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戰廬中
次日,劉徹在中朝與此次派遣的武将商議過策略後,衆将領無法在關內過冬節,徑直奔赴各自駐守的邊關。
一旬之後,上谷郡在白日裏升起三縷狼煙。
劉徹在早朝中聽到這個消息,一改之前的愁眉不展,拍案叫好:“胡人又犯我上谷,來得正是時候!”
殿外飄下雪花,算時日,離長安最遠、離上谷最近的公孫敖和路博德也一定到位,正好支援。一見狼煙,四路兵馬分別北出,直奔上谷。先前已布好陣,就算匈奴不進犯,他們要先圍剿的,是雁門關外的單于本部。李廣、治焯正面對抗,駐軍于雁門東面代郡的公孫敖、路博德,從長城出,自右路殺入,使單于大軍分心;離雁門最近,屯兵雁門西的雲中郡,公孫賀從左路攔截匈奴兵,衛青則帶武騎向北遠走一千裏,從單于背後包抄。
四路騎軍沿長城将單于本部圍困,攻線形成一個“口”字,圍滅匈奴首領,如果勝,今後再以單于本部的地域作為駐軍地,向左攻擊樓煩王、白羊王,向右直取匈奴左賢王部。
若一切如排布般順利,大漢的整盤攻胡局面就會打開。
現今計劃不如變化,匈奴自上谷郡犯入,但其實總體而言境況一致。那一點變化,他相信他的武将們能夠因地制宜,随機應變。
雁門至上谷路途七百裏,由于先行師皆騎軍,李廣和治焯的軍隊總共不出五日便可趕到。
然而實際狀況并不若劉徹所想那麽簡單。
軍中約定,狼煙一柱,表示進犯胡人在五百以下,三柱為二千以上。同時人走馬馳,分三路快馬加鞭沿邊關,同時向長安朝中通信。
看到烽燧上沿長城傳來的警訊時,雁門附近縣尉立馬帶各地騎軍至,李廣誓師後便下令出軍。
“而今我等同赴上谷,各位惜命,也願有功有賞,我都懂!所以我等一定要把胡兒斬盡,将來才可有好日子過!”
治焯站在李廣身邊,聽到這樣一句話,心下一頓。
這種誓師之辭,的确符合很多将士的心聲。但他們收到加急軍報,說進犯胡人過萬……若是小仗,自然可以這種言辭讓士将同心,但眼下如果不調集同袍之義,把國難家難擡出來,士氣高時,自然可以助長士官更強的信心,但倘若出師不利,需要背水一戰,那時人人回想起此誓師一詞,萬一苦難中想,我不要功賞了,只求惜命,又該當如何?!
眼見演武場上,連同他的軍部在內,總共一萬騎軍,人人意氣風發的樣子,治焯緘口把心中的疑問按捺下來。
也許不循規蹈矩,也是李廣領軍的技巧?
可接下去奔赴上谷的兩三日,治焯對于李廣的疑問越發強烈。
騎軍顧及馬匹,每過一個時辰便要停下慢步幾裏再疾馳,但由于國難當頭,理應星夜兼程,一萬騎軍,實則有一萬五千匹馬。五千材官照顧累壞的馬匹,并将休息完畢的馬與之相交換,盡所有人之力,以不誤戰機。
但由于天寒地凍,李廣心疼兵士,天色黑盡便命令駐營,天破曉才重新啓程。夜裏聽到軍營中,人人感念李将軍愛兵如己出,偏偏看到李廣還與衆士同吃同住,治焯感覺自己心焦得頭發都要白了。
第三夜,馳傳傳來新報,說公孫敖與路博德的騎軍前夜遇突擊,一萬騎軍已損二千,殺敵數險險過百。治焯回望李廣正親手喂幾名凍壞了的材官飲藥,他眉頭一皺,上前求李廣到他營帳中商讨。
“将軍威儀高貴,晚輩求将軍切莫再親自做那些事!尤其……求将軍莫再與士官同吃住!”
李廣難以置信地看着他:“左軍将軍在營中賞罰分明,老夫還以為你是知輕重之人,誰知你特意找老夫,就為了吃住之事!”
說罷就要走,治焯趕緊攔住他,揖禮道:“将軍為一師首腦,士官食飲粗糙,營帳簡陋濕冷,萬一将軍不慎患病,豈非令衆軍無首而軍心大亂?”
李廣嘆口氣,說:“戰場之上,将士同袍。将軍若不愛兵,又憑什麽讓官兵為一個将軍戰死?”
“但是……”
李廣不耐煩道:“你也知道他們食住不佳,若要患病,我願與我的士官同甘共苦。左軍将軍莫再勸,還有別的事麽?”
治焯怔了怔,向李廣禀報馳傳所說的內容。
“哦?如此不堪一擊,”李廣沉吟半晌,“接下去你我兵分兩路,我沿外長城帶主軍自匈奴西側攻入,與騎将軍公孫敖會師;左軍将軍帶你的二千軍騎繞到匈奴後方,助公孫敖引開匈奴攻勢,并與我遙相接應,如何?”
