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科舉文裏的惡毒前妻17
◎竹無至空了,君似藏八面◎
舉辦方念完名字, 他們各自站在了案幾前,放眼望去攏共就是快二十個參賽者。
宋廷舟并非是唯一的非學院學子,另外還有不少中年讀書人, 以及有些文采想要湊熱鬧的。
他站在其中并不突兀,況且因為俊美外表, 長身如玉, 氣質沉穩,并沒有輸給其他學子,甚至也因此更加突出。
黎宛聽着身邊人的議論, 并無诋毀,且還在猜測是不是藏拙, 畢竟有些人看起來就很有學問的氣質。
她心底有股自豪感, 不自覺的挺直了腰背, 很想說你們懂什麽, 這可是未來的權臣,能沒有文采嗎。
但這些話她不可能會說出來的,只能在心中嘀咕着, 嘴角勾起了笑意, 引得旁人好奇觀看,覺得這胖婦人怎無緣無故傻笑, 悄悄拉開了點距離。
臺上舉辦方念完規則, 衆目睽睽之下他們也不可能會作弊, 就算第一比為筆墨,可後面就有出口成章的實力比試,做不得假。
第一道題:寫出有關于“竹”的詩, 并解釋為何會這般寫, 在其中賦予了什麽含義。
這道題說難不難, 說簡單也不會簡單,因為單是寫詩是很簡單,但沒有內涵的詩,首先就會被淘汰。
故而在舉辦方說出題目之後,就有人點了香,一柱香之內要寫出來,否則視為淘汰。
比試一經開始,在場圍觀的人也開始思索着如何做詩,當然,這也僅限于識字的人,不識字的只是好奇觀望,也不敢出聲打擾。
參賽者有些垂眸深思,有些開始提筆,洋洋灑灑寫下詩句,他們神飛色采,顯然對自己的詩很有信心。
黎宛不懂作詩,她聽過宋廷舟作詩,卻也不知道好壞,現在見參賽者陸陸續續開始提筆,就連圍觀百姓中也有人念叨出幾句,可唯獨宋廷舟還沒有動筆,她的心跟着緊張,眼巴巴看着,更焦慮的是還不能出聲提醒。
終于,在一柱香要燃盡,其他人都停筆後,宋廷舟才開始動筆,他握筆很穩,寫得行如流水,趕在敲銅鑼結束的最後一秒,擱放了毛筆。
黎宛狠狠松了口氣,那高高懸挂起來的心終于落地,同時也覺得無奈。
瞧着宋廷舟雲淡風輕,沒有絲毫緊張,好似參賽者不是他一樣,反而是她在替他擔驚受怕,歸根結底還是心理素質不夠強硬,容易慌亂。
前來當評委的都是負有聲望的學者,因為公平公正,往年也是他們。
寫好之後,宋廷舟他們都是站在案幾前,等待評委下來看,然後給出評價。
賽場分為兩邊,一邊十個。他們先是看了左邊,後才到右邊。
這半圈下來,可見他們是很認真在考驗,如此左邊看完後淘汰了七個,剩下三個,其中一個較為年長,還有兩個就是那三大才子之二,為首的評委格外贊揚文采好。
宋廷舟的位置在右邊最後一個,輪到他的時候,前頭已經淘汰了四個,還剩下五個,其中一個也是三大才子之一,情況比左邊的好不少。
只是三個評委看了他的詩句之後,眉頭微微皺着,随後擡眸看了眼宋廷舟,又面面相觑。
這般特殊情況,引得其他人頻頻看過來,很是好奇,然宋廷舟依舊是淡然着,不為所動。
評委裏站在中間的老者已經有了不少白頭發,他很寶貝摸着胡須,神色頗為糾結,“你這首詩…為何想到要這般寫?”
