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易丘之國
沉陵略過禦劍賞景, 花海撲蝶,潭中戲水等橋段,簡單向朔燼講了遇襲一事。
“是給我下了失魂症咒術的同夥?”
沉陵:“他們應當是沖着劍門而來, 倒是牽連狼王了。”
朔燼腦中轉了圈,大抵有了個不怎麽美好的猜想。
機甲傀儡十有八九是人修的造物,他們妖怪可不興這些旁門左道;而且他又是在劍門中得咒……由此可見, 他極有可能是取長青松木未果,還倒黴替人擋了災。
至于替誰擋得災……
朔燼看沉陵的眼神就變了。
“他們想要對付的,應該是你吧?再不濟,也是你們劍門的峰主。”狼大王雖然在妖界作威作福, 但是從不将魔爪伸向人界,因而不會有仇家。
沉陵沒有否認:“當日我原本在洞府閉關,回到淩道峰峰頂時,就看到狼王睡在我屋裏。”
寥寥幾句,不提某狼伏倒在地,昏迷不醒的情狀, 只說睡在屋裏,不知道的, 還以為是某只山野小妖故意引誘呢?
朔燼冷哼一聲,越發覺得這外皮端方的劍修, 內裏極不正經。
“看來本尊身上的失魂症, 也是代你受過了?”
——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
沉陵不說話, 就這麽看向他, 眼神慢慢變得深不見底。
看得朔燼脊背發寒。
“小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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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燼:“什麽?”
沉陵便又喊了一聲。
這回朔燼聽得真真切切,他這位便宜道侶确實是在喊他沒錯。
蒼狼大王一臉見了鬼的表情, 聽着那聲低低沉沉的“小燼”,差點就要變回原形當場炸毛。
“你胡亂喊什麽呢?!”
沉陵略有些不解:“妖族不是不在意稱呼嗎?”
朔燼一僵。
是了, 前一刻他剛嘲諷過人族的這個壞毛病來着?
不對,那又怎樣——
“你當本尊聽不出來嗎,你分明是在……”占他的便宜!
沉陵道:“人族稱呼有親疏之分,講究頗多。你我相識已久,腕上還有合籍印記,若是我總以‘狼王’相稱,不僅生疏了,而且習慣之下,在外人面前說不定會露餡。”
親疏有別?在外人面前露餡?
朔燼眉頭皺得死緊:“不行。”
親疏有別倒是沒錯,但他們分明是疏不是親,在外人面前露餡,麻煩的也是他這位劍道尊君,他一只狼妖有什麽好擔心的?
沉陵嘆了口氣,不做強逼:“也罷。”語氣失落而無奈。
朔燼:“……”
他忍了忍,青筋隐隐鼓動,覺得沉陵這副包容天下的神情分外刺眼,極度令妖不悅。終是沒能忍住,他恨恨咬牙:“沉陵尊君,冠冕堂皇的都被你一人說了。你就不怕喊漏了嘴,被白日裏的我聽了,以為尊君在外有別的姘頭了?”
什麽會在外人面前喊錯,真當他是傻的不成?有本事在“雲郎”跟前喊錯一聲?
沉陵恍然:“言之有理。”
朔燼目光略沉,忽然想到昨日的脂粉印記,鼻翼微動,果不其然在某劍道尊君的身上聞到了一股沖天的香味。
老龜精的身上也會帶有女子的脂粉香,朔燼記得某一回途徑老龜精的地盤,想吃些鮮魚蝦蟹,便将他臨時喊上了岸。老龜精衣衫不整,面色泛紅,分明是那檔子事行至一半被迫趕來。
他的身上有股奇特的味道,混雜着本身的泥沙腥味,和淡淡的花粉甜香。
說不出的古怪,以至于朔燼至今還印象深刻……
但就算如此,都沒有這個劍修沾香沾得那麽徹底!
朔燼憤恨起身。按他的性子,就算不記得白日裏的事了,也斷不能平白被人欺負了。可是如今的處境他能如何呢?中了失魂症,被困禦道劍門,事事都要倚仗這混賬劍修,打也打不過人家。
一時間,他的腦子裏轉過無數念頭,除了讓自己氣得咬牙,沒有一個是令他高興的。
“你在我身上花費這些功夫,到底圖什麽呢?”
朔燼問完話後,也不想要什麽答案,轉身便要往外走,結果沒走幾步,就感覺腳下踩到了什麽東西,踉跄一下後定睛看去——
地上蜷縮着一只黑魆魆的小獸,約莫貓咪大小,表皮覆着一層厚厚的鱗甲,頸部是一圈厚實的毛發,似乎正在打瞌睡。把狼大王絆了一跤後,小獸挪了挪屁股,繼續趴伏不動。
“這是什麽?”朔燼蹲下身,一把抓住小獸後頸肉,提到面前仔細看了看。
自上往下看時,這小獸團在一起,圓滾滾的,還能算是可愛。然而近看卻是慘不忍睹,五官長相粗狂兇悍,走的是兇獸風格。
朔燼微眯起眼:“怎麽瞧着有些眼熟?”
