚傳達着火辣辣的刺痛感。慌亂中我推倒了畫架,又踢翻了顏料盒,世界在那一瞬間又清明起來,我看到眼前的一片狼藉,明明臉沒被任何東西碰到卻好像被誰揮了一巴掌,裸露在空氣中的皮膚像被什麽噬咬着一般痛得我難以忍受。
我不知道是被誰送到醫務室來的,醒來的時候,右手紮着白繃帶,左手紮着針。安錦坐在床邊,手持着一塊小畫板在細細描摹着什麽,我小聲咳了咳,她急忙放下了畫板湊近來。
“你在畫什麽呢?”我問道。
她表情有點窘迫:“沒,沒什麽。”
我呼出一口氣,鼻子不通氣讓我只能用嘴呼吸。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的情況下我感覺自己渴到了一種境界,也沒空跟她糾結畫的事,只虛弱地,可憐兮兮地說道:“我好渴。”
她馬上會意拿了水杯去給我裝水。我撐着床板費力地坐起來靠在床頭,也許是心理作用,我下意識地朝她畫板的方向看了過去,卻訝然發現畫紙上那人正是前一分鐘還吊着水睡覺的我。
大概是無聊到一定境界了吧。也不知道這樣陪着我多久了。
安錦把水端過來給我喝,我正打算伸手接過來,看到自己被綁在一起的五根手指,無奈地嘆了口氣。
被一杯開水燙成這個樣子,我還真是窩囊。
安錦垂着頭,什麽也不說将水遞到我面前等着我喝。我自認從小到大是從未被這般服侍過的,看着這樣的安錦,我心裏有些不好受,但心裏是怎麽也說不出的感覺。
“快喝吧,不是渴着麽?”她說話聲輕輕地,像是怕吵醒睡夢中的人。
我這才湊了過去喝了幾口。
Advertisement
其實,總歸還是有些不一樣了吧。自從知道安錦是有錢人家大小姐。
我何德何能,讓從小養尊處優的安錦這般擔心照顧我。
我重重呼出一口氣,擡眼看見安錦表情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直直盯着我,我被看得有些頭皮發麻,不自覺身子往後縮了縮。“你……幹嘛?”
她驀地将手伸過來按在了我額頭上,另一只手在她自己額頭上貼着,眼神古怪,試探了幾下之後有些喪氣,但立馬又想到了新辦法,便直接将頭都湊了過來,額頭緊緊貼住了我額頭。雖然看出她是在試我體溫,但突然變成了以這樣的近距離接觸試體溫讓我感覺頗不自在。感受到她的呼吸近在面前,我竟紅了臉,心也不安分地悸動起來。
“蘇然……”安錦低低地叫我。
我把頭往下壓了壓,感受到她的手撫上了我的額頭,心虛地弱弱地用重重的鼻音回道:“嗯……?”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但是我實在變得奇怪,我的感知,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又像以往一樣不受控制了呢。
像當初遇上沈之澤那般,無措。
我心裏浮上陣陣不安,慌亂之下,我竟伸手推開了她。
她還有些恍然,低着頭手緊緊抓着床單,半晌才擡起頭來。而我因為剛剛擡手,手背上插着的針管迅速上升起一抹鮮色,很快到了輸液管的一半高度,安錦吓了一大跳,蹦起來要出去找校醫,我無奈地叫住她:“沒事的,很快血就下來了。”
安錦望着輸液管中的血,怔怔地站在床邊,張了張嘴,但還是什麽都沒說。
果然,鮮紅的血注漸漸掉了下去,我坐在床上都感覺到她松了口氣。
我咳了咳,說話還帶着濃厚的鼻音。“安錦,你那畫着我呢?”
安錦面色變了變,難得說話支支吾吾起來。“啊……那什麽……我坐邊上等你無聊了畫的……”
見她面色不對,我追問道:“你拿過來給我看看。把我畫醜了我可不饒你。”
她頓了頓:“你可不是在乎這些的人。”
“那你是給不給呢,”我倒像有理了,反問道,“病人不是最大的麽?”
安錦無奈地搖了搖頭,從一邊的桌上拿過了畫板放到了我面前。“只給你看這一張。”
我聽出了些味道,好笑地瞧着她,她瞬間意識到說出了什麽,就那麽難得地紅了臉。
一天之內,看到這麽多不同的安錦,其實感覺也不錯。
畫中的人,臉部明顯被加了修飾,與她畫的寥寥幾筆完事的周圍環境比起來,我可是這畫中的重頭戲,似乎是連發絲往哪兒偏都要畫得清清楚楚才行。
“還不錯。”我語氣中帶着些笑意,玩笑般問道,“還有的呢?”
她沒轍,只好招認:“就在後面夾着呢。”
我頓時心情大好,迫不及待地用自己被綁成一團的手去翻頁。
艾瑪真痛。但是一打開看到畫中的人,我頓時愣在了那裏。
是我,睡覺時候的我,在陽光下靜靜閉着眼睡着的我。
後面還有。
再翻,還是我,畫畫時候的我,一手扶着畫板另一只手在填色的我。
是我,在寝室打着小臺燈看書的我。
都是我。一路翻過去,全都是我。
我訝然望着她。
她漸漸低下了頭,雙手有些緊張地交握在一起。
“我說安錦,你是不是把我美化了?”我左看右看,擡了擡下巴,“額頭上那顆痘呢?”
她蹙着眉頭瞪了我一眼,氣鼓鼓地拿走了畫板。“忘記畫了,等下加上,畫得兩倍大。”
我心裏想笑,但為了保住安錦的“面子”,還是強忍着憋到肚子疼,窗外天亮堂起來,看來陰沉的天氣終于快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