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至少現在別這樣
楊光耀将那張麻将牌正面朝下，右手食指抵着正面的圖案反反複複地摩挲着，裝作一副揣摸的樣子——雖然那只手指頭一碰觸到牌面心裏就知道了是什麽牌，又作歪頭思索狀好一會兒，仿佛下定了決心赴湯蹈火似地，看了一眼坐在對面扶着“長城”紋絲不動的隆潤集團江東新廠房建設協調辦公室協調專員高進，以視死如歸般英勇的大無畏氣概，最終“啪”地将那張牌重重地敲在桌子上。
“東風！”旋即，楊光耀又看了高進一眼，臉上浮現着一副“該不會又撞到你的槍口上”的僥幸表情。
“哈哈！”高進猛然“嘩啦啦”将自己跟前的那一堵“長城”往桌子上一推，迅速地将剛才被楊光耀拍在桌面上的那張東風拈起來，放倒排到自己那一堵長城的最右邊。
“哈哈，楊總的這一陣東風實在是太及時咯，哎呀，這小風吹得真舒服啊，真是暖風薰得打牌人醉啊！”他不倫不類地化用着古人的詩句亂用着漢語詞彙，那張削瘦的小臉盤上根本就無法盛裝太多的得意，不得不手舞足蹈配合着才能表達“老子又贏了”的高興勁兒。
這個時候，一直趴在高進後背上不時地蹭幾下的那個年輕女子也非常識相地幫襯着高進，滿臉肌肉綻放着咧着嘴将其他三個人面前的紅色鈔票“欻欻欻”地捊到高進跟前，還接連搞偷襲狠狠地在高進根本就沒有肌肉的小臉上啃了兩口。
“啧啧！啧啧！”楊光耀誇張地咂着嘴巴，故作一副很驚奇的樣子：“難得呀，真難得！總是聽說什麽賭場贏錢跟抱得美人歸難于兩全，沒有想到咱們高大專員卻難得地好事兩全，財運和豔福一樣都沒有少啊！”
楊光耀的馬屁讓高進如坐春風如沐春雨，又“哈哈哈哈”地狂笑起來。
“哎……”在高進得意的狂笑聲中，卻忽而傳來一聲掃興的嘆息。
那聲嘆息來自楊光耀的下首高進上首，是一個只比高進豐滿一點兒的女孩子——當然也可以說是骨感美，她是耀元裝飾公司的公關部經理，有一個非常歐洲的名字——艾麗絲，并且百分之百如假包換地是她的真名，據說曾經在法國啃過貨真價實法棍的楊光耀當初在招聘面試她的時候正是一眼相中了她那個洋氣的名字當即就決定錄用她而且還在後來一直不遺餘力地栽培她終于讓她坐到了現在的位置上。
“楊總……”嘆息完了，艾麗絲可憐巴巴地看着楊光耀可憐巴巴地說：“我錢包裏的money全部貢獻給了咱們高專員，今天晚上沒錢吃飯了耶，看來只好喝涼開水啦！”
“別說你，我也快沒錢吃飯喽！”楊光耀沒有看艾麗絲而是像艾麗絲那樣苦着臉看着高進，說：“而且，咱們高大專員的手氣再繼續好下去，恐怕我們整個公司都得賠給他啦！”
高進笑眯眯地抓起桌子上的香煙盒，将煙盒口對着身後的那個年輕女子。那個年輕女子馬上會意，乖巧地取出一支香煙來，塞到她自己塗抹得像個吸血鬼似的嘴裏，再抓起桌子上的打火機把香煙點着了，猛吸兩口然後再塞到高進的嘴裏。
高進幹瘦的雙頰劇烈地鼓動了兩下，伸手撥出香煙，猛地一回頭，“噗”地将一團混合着濃烈煙草味的煙霧噴到那個年輕女子的臉上。
“讨厭死啦！”那個年輕女子狠狠地揮着手，好像恨不得給高進兩個重重的耳光。
“你叫什麽名字來着哎，我忘記了哦！”高進一把捉住那個年輕女子仍然不停揮動着的小手，擡起屁股，将嘴唇湊到她的臉頰上，咬了一口，還鼻翼翕動着，大概是在享受她臉上的脂粉氣息。
“難怪說男人都是無情無義的王八蛋！哼！”那個年輕女子又揮起小粉拳在高進的肩膀上上下翻飛起來：“剛才，我媽咪送我來的時候，不是告訴過你我叫做蜜雪兒呀，怎麽才這麽一會兒就記不得啦！看來我是不要指望你能夠記住我的名字以後經常照顧我的生意喽！哼，看來，那句被咱們女人說濫了的‘男人靠得住，母豬會上樹’，說得真是一點兒沒錯！”
