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科舉文裏的惡毒前妻18
◎寶鏡照無恙,誰識後影牆?金樓鬧歡聲,暗壤供燃燈。◎
宋廷舟這次的詩很簡單:寶鏡照無恙, 誰識後影牆?金樓鬧歡聲,暗壤供燃燈。
他周邊人本是在翹首看着能做出什麽詩,特別是那三大才子, 但見詩出來後,他們凜然, 下意識擡頭看向嚴老, 見嚴老沉寂着臉色,并沒有吭聲,瞧不出是何想法, 心頭也跟着捏緊。
同時也悄悄打量了眼宋廷舟,見他還是雲淡風輕, 全然不知自己做的詩或許會惹怒了嚴老, 依舊是慢條斯理的擱置毛筆, 整理袖子。
實話說, 這三場比試下來,他們對宋廷舟确實刮目相看,暗暗較勁不爽的同時, 也為他的離經叛道感到緊張。
除了他們之外, 那三個評委也是暗暗稱奇,老者卻一副了然于胸的滿意模樣。
他方才還挺擔心這宋廷舟會不會屈服于嚴師兄的威嚴, 然而事實證明, 性子堅韌的人, 怎那麽容易折腰。
案幾角有水盆,這是拿來洗手用的,宋廷舟洗盡手中沾染的墨汁, 拿過手帕擦拭幹淨, 這才朝着嚴老行禮, “先生,學生寫完了。”
嚴老依舊沒有出聲,宋廷舟也不擔憂或緊張,自然而然回身,淡然站着,背脊挺拔,相比于其他人的各色反應,他好似遺世獨外,并未參與喧嚣。
這次的詩無人念出來,隔着又遠,圍觀百姓踮起腳跟也看不到,再加上這詭異氛圍,勾得他們很是好奇。
黎宛只能看見宋廷舟的後背,更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她急得已經在原地來回走動,心中暗暗決定,如果等下宋廷舟被罰或者什麽,她就沖出去将人給救走。
寂靜無聲良久,嚴老垂眸看着詩,又擡頭看着那幅畫,日光下畫的是老百姓們安居樂業,山河無恙的狀态,可這次,他耳邊響起了聲音,似乎是那一群受苦受難的百姓正在歇斯底裏的吶喊求救,生存将他們折磨得疲憊不堪,繁華笑語只是被底層百姓供養起來的生活,薄如蟬翼,一碰就破,岌岌可危。
嚴老心頭微緊,呼吸急促幾分,盯着那幅全然都是繁華大道的畫,他眼底泛着了星星點點的濕潤,驟然明白,他丢了什麽,失了什麽。
“師兄…”老者看見嚴老這副模樣,他喃喃開口,心底已掀起驚濤駭浪,他已經不知道多久沒見師兄有這般情緒外露的時候了。
“無事。”嚴老搖頭,再次看去時,他已經恢複過來,老者還以為是出現的錯覺。
嚴老看向宋廷舟,眼裏多了幾分笑意,語氣卻還是威嚴,“說說,你為何會在畫中看到這些景象。”
全詩中沒有提到一個“民”字,甚至沒有與之相關的描述,好似完全背離了主題,然而每句意思都包含民情,用無聲來勝有聲,不得不說宋廷舟看問題以及解問題的方式,角度極其刁鑽,淡然如水背後的犀利像把劍刺破了遮羞布。
嚴老的問題,同時也是三大才子的心中疑惑。
他們看到畫的那瞬間,腦海裏浮現出的畫面就是國家強盛,百姓安逸富足。
因為現在是處在盛世時代,欣欣向榮,所做的詩自然就是歌頌贊美山河無恙,暗中吹捧。
宋廷舟沒有回答,只是拱手作揖,不鹹不淡的說:“學生也有個問題,想要同嚴老指教。”
這回不止是其他人了,就連嚴老都被他噎住了下,實在是,該說年輕人無所畏懼,還是心性就如此狂妄。
老者卻摸着胡子爽朗大笑,他越看宋廷舟越是滿意,打趣道:“師兄,你有沒有發現,這學生似曾相識?”