他抖了抖小獸。對方張着黑豆似的眼睛,一動不動;脊背拱成圓弧,四爪縮在腹部底下,仿佛只需用力一推,它就能骨碌碌滾上幾圈。
朔燼伸出手指,戳了戳,小獸不閃不避,一副任人揉搓的認命反應。倒是沒有像朔燼以為的滾起來,而是像個不倒翁似的晃了晃。
看着有些蠢笨?
朔燼仔細回想了一番,實在找不出能對上號的妖怪,索性放棄,等沉陵的解答。
“它是很久以前,我從某位凡間邪道身上帶回的兇獸。”
凡間邪道?
“就那個靈氣匮乏的破地方,也能出……兇獸?”
都說兇獸如何威武雄壯,如何氣勢滔天,這個對不上啊。朔燼一根手指慢條斯理地滑過小獸順滑的脊背,對方抖了抖,繼續靜伏不動,只不過一雙眼睛眼巴巴地看向沉陵。
沉陵移開目光,避過兇獸求助的目光,道:“千年以前,凡間有個易丘國,國君沉迷長生之術,舉國推行修仙問道之風氣。還将邪道士引為上賓,敬為國師。這只兇獸,便是易丘國的‘守護神獸’,也是邪道士麾下的戰将。”
朔燼:“易丘國?”
沉陵注意到他的反應:“怎麽了?”
朔燼皺眉:“我倒是去過那裏。只不過易丘國的守護神獸高逾千尺,身形如山巒巍峨,行走間大地震顫,腳步聲猶如雷聲轟鳴。”他揪出小獸藏在腹下的前爪,捏了捏:“就這?”
說着還将自己的手恢複成狼爪,擱到一塊兒對比了一下。
一大一小,差距懸殊。
“……”
沉陵扭過臉,心想:粉的。
朔燼對自己的利爪頗為滿意,重新化出手掌後,撓了撓小獸的下巴:“呵,還真是你。”
小獸的前爪整只烏黑,大腳趾卻斷了一截。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沒想到你如今混得這般慘。”
小獸縮回爪子,重新藏好,眼神裏透出些許屈辱。
沉陵問:“狼王認得他?”
“認得,還打過一架。那一截腳趾就是本尊年輕時斬斷的。”朔燼談及豐功偉績的時候,神情有些得意,“那時他助纣為虐,跟着臭道士作威作福,還想欺負到我頭上來。”
沉陵眼神微動:“那最後如何了?”
朔燼:“自然是被本尊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了。”他随手一松,将小獸扔到一邊,又遲疑地問了句:“他真是鎮守天塹入口的上古兇獸?”
沉陵點點頭:“霜炎獸一支僅剩不過十數,我念及此,便将他帶回來了。”
“霜炎獸?哼,也不過如此。”蒼狼大王面上鎮定,實則暗吸一口氣——沒想到他年輕時就如此天賦異禀,單槍匹馬就将這麽大一只妖前輩打敗了,果然是修行奇才,輕易便做到了越境挑戰這等奇事。
遙想當年,他仗着修為略有小成,從不把凡間修行者放在眼裏,到處打架生事,不僅揍了國師坐騎,還差點拆了無數樓宇……
沉陵一直觀察朔燼的臉色,見他若有所思,便問:“狼王可是想起了什麽陳年往事?”
朔燼瞥了他一眼,不欲作答。
沉陵略有些失落,正當他以為話題就此作罷的時候,朔燼忽然冷笑了一聲——
“也算不得什麽陳年往事,只不過現在回想起來,那一架,打的真不值。”
沉陵:“……”
那一架,是為了凡人方承陵打的。
易丘國原本不叫易丘,而叫齊國。
國主不思朝政,整日求仙問道,追尋長生之術。一日在閱讀古籍時,看到有仙島名易丘,凡人踏足易丘之地,便可白日飛升,永享無邊壽澤。于是國主大筆一揮,改了國名,又自封昭聖仙帝。
沒過幾年,禦獸修士謝道期途徑易丘,成了昭聖仙帝的寵臣。自此政權旁落,朝野動蕩,宗族子弟、清流純臣紛紛谏言,卻被制成“長生丹藥”,供仙帝享用。
而方承陵不過是個被宗族除名的纨绔子弟,不僅犯下謀害繼母的罪責,還引着異母的兄長踏足險境,受傷瀕危。其心險惡,縱然是生父亦無法容忍,于是派下親兵數百,揚言拿下逆子後,就将其進獻給仙帝作煉丹之材。
“我信你。”青年已褪去少年模樣,眉目間格外張揚,“自然不會任由他們欺負你!”
方承陵:“日将西沉,現在出去,就趕不上晚膳了。”
蒼狼抿了抿嘴,趕不上晚膳就是夜不歸宿,夜不歸宿姐姐就要收拾他了。
他眼中閃過猶豫,但是一想到不久前聽到的那些傳聞,還是堅定道:“趕不上便趕不上!”
說完,轉身就要沖出去幹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