“實在是對不起啦，我的蜜雪兒小寶貝！原諒一回我的老年癡呆症哦！”高進又伸出幹枯的猴爪在蜜雪兒的臉上捏了一把，更加放蕩地笑了起來。
“重色輕友，光天化日之下竟然這樣……都不理我們了！哼！”坐在高進下首楊光耀上首的那個女孩子——耀元裝飾公司的出納高豔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因為一個姓，她平時一見到高進都攀扯着叫他“哥哥”，所以今天也就來耍一下妹妹的小脾氣。
“好啦，別生氣啊，我親愛的妹妹！”跟蜜雪兒的打情罵俏暫時告一段落，高進又将手伸向高豔，企圖揩一點油。
“去！去！去！”高豔反應迅速，她似乎是深知高進的德性所以早有預警，在高進的手還沒有到跟前的時候，揮手一把将高進的手撥開，撇了撇嘴，說：“我可是良家……”
驀地，她瞥見仍然浪笑着趴在高進肩上的蜜雪兒，生生地把“良家”後面兩個字咽到肚子裏去了。
“哼，我們楊總都快把家當輸給你了，也沒有錢給員工發工資了，我這個可憐的妹妹都快餓死了，你這個當哥哥的還好意思這麽得意！”高豔努力裝出一些愠怒，轉頭看着高進又看了看蜜雪兒，噘着嘴巴。
“好啦，別急嘛，我一定全力幫助你們把我們隆潤新廠房裝修的項目拿下來啦！只怕呀，到時候，你們楊總給你們發的獎金會把你們淹死哦！”高進轉而又變成了一副嘻笑的模樣，對高豔說，說完了，他又看着楊光耀，接着問楊光耀：“是不是呀，楊總？”
“我倒是非常想如同高大專員所說的那樣，用鈔票把她們淹死，可是這一切還不都得指望着你高大專員幫襯着我們好讓我們早日啃上那塊超級大蛋糕嗎？”楊光耀看着高進，不動聲色地将了他一軍，看他怎麽說。
是的，楊光耀這一陣子已經在高進的身上下了不少本錢，現在，他要開始收割了，高進應該給他回報了。
高進當然也是個聰明人，今天這幾圈麻将下來，已經進了口袋那麽多鈔票，他心裏又不是沒數，而且，此時楊光耀看着他的目光裏面已經有一些逼視的意味了，如果再不送上一碗幹飯的話，恐怕真得不好了。于是，高進幹咳了兩聲，說：“楊總放心，集團的胡總和黃總昨天剛剛主持過了江東分公司和新廠房建設協調辦公室的管理層聯席會議，他們今天在江東分公司領導陪同下去花一天時間去拜訪客戶，明天就得空了，我一定帶你去見他們。嗯，我相信憑着耀元裝飾的實力、楊總的生蓮口才、還有兩位大美女的魅力，一定會三下五除二就會拿下那幾位欽差大臣。哦，還有一件事情要跟你們說一下，那個傳說中的冷面師太程部長，也就是曾經讓凱庭裝飾的魯治國和金礦多碰了好幾次壁都沒有見着面的程部長也來了，你要知道，她雖然在集團裏只是個中層，但是無論跟胡總還是跟梁董關系可都是非同一般，可是個實權人物啊！”
聽着高進一口氣巴拉巴拉了一大串，楊光耀滿意地點了點頭，畢竟就要一次見到隆潤集團的三個重要人物，這讓他感覺到頗為意外，不啻于一個驚喜，本來，他想只要先是能夠見到那位傳說中的程部長就好了。
“太感謝高專員了！等見過了那幾位領導之後，哪天再請高專員和各位領導一起到銀月湖去打高爾夫啊！”激動之餘，楊光耀又繼續抛灑着新的誘餌，這麽多年的商場搏殺，他太清楚某些人是多麽貪得無厭。
“得！得！”高進連連擺手：“算了吧，那種劇烈的運動，你還是陪他們那些整天在辦公室裏坐得屁股生疼的老爺們去吧，我這一把長期在車間裏修煉的老骨頭可架不住那番折騰！我呀，還是好這口……”說着，他從桌子上一堆淩亂的麻将牌裏揀起一張，夾在兩根手指之間，朝着楊光耀晃了晃。
