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關心則亂
別說是旁人, 朔燼也愣住了。
因為就在辰極發威的前一刻,他聽到了沉陵的神識傳訊。
“我在。”
而後辰極劍迅速解決了宗闵。
“守好辰極,等我回來。”
朔燼沉默良久——他不覺得這柄轉瞬間将人打趴下的劍需要自己去守。
沉陵又道:“本命之劍, 當貼身相護。”
朔燼很是狐疑:“我又不是劍修,哪來的本命劍。”
沉陵頓了頓,道:“辰極很喜歡你将它藏起來。”
朔燼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襟, 無情拒絕:“不藏。”
人身沒有厚實的皮毛——懷裏揣着把劍,多硌人。
沉陵不知道蒼狼大王是出于某個無比務實中肯的理由拒絕了自己的請求,只以為自己的原身又一次被嫌棄了。
果然最大的障礙是皮毛啊。
“欺人太……太甚!”宗闵這次徹底不想爬起來了,而是他身側的年輕弟子哆哆嗦嗦地罵出了聲, “待掌門來了,定要你這妖、妖怪好看!”
朔燼挑了挑眉,沉陵出聲後,他的耐心略微好了些。
空行禪師道:“雲郎對宗長老這般……行為,是否找到了一些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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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得了鐵證,何以如此窮追猛打呢?
朔燼看了他一眼。
這便是人修與妖修的區別了。兩界修行之路不同, 觀念道德更是截然不同。妖界講究能多動手就少動嘴,人界就複雜的多, 講求以理服人,事出有因。
黑色眼珠轉了半圈, 很快, 他便有了打算, 回過頭看向被沉陵請過來的各派門人, 反問:“證據?很重要嗎?”
年輕弟子怒道:“你連證據都沒有就敢打傷長老?!”
空行禪師語氣遲疑:“這……”
朔燼不耐煩聽大和尚說教,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道:“可是我道侶就是在清鴻崖山腳下失蹤的。”
空行禪師噎住。
朔燼揚了揚下巴,慢吞吞道:“所以眼下, 我心急如焚,坐立難安,滿腦子都是道侶安危,顧不得其他了。不是有句話,叫做……”
一時忘詞,蒼狼大王皺眉思索起來。
“關心則亂?” 陸祁縮在人群裏小聲道。
狼耳朵一抖,朔燼肅然:“沒錯,就是關心則亂。”
清鴻崖弟子:“……”
宗闵憤怒淬了一聲。
空行禪師神情又變了變,剛要開口說話,卻再次被朔燼制止。
朔燼擺擺手:“算了,你是出家人,跟你說了也不懂。”
空行禪師:“……”
瀾滄宗宗主點點頭:“這般說來,尊君身陷險境,雲郎行事極端些,倒也能理解。”
空行禪師面無表情,看向他——一個坐擁三千爐鼎的家夥,怕是也不懂“關心則亂”吧。
“行了,我姑且相信雲郎的話。”在場幾個大派中,竟是與清鴻崖關系最好的長琴谷谷主率先表明了立場:“他雖妖力深厚,但在我們合圍之下,怕也無法全身而退。如今行事卻這般……無所顧忌,一副不計後果的樣子,恐怕是真的,關心則亂。”她頓了頓,面露感慨,“畢竟……情之一字,最是難言。”
空行禪師:“……”
方宗主:“……”
兩人對視一眼。
——沒記錯的話,長琴谷心法最是講究修身養性吧?修煉越深,對男女之事就越寡淡。尤其這位孫谷主,至今已有上百高齡,莫說道侶,怕是連個心儀對象都沒有。
他們快要聽不懂“關心則亂”這四個字了。
朔燼掃了在場臉色各異的幾個人一眼。
也不知怎麽回事,好像沉陵傳訊過來後,他的情緒便慢慢平複了下來,甚至有心情與這群人修說下去。