自古竹、蘭、梅、菊就被稱為四君子,而竹更是被文人雅士所青睐,認為人若似竹,就應當是品節高尚,寧折不彎。
其他人都是在各種贊美,從各種角度去描述對竹的喜愛,寫多了也就那樣,他們看一圈下來,只能嚴格挑選出幾首最為好的詩。
沒想到宋廷舟這裏卻發生了改變,雖然是讓人眼前一亮,但其中描述的竹,可并非是完美的,而是有瑕疵的,可以說一首五絕詩裏,有贊美也有貶低。
宋廷舟如實說道:“因為這就是學生心中對竹的闡釋。”
“竹無至空了,君似遮八面。”老者念出了最後一句詩,他神情一頓,說着自己的解釋,“你所認為的竹,其實也有虛僞的面目。竹心內裏的空也不一定就是表現人懷虛若谷的高節,也能是明明內裏思想空蕩蕩,卻八面玲珑的遮掩過去的僞君子。”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其他人都聽見了,更是看得越發好奇,對宋廷舟此人有了關注,敢對竹有如此評價,他們還是首見。
宋廷舟點頭,擡手作揖,“您所說的不錯,學生并不認為竹就是完美的,就像人無完人。”
他承認自己其實很壞,只是沒有發作罷了,誰都有陰暗面,若誰敢承認自己是完美的,那麽這個人本身就不完美,甚至缺陷更大。
黎宛也聽到了解釋,她緊張得雙手互抓着,雖然她一直都對宋廷舟有信心,可現在卻是擔憂。
這次宋廷舟當了出頭鳥,會被棒打,因為時代下的推崇就是如此,他卻反着走,危險的同時,卻展現他的人格魅力,但太過個性化就容易被摧殘。
“你這…果然年少心性啊。”老者第一次覺得詞窮,也是第一次不懂要如何解決。
說實話,他個人很喜歡宋廷舟的詩,并非像其他人那樣規矩死板,而是真真正正有了自己的想法,可世人所想要看到的只是贊美,而非貶低。
他們三人低頭交耳,神情頗為激動的争辯了會兒,在衆人好奇下,他們停止讨論,顯然有了結論。
老者再次回到宋廷舟面前,擡眸看向他,問道:“我若說你被淘汰了,是因為這首詩不符合世俗要求,你會有何想法。”
宋廷舟眉宇間是不變的堅定,他行了儒禮,語氣清潤卻慷锵有力,“随波逐流或許能順勢乘風而去,但學生還是選擇逆流而上甘願乘風破浪。”
他至始至終都沒有動搖過自己的想法和計劃,即便是面對衆多目光的打量,依舊不慌不亂。
其他人倒是心生贊佩,若換成是他們,或許就會因為老者的這句話而産生了動搖,但沒有這個假設,因為他們就不敢去貶低竹。
老者沉默幾秒,爾後摸着胡子,中氣十足的爽朗大笑,“好一個乘風破浪!老夫很喜歡你這首詩,等會兒鬥詩結束後,可否賣予我。”
他活了這把歲數,最喜歡看見的就是朝氣蓬勃,積極向上的年輕人,他現在給了機會,也很想看見這想法特立獨行也很堅定的少年郎未來能走多遠。
宋廷舟皺了皺眉,語氣猶豫:“可以是可以,但…”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老者氣呼呼打斷。黎宛也跟着捏了一把汗,覺得宋廷舟是真厲害,這時候了居然還能拒絕,可想想也是他的作風。
“怎麽,你不願意?”老者吹胡子瞪眼,其他人也是紛紛譴責,一副傻了吧的眼神。
老者可是山鶴學院的夫子,和嚴老可是同門師兄弟,若非無意官場,也不會蝸居在山鶴學院裏教書,閑雲野鶴,且作詩并非最擅長,在外頭他的一幅畫千金難求。
宋廷舟眉眼帶笑,慢條斯理解釋:“學生并非這個意思,只是想說,今天是鬥詩,那就絕非這一場比試。後面學生再作了其他詩,您同樣喜愛,高下分曉後若是再買,豈不是為難。”
他用最平靜的語氣,說着最為嚣張的話,明晃晃的就差沒有直接說,這次只是小露一手罷了,其實還沒拿出真本事,用不着如此激動。
別說其他人都被他這話給震驚到了,老者同樣是詫異,手扯了胡子,疼得他五官皺起來,覺得宋廷舟有點狂妄了,但這心态放在他這個年紀,也是剛剛好,人不輕狂枉年少。
老者一笑,“行,那我就等着你後面的作品,不要讓我失望。”
他這話也表示宋廷舟不會被淘汰,可以晉級下一場鬥詩。
黎宛用袖子擦了擦額頭汗水,太陽下她應該覺得熱的,可是現在卻被宋廷舟那大膽的行為吓出一身冷汗。
實在是,她也沒有想過向來冷靜自持的宋廷舟,也會有如此外露張狂的一面,但也顯得意氣風發,很耀眼。
時間緊湊,下一場比試在淘汰者離開後,又立馬開始,第二輪的比試,題目就是關于“規”的描述和解釋。
這題範圍就比較廣泛了,很不好琢磨,宋廷舟依舊是最後一個動筆,因着前一場的原因,現在大家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居多,很好奇會做出什麽樣的離奇詩。
黎宛是想一直盯着看,但她站得有些累,嘴巴也渴得很,只好轉身離開,快速去附近買了碗涼茶來喝。
攤販極力推銷自己的食物,自豪的說是家中傳承手藝,獨家秘制配方,她嘗了嘗味道,确實很不錯,初進入口腔裏時有股很淡淡的苦味,但随後就是清香甘甜,熱天喝一杯,人都清爽了。
黎宛想了想,又多要了一碗給宋廷舟,因為是要打包帶走,她多花了些錢買個食盒。
畢竟從排隊人數來看,她擔心等宋廷舟鬥詩結束,涼茶都沒了。
這時間耽誤起來,等黎宛擠過人群,回到原先位置繼續看時,發現這第二輪鬥詩已經結束,人數又縮減,現在留下的就只有那三大才子以及宋廷舟,瞧着就像是一對三。
黎宛有些懊惱,她應該多等等再去,錯過了前面情況,現在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然而聽到身邊有人交流嘀咕,她側耳偷聽,了解到不少信息。
這是男子的鄙夷:“這宋公子真是離經叛道,居然在贊揚她的妻子不用遵循女戒的規矩。”
這是女子的羨慕:“也不知這宋公子的妻子是何等人物,居然能讓宋公子癡心相對。”
現場分為兩撥人,支持和反對,交談着差點要吵起來,等說第三輪比試要開始了,他們這才停下。
黎宛聽得一臉茫然,她怎麽聽到的意思是,宋廷舟第二輪比試做的詩是和妻子有關?