“我靠，貪起來都沒有品位，就跟個賭博佬似地！”楊光耀在心裏嘲笑地想着，但是臉上依舊堆着恭維的笑意，說：“其實，麻将可是國粹呢！這說明咱們高大專員尊重傳統文化，在這個越來越西方化的時代，能夠堅守傳統可真得不容易哦，所以可欽可敬！”
“哈哈哈哈！”高進忍不住又大笑起來：“那好啊，以後楊總和各位美女就多多陪我一起來發揚傳統好啦！”
說完，他的右手反搭到身後，一把勾住蜜雪兒的脖子，色迷迷的盯着蜜雪兒的臉蛋看了片刻，又扭過腦袋沖着楊光耀說：“我累了，想休息了，楊總也回去準備一下，明天好和我一道去見那幾位隆潤總部的欽差大臣哦。”
楊光耀會意，頭顱左右轉動了兩下，用眼神分別示意了一下艾麗絲和高豔，兩個女孩子馬上反應過來，同時站了起來，做出一副要走的樣子。
“好啦，那我們走啦！”楊光耀代表自己和兩個女性屬下跟高進打了一個招呼，然後看了一眼蜜雪兒，吩咐道：“好好照顧高專員，讓高專員休息好了再給你加小費”，然後便帶着艾麗絲和高豔離開了。
看着楊光耀和他手下的那兩個女孩子走了，高進又摟着蜜雪兒溫存了一會兒，然後将桌子上的那一堆紅色毛爺爺慢慢騰騰地收進了公文包。
“高專員哎，人家都沒錢買姨媽巾了哦！”眼巴巴地看着高進一張不落地将那一堆鈔票全部塞到了他自己的包裏，蜜雪兒摟着高進，豐滿的胸部緊緊地抵着他的後背，用齁得發膩的聲音發着嗲。
“噢，對不起啦，小寶貝！”高進回頭在蜜雪兒的臉上舔了一口。
然後，高進将已經夾到胳肢窩裏的公文包重新放到桌子上，打開之後随手抓出幾張，回頭看着蜜雪兒，臉上滿是邪笑，一把将那幾張鈔票塞進她的胸口并重重地拍了幾下，在她的陣陣浪笑聲中接着重又拎起公文包，摟着她，走出酒店的棋牌室，去到樓上楊光耀已經幫他開好的房間當起了這個女人今晚的臨時新郎……
第二天上午九點多鐘，楊光耀估摸着高進應該跟蜜雪兒風流快活得差不多了，便打電話給高進，問高進什麽時候可以陪自己去見那幾位欽差大臣。
高進迷迷糊糊地接通了電話，說，胡總黃總助和高部長下午的時候會在江東分公司集體會見供應商，他已經跟那幾位欽差大臣說過了要帶一個新的供應商過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耀元裝飾公司也勉強可以算得上是服務供應商，所以他讓楊光耀中午時候到隆潤賓館等他，在隆潤賓館餐飲部吃過中飯好一道過去。
雖然說又要被高進那個貪婪的家夥敲詐一頓中飯，但是楊光耀并不在意那一點被動的小恩小惠，馬上高興地說中午十一點半一定準時趕過去。
撂下電話，楊光耀一下子陷入未曾有過的興奮之中，同時也是未曾有過地緊張，畢竟，他将要面對着的不僅僅是自己創辦耀元裝飾公司以來所遇到的最大的客戶，也是整個江東裝飾行業有史以來所遇到的最大的客戶，如果拿下了這個客戶，那将無異于書寫了江東裝飾行業一頁嶄新的歷史！
更重要的是，楊光耀從此将要在自己的老婆跟前揚眉吐氣了！要知道，他這些年來所做的大部分大單子都是出身富家的老婆憑着她跟着她老爸後面這些年所積累的人脈關系拿下來的，而如果他楊光耀這次靠着自己的努力拿下這個史無前例的特大項目的話，從此之後，那個僅僅因為比自己出身好便對自己頤指氣使的老婆總得對自己要溫柔一點了吧，管理上也應該會寬松一些了吧……
“艾麗絲，是時候發揮你的公關天才了，隆潤集團的胡總和黃總助就靠你來搞定啦！”楊光耀對坐在沙發上艾麗絲說，說着，他一腳将辦公室的門踹上。