“你們也該發覺異常了吧。”朔燼道,“就算是我山頭那只最笨的狗熊精,尚且會在偷采本尊蜂蜜時,懂得偷偷摸摸的來。清鴻崖的人,也太蠢了些。”
何止是蠢?不懷疑簡直對不起他們這般勞師動衆的阻攔。
整個宗門上上下下都透露着一種“我們有問題”的可疑味道,哪怕是與清鴻崖交好的長琴谷,這會兒都沒好意思站出來反駁。
這麽想想,又覺得如此愚蠢的宗門,不像是能醞釀什麽驚天陰謀的樣子。
“何況我道侶修為你們應當清楚,能夠将他困住的秘境……在場誰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衆人色變。的确,能困住沉陵的秘境,必然不是他們能應對的存在;這世上能威脅到沉陵的,自然也能威脅他們。若真的确有其事,實在是修行界莫大的隐患。
朔燼并非讷言之人,甚至言辭頗為鋒利,在妖界對上敵妖時從未在嘴巴上輸過陣。寥寥幾句已挑起了諸人的猜疑。
他指指宗闵,又往衆人心口戳了一記。
“其心可誅啊。”
方宗主眼神一暗,再看向宗闵時,目光帶着審視。
又見朔燼話語未盡的模樣,衆人不由都認真聽他闡述。
朔燼道:“所以,不打他打誰?”
衆人聽得一臉沉默,齊齊看向地上的宗闵——他打你,好像很沒有道理,又好像理所應當的樣子。
宗闵:“……”
就在這時,朔燼忽然勾了勾手指。
常閑真人撇過頭,左右張望,确認是在朝自己勾,于是繃着臉,默默上前。
“雲郎……”
朔燼:“帶他們去裏面看看。”
他指的是身後破敗的秘境廢墟。
那大抵是煉制傀儡的秘所,樹上挂滿了煉制“材料”,即便在“三力相擊”之下散亂掉落在地,也足以讓這群一頭霧水趕赴而來的修行界大能們清楚——所謂兇境到底是什麽面貌。
那些小妖、凡修俱是法力低微之輩,卻也是各界數量最為龐大的群體,多到難以計數,多到就算消失了幾百上千,也不會引起衆人警覺。但當失蹤的小妖和凡修彙集一處,看似“渺小”的數量也足以令人心驚了。
常閑真人神色一凜。
方宗主與空明禪師再次交換了一個眼神。秘境就在前方,孰真孰假,看看便知。
宗闵咬牙:“你們不能進!此乃清鴻崖地界,必須要得到掌門許可,方能暢行無阻!”
長琴谷谷主皺眉:“為何不能進?事已至此,總得查個水落石出。”她補充道:“也好為宗長老、為清鴻崖一洗冤屈。”
宗闵搖頭:“不行!”
長琴谷谷主:“哦?”
宗闵咬牙:“人争一口氣,清鴻崖為四門之一,宗門尊嚴不容踐踏!”
長琴谷谷主:“……”
朔燼的聲音幽幽響起:“看來你是真的不知情啊。”
目光中略帶幾分同情。
若他猜的沒錯,這位執著于捍衛宗門尊嚴的長老,怕是一直被蒙在鼓裏,知道的還不如年輕弟子青玄來的多。
若說原本他只是懷疑清鴻崖,那麽在得知沉陵召集了這麽多宗門齊聚此地後,他已經能夠确定:機甲傀儡,甚至失魂症,都與清鴻崖有關。
至于到底有何關聯,就要等他那位便宜道侶親口告訴他了。
“讓他們進吧。”
就在此時,天際傳來一陣傳音。
清鴻崖弟子皆是一愣,辨認出聲音的主人,正是掌門人宗岳。
宗闵面露詫異,随即沉下臉色,悶聲不響地退至一邊。衆人見狀,也不再多言,朝着秘境入口走去。
朔燼望向清鴻崖崖頂,宗岳的聲音便是從那裏傳出。他眯起眼,剛想有所動作,熟料身體不受控制地微晃幾下,一股久違的困意襲來,幾乎是頃刻間就讓他想席地坐下來……
他伸手揉了揉額角,試圖讓自己清醒。
常閑真人已經同其餘宗門的掌門和長老往前去了。蘇靈溪等一衆禦道劍門弟子此刻倒不着急,靜等着別派弟子先走,然後才緩緩跟上。
宗闵一行人陰沉着臉色,也沒有動作。
他在弟子的攙扶中站穩身形,盯着朔燼,目光戒備而憎惡。
“妖物,你蠱惑得了別人,但卻騙不了我。我師兄寬厚仁德沒有阻攔,那是因為心懷坦蕩,光明磊落。我可不會忘了清鴻崖大妖作惡一事,今日你身份暴露,就別想着借沉陵的名頭擺脫罪名!”