他和嚴老年輕相識,自然知道嚴老沒有踏入官場前,在學院裏是如何意氣風發,如何高談論闊。
但師兄明顯和宋廷舟不同的是,師兄每回談及時,前面如何昂揚,後面就開始因現實變得萎靡,然這學生一如既往,堅定得讓人佩服。
他也不能說師兄不好,或者師兄已經改變,只是後來踏入官場後,有些事情并非你不想,就不用去做的。
那是污泥,進去的人都會一身腥,師兄能夠堅守最後底線沒有同流合污,依然是很好。
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沒有選擇這條路,而是當個閑雲野鶴,做着自己喜歡的事。
雖以前會被指指點點說沒有闖出一片天地,就是白讀那麽多書,但他并不在意,讀書首先是給自己修身知禮。
“別打模糊。”嚴老斜睨了他一眼,師弟這就護上了,如此說可不就是擔心他會責罰。
嚴老看着宋廷舟,問道:“你想問什麽問題?”
這個時候了,老者不想好苗子過于出頭,他使勁打眼色給宋廷舟,然後者并未接受,反而是直言不諱:“學生想知道,先生在做這幅畫的時候,有沒有踏過除了繁華大道的其他地方,是何種心情所畫。”
老者氣得揪着胡子,恨鐵不成鋼的瞪了眼宋廷舟,這傻小子,莫非不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師兄都這般說了順着杆子往上爬就好,看着也不傻啊,難道是…
他想到了某種可能,目光再次落在宋廷舟身上,眼睛越來越亮,好似發現了寶藏。
“言外之意,你去過?”嚴老來了興趣,他已經很久沒有碰到在他面前還這般膽大妄為的年輕人了。
“學生家境貧寒,還有弟妹以及嬌妻要照顧,自然無法背上行囊去欣賞大好河山。”宋廷舟對自己的狀況并沒有避諱,坦率說出來不遮不掩,倒是讓衆人高看幾分,“只是學生對望州山平縣年年爆發洪災卻未曾治理好這件事有所了解,先生是天下德高望重的大儒,學生鬥膽想同先生探讨幾分,還望先生給個機會。”
望州山平縣的事已經是遺存的老問題了,宋廷舟能夠知道并非過于奇怪,只是足夠狂妄,居然要和嚴老讨論,俨然是将自己擺在平等位置了,甚至還明晃晃的暗指他想要成為嚴老的關門弟子,臉皮足夠厚。
老者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這小子,膽量夠大啊,竟敢在師兄面前玩心機,還玩得坦然,被看破了,他就直接說出來,你想去責怪都沒法。
那三大才子也是氣得不行,這也太不要臉了吧,但也無法出聲替嚴老拒絕,一來他們不敢在嚴老面前放肆,二來身為君子豈能做如此下作的事,有辱斯文。
嚴老盯着他看許久,終是露出一笑,“行,老夫就給你這個機會。”他沒有說同意收為關門弟子,但也沒有拒絕。
“多謝先生。”宋廷舟也沒想過一步登天,現在有個梯子往上走已是不錯。
他既然敢孤注一擲,可不是抱着竹籃打水,一場空的結果去做。
鬥詩結束,宋廷舟當之無愧得了頭籌,他獲得了不少書籍名畫,因為讀書之人豈和銅臭相行,故而沒有銀錢獎勵。
宋廷舟對此還遺憾,只不過他剛剛故意說“家境貧寒”之後,老者也作數,買下第一首詩,價格不低。
嚴老則是寫了封信給宋廷舟,随後宋廷舟親自将詩題畫上,轉手就送給了他,且定好時間去山鶴學院找他,其中是什麽意思,明白的都明白,宋廷舟的會成為關門弟子已是鐵板上的事。
詩林宴散去,那些先生已經挪步離開,圍觀百姓散的散,還有好奇的停步觀看。
今日成為最為矚目的人,宋廷舟臉色淡然,不驕不躁,他抱着東西,轉身去找黎宛,心想剛剛目光是不是一直落在他身上。
果然,他回到黎宛面前,就見黎宛眼睛亮亮的看着他,眼裏就只有他,沒有再對其他人的欣賞,宋廷舟心情很好,嘴角微微翹起有些得意。