踹上自己辦公室的門之後，楊光耀忽然好似想起來什麽複又把門打開朝着對面的財務總監辦公室看了一眼，又想了想，确信那個財務總監老婆不在辦公室之後，再次一腳踹上自己辦公室的門，擰死了保險，來到沙發上緊挨着艾麗絲坐下，一把捉住艾麗絲的小手，接着說道：“記住，只要能夠拿下他們，可以考慮必要的手段！”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旋即，好似怕艾麗絲沒有完全領會自己的意思，楊光耀又緊緊地盯着她問道。
“我明白……”艾麗絲猶疑片刻，回應着楊光耀，臉上同時閃現過一絲為難的神色。
“我知道……”楊光耀喉頭伸縮着，咽着唾沫：“你很為難……其實，我也不願意你那樣去做，真得不願意你那樣！但是，我們現在別無選擇，我們必需拿下那個單子，只有拿下了那個單子，我今後才能夠在公司裏無所顧忌地響亮說話，也才能夠盡可能多地照顧你！你懂得我這些話的意思吧？”說着，楊光耀的眼神裏升騰着無奈和期待。
“我知道……”艾麗絲說，聲音已然有些哽咽。
只說了半句話，艾麗絲忽然覺得說不下去了，一頭撲到了楊光耀的懷抱裏。
“別這樣！至少現在別這樣，等我能夠在公司裏響亮說話的時候……再這樣吧……”楊光耀猛地一把将艾麗絲從自己的懷抱裏殘忍地推開，将她的身體扳正，看着她，眼睛裏面湧動着滿滿的歉意。
自從上一次不小心在身上留下了艾麗絲的香水味道而被老婆盤問了大半個晚上，楊光耀現在是再也不敢胡作非為了。
“好吧，我們一起努力争取可以放開快活的那一天早點到來吧！”忽而，艾麗絲柔軟的目光凝視着楊光耀，可是嘴裏卻牙齒緊緊地咬着。
所謂“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隆潤集團負責基建的副總胡不鬧突然病倒了！胡不鬧一個上午都好好地江東分公司總經理辦公室裏跟分公司的大小頭頭們談笑風生，可是中午在分公司食堂吃飯的時候，吃着吃着就一頭栽到桌子下面，躺倒在地上雙手捂着肚子不停地抽搐着。不過，僅管胡不鬧一臉痛苦的表情，跟胡不鬧坐在同一張桌子上的黃子倫卻并不是非常在意，因為黃子倫知道胡不鬧有胃痛的毛病，所以在扶胡不鬧起來的時候，還開着玩笑說“我們胡總是不是這幾天夜夜笙簫太過消耗了”，直到看見胡不鬧額頭在不斷地滲着豆大的汗珠，才知道情況不對，連忙和分公司裏的領導們還有程部長一起将胡不鬧送到了附近的江東紅十字醫院……
楊光耀原本想要同時見到隆潤集團三位重要人物的計劃一下子泡湯了，他是正帶着艾麗絲陪着高進在隆潤賓館餐飲部的小包間裏吃中飯的時候得知了這個消息的，當高進在電話裏跟不知道是誰一通嗚哩哇啦之後将這個消息告訴了他之後，他一下子一口飯咽在嘴裏，愣愣地直視着高進。
“那，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再能夠見到幾位領導呢？”過了好一會兒，楊光耀終于緩了過勁兒來，将剛才橫在嘴裏的那口飯吞到肚子裏，看着高進，失望地問。
見楊光耀一副驚惶失措的樣子，高進心想，這麽大一個老板搞得跟沒有經過事情一樣，但是這個想法又不好說出來，只好喝了一口飲料，然後表情平靜語氣平淡地說：“剛才在電話裏，分公司的鄭總說了，下午跟供應商的見面會如期舉行，只是胡總肯定不會出席了，黃總助也不一定會到場，但是程部長百分之百會去，因為那一塊工作歸她管，她必須得去。”
“那就好！那就好！”楊光耀馬上連聲說，好似一個落水者在被湍急的水流沖走了手中的稻草之後又重新抓住了另一根稻草，雖然那另一根稻草沒有先前的那一根稻草結實粗壯，但是總比手中什麽都沒有要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