陸祁走在後頭,聽到了那番話,停下腳步。
“哎,這人還真是固執啊。”他拍拍袖中鐘鼎,“都挨多少回揍了。”
鐘異之:“我在袖中隐約聽到你們在說雲郎,他也在這兒嗎?你快放我出去。”
陸祁有些為難。帶上鐘異之純屬意外,要是這會兒放他出來,他該怎麽跟別人解釋憑空變出了一個大活人呢?
但總這麽拘着,好像……的确有點欺負人啊。
陸祁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鐘異之:“雲郎性格溫弱,就算跟着尊君修為小成,但是外面這麽多人,聽着似乎在聲讨他……好像、好像還有什麽大妖?可是出什麽事了?!”
陸祁:“……小鐘啊,你一個築基都還未到的普通弟子,就別操心大妖的事了。”
他都不知道該怎麽告訴鐘異之,尊君爐鼎是個大妖,還是個打架很厲害的大妖,一看就很不好欺負。
鐘異之語氣漸沉:“我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枉顧我的意願,将我拘禁在鼎裏,你說的話我一句都不想聽了。”
陸祁:“……”得,生氣了。
陸祁和鐘異之小聲嘀咕的時間裏,宗闵已察覺到了朔燼的異常。
原本盛氣淩人的大妖此刻露出些許疲憊之色,眼神偶爾失神,似乎身體出了什麽問題……
宗闵眸光閃爍,示意弟子悄悄靠近。
冷不防一條白色長劍疾馳而過,蘇靈溪面色冷淡:“不得對師叔祖無禮。”
宗闵見只是個小輩,不屑道:“進秘境打探虛實頂多半盞茶的功夫,我能對他做什麽?小姑娘,防人之心不可無,你們信他,我可不信,他要是趁着大家都進了秘境,自己偷偷遛走了怎麽辦,到時候我找誰要說法?”
蘇靈溪:“自然是找我師叔祖。”
宗闵:“……”
原本走了幾步的禦道劍門弟子有所察覺,紛紛又折了回來,雖不言語,但明顯是要擺出架勢——又不是只有你宗闵有弟子充場面!
朔燼走了個神的功夫,身後就又聚攏了一群弟子,不由心情微妙——妖族大王帶着一群人族小弟,怪讓狼別扭的。
“你何時才到?”朔燼強忍着睡意,與沉陵神識傳訊,“我困了。”
沉陵那邊很快給出了答複:“那就睡吧。”
朔燼卻不肯:“在做什麽?”
沉陵:“調息。”
朔燼眼皮愈發沉重,劍尖朝下,将辰極插入地裏,作為支撐。
“……受傷了?”
沉陵:“沒有大礙。”
“可是我有。”朔燼半阖着眼睛,“出了照劍之境,就壓制不住失魂咒了。你……你快些……來……”
沉陵:“安心睡吧。”
朔燼徹底閉上了眼睛,然而意識仍在強撐。
“你都沒到,我怎麽安心?”那臭道士對自己虎視眈眈,他如何能松懈心神?
辰極劍發出輕微铮鳴,朔燼似有所感,松開了劍柄,右手向下握住劍刃,任由掌心被劃出一道血口。痛楚令他複又清明了些,鮮血順着劍身流下,蜿蜒出一道紅色細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