“宋廷舟,你好厲害啊!”黎宛說不出其他很文雅誇獎人的話,但她是真的為他感到開心,忽然有種吾家有兒初成長的自豪感。
“這也是多虧了阿宛,若沒有阿宛,我也不會有此殊榮。”宋廷舟含笑着溫聲清潤,耳朵還微微紅。
有種孔雀開屏後被誇贊了又害羞得想躲起來的羞怯,全然沒有剛剛在臺上鬥詩時冷靜模樣。
黎宛連忙擺手,她可不敢居功,“怎麽會,我又沒有幫到你什麽。”
宋廷舟笑了笑,并未解釋,這份幫忙有多重要,他心中明白就好。
兩人說着話就要離去,只是被叫住了,“宋兄,還請留步。”
宋廷舟回頭,就見那三大才子走上來,出聲的正是那搖晃扇子的公子。
畢亨作揖,嘴角挂着笑容,端的是風流倜傥公子哥形象,“在下畢亨,山鶴學院學子,想邀請宋兄去飲茶聊天。”
“姜書則。”那溫柔才子淺笑點頭,書生卷氣息很濃,他眼角微微下垂,自帶憂郁光環。
“安尚。”那看着話少的才子确實也是話少,語氣頗為冷淡。
但鬥詩時他和先生們說話也是這個态度,可見并非特意針對宋廷舟。
宋廷舟沒有拒絕,只是有禮道:“容我先問過我家夫人。”他說着,偏頭看向黎宛,征求意見。
那三人在遠處見兩人舉止親近,本就猜測會不會是宋廷舟的妻子,現在聽到宋廷舟大方承認,有種小白菜被拱的感覺,實在是…這和宋廷舟口中的嬌妻不沾邊吧?
但也正如此,三人正式起了結交的想法,性格坦蕩蕩的人,值得交友,況且學識也是值得他們欽佩。
被幾雙眼睛看着,黎宛有點不好意思,她也驚奇,宋廷舟的承受能力是真強,家中拿不出手的妻子,居然逢人就介紹,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
毫不意外,黎宛點頭同意了,這是個很好的機會,若是能夠結交到好朋友,宋廷舟的生活也不會那麽枯燥單調,對未來也有益處。
只不過她還有事情要忙,且幾個大男人的聊天,講的還都是之乎者也,她聽得頭大,提出了要先去采買,等下再回來彙合。
實際上文人聊天,宋廷舟願意将她帶在身邊,甚至聊天的時候還主動的問她問題,引着她說話,并不會冷落了的存在,因為他的愛護和尊重,态度擺出來,其他三人也不會看低。
黎宛心想,即便是在現代,能做到這般的男子也不多,真難為宋廷舟一個古代土著男子會有這樣的行為了。
看見宋廷舟臉色擔憂,畢亨搖晃扇子,将發絲吹得晃動,“我叫兩個丫鬟随弟妹去買,宋兄無需擔憂。”
他使了眼神,伺候在身後的書童領命,很快就帶回來了兩個模樣還算标志也很老實守禮的丫鬟,這酒樓就是畢家的。
如此,宋廷舟只好點頭同意,也是因為,他看得出來,黎宛不喜歡參與這種環境,自然也不會勉強。
畢亨見黎宛走了後,宋廷舟沉默下來,好似夫妻間天涯分別的愁緒,笑着打趣,“想必宋兄和弟妹感情篤深,弟妹才轉身呢,目光就舍不得收回,人是坐在這兒,魂卻跟着走了。”
他們四人中,宋廷舟的年齡最小,就以弟妹相稱,畢亨擅長交際,熱情自來熟,語氣更是說得很熟稔,俨然他們是認識許久的朋友。
宋廷舟淺淺一笑,眼裏含着柔光,“朝朝暮暮是我所欲也,爾等可懂。”
這頗為炫耀意味的話,聽得三人牙疼,就連表情一貫冷的安尚,都忍不住嘴角一抽。
他們很想反駁說,狂妄了,不就是有妻子嗎,神氣什麽!
但天下有情人難尋,能互相陪伴左右更是少之又少,三人心底還是羨慕的。
他們家世不凡,自小所面對的是明争暗鬥,純粹感情幾乎沒有見到,都是摻夾利益糾紛。
清楚明白自己沒有,将來也不會有,可見到了,總難免會因他人所用而感到絲絲向往。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謝謝大家的支持~
猜猜,宋廷舟的第二首詩,寫的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