當然,她這個之後可以問,只是有點生氣,她剛剛明明和宋廷舟站在一起,也梳着婦人發髻,不是很容易猜得出她就是宋廷舟的妻子嗎。
黎宛自然不是在意這個身份,她只是覺得有點不爽,這就像是兩人的合照,她卻被故意剪去了自己的身影,誰不生氣啊。
然而生悶氣只能自己憋着,她更加不可能站出來說宋廷舟的妻子就是她了。
黎宛耳不聽為淨,看向比試場,他們等待着第三輪題目,這時場面有些轟動。
“嚴老出來了!”聽到有人這般喊,黎宛順着視線看過去,瞧瞧這嚴老到底是何方神聖。
嗯…就是一個看起來眉目和藹的老者,身穿樸素,可或許是智慧加持,讓他看着都與衆不同,有種久居高位的威嚴感。
“你們的情況,我都了解了。能走到這一步,你們都是有真才實學的,老夫也很高興。”嚴老看向他們,目光落在宋廷舟身上打量幾秒,繼續道:“這次最後的考題,就以“民”為中心,你們為一幅畫題字。”
嚴老說完,他身後随從就打開了畫軸,将畫小心翼翼懸挂起來。
這是一副民生畫,畫着老百姓的平常生活,栩栩如生,現在畫面有兩個蓋章,一個是嚴老自己的章印,一個是玉玺。
有人認得出來,這副畫是嚴老當年成為狀元郎後所畫的一幅畫,得到了先帝誇贊,嚴老寶貝得很。
但他一直沒有題字上去,始終找不到感覺,這幾日在家中翻出以前的書籍來看,無意間發現了這副年代久遠的畫,突發奇想的拿過來,就想看看,用外人的眼光,用後生的學識,能為這副畫做出什麽樣的詩。
這難度又提高了不少,畫是嚴老的畫,他對這副畫是什麽感情,想要表達什麽,都只有他自己清楚,現在作的詩要和畫相匹配,就等于在琢磨嚴老的想法,而且還是和“民”有關,這才是最難的。
三大才子已經在擰眉深思,他們是山鶴學院最為優秀的學子,自然能力不俗,想了會兒有思路,提筆要落字。
黎宛看到這裏,已經聽得腦袋迷糊,她果然不适合參與這種文人活動,她只是單純欣賞畫好不好看,然而別人是從畫裏得到人格升華。
許是有些難度,宋廷舟這回臉色肅然,眉頭微微皺起,他就擡着頭,動也不動,眼睛直勾勾盯着畫看,好似魂已經游進了畫中世界。
待時間結束,銅鑼聲響起,他才漸漸回神,只是眉頭并沒有松開,依舊是嚴肅。
見狀,在他旁邊的三大才子也有了猜測,莫非是腹中已經沒有了墨水,在故作高深?
其實他們是挺郁悶的,本來就是三個人暗暗相争,現在多出了一個,而且還不是學院學子,這就顯得他們也沒多厲害,若是輸了更無臉面。
宋廷舟面前案幾上的那張空白紙,連一滴墨水都未沾上去,嚴老看着宋廷舟,笑問:“你可有想到的詩。”
宋廷舟點頭,爾後又搖頭:“學生是想到了,只不過說出來,或許是對嚴老的不敬。”
人家都上年紀了,且身份不同,他若是言語犀利,承受不住倒下,這罪責他願意自己一人承擔,可就擔心會禍及家人。
因為這次不同于前兩次比試,可以随心所欲的作詩,現在是基于嚴老的基礎,然後為他人作詩,總要顧慮幾分。
“老夫活了大半輩子,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嚴老一笑,“你且說來聽聽,老夫保證,無論你作了什麽詩,都不會怪罪于你。”
他并非老頑童,相反很是變通,否則也不會走到如今的地位,人老了就想看見活力,為什麽要生氣。
嚴老補充道:“你放心好,老夫說話向來一言九鼎,從不诓人。”
“如此,學生就照做了。”宋廷舟作揖行禮後,因為心中有了想法,他提筆,一氣呵成。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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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廷舟:竹無至空了,君似藏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