治焯一驚,勸道:“将軍用兵如神,可當初我們與其他三門将領約定……按照今日局勢,我們也該領兵自胡人西北側全力進攻,雖然騎将軍暫時落敗,但長城之內也有四周郡縣的王師支援……”
李廣一吹胡須,怒道:“左軍将軍,你雖初為将領,也不該膽小如鼠,事事按計劃行事。且你既然初為将,剛才指責老夫不會帶兵,此刻又要教老夫如何打仗嗎?”
治焯無言以對,只好說:“李将軍征戰無數,治焯不敢。但也如将軍所言,治焯新為将,患得患失,還請不要兵分兩路……兩千騎軍由治焯領,恐怕一日也抵擋不了。”
“原來你是擔心這個,”李廣笑了笑,“那就分你騎軍總三千,軍導和幕僚也給你最有經驗的人。”
“治焯……”
“莫再說了!”李廣伸手按着自己的額角,“此乃軍令,去罷!五日之後上谷郡外你來應援我!”
說完就走了出去。
治焯見勸解無用,只好心懷憂思地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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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破曉,李廣把約好的一千騎和數十軍導,以及等比的材官、軍醫、辎重等歸到治焯的兩千騎中,率主隊往東前進。馬蹄踢踏的積雪不久髒污成泥,雪天下,治焯望着自己嚴整以待的士官,重新梳理麾下部曲,可惜趙破奴等人都被分去了李廣處,眼下只有粗略相處了一年的人。
“諸位同袍義兄義弟,我等即将從北路以奇軍為李将軍做制敵牽引。臨行前,我有一言奉勸。”
他停了停,環視眼前淩然騎在馬背上的騎士,以及跟在馬隊四周的材官。人人口中呼出白氣,眼睛望着他。
“李将軍曾說過,建功受賞,話不錯,但那只是為留給勝仗之後,還活着的人。”
眼見衆人神色肅穆下來,他才接着道:“這一行,人人生死難料。但諸子與我既然身赴沙場,首要任務是殺敵,以保全你我的子孫後代不再受戰亂之苦。我們不殺胡人,就會被胡人殺。諸子可願因自身不慎,被他人奪命,或因一時貪生畏死,眼見同僚身首異處?”
大半人齊聲回:“否!”軍中卻有幾人面面相觑,表示不以為然。
那是從李廣軍中分來的幾名曲長,近一年來已習慣李廣随和随性的管制方式,其中一名叫範光,他斜着眼望着治焯,鼻梁皺起像是嗅到了什麽不好的氣味一般。
治焯掃了他一眼,接着道:“為了各位既能立功,亦能保命,我重申我軍約法三章。
“其一,以軍令為唯一行事标準。殺敵時,若見聞軍令為 ‘進’,則只可前行和左右殺敵,後退者斬;
“其二,謊報、瞞報軍情,私自脫陣,動搖軍心者斬;
“其三,今後起,以刁鬥為信,卯時啓程,戌時駐營,亥時入寝。值夜、入寝時,無故四處游蕩者,軍法處置;傷病者,輕傷照顧重患,康健者不得無故幫扶;炊食者,若讓我同袍義士因飲食害病,傷及十人以上者,斬。”
他頓了頓:“以上,記下了麽?”
“臣部有一事不明,”治焯回過視線,見範光果然開口了。他朝四周輕蔑笑了笑,說,“左軍将軍三章不離 ‘斬’,李将軍可從未如此對過我們。再者,若不是為了加官進爵,何人願提頭去為王師賣命!将軍不提功,只提過,究竟是為何?”
他話一出口,治焯察覺自己訓導一年的左右皆朝範光怒目而視。
範光問完話,還低聲跟自己麾下騎士說笑着什麽,治焯冷冷一笑,道:“理由我最初就說過,功與賞只有活着的人才能享受,死了即便家人受賞,也與本人不相幹。軍中文吏将日日為各位記錄殺敵之數,立功者絕不會被虧待。同樣,有過者也絕不會被輕饒。範光,你可知罪?”
範光愣了愣,接着又環顧嬉笑起來:“将軍莫要駭我,若将軍容不下我,我請命跟随李将軍去!”說着朝他一揖禮,帶着身後一曲百人就要走。
治焯朝自己的校尉趙食其望了一眼,趙食其立馬上前,以環首刀擋住範光去路。
範光讪讪笑道:“您不會要殺我罷!”他帶領的人跟着笑起來。
治焯正色道:“軍令如山,李将軍命你跟我軍部,你違令,當斬!我剛才就說過,私自脫陣,你自說自話就要走,當斬!此外,你身為曲長,卻說 ‘為加官進爵而入軍’,辱沒為國為民而戰的所有有志之士,動搖軍心!三罪當誅!”
他對趙食其道:“枭範光之首懸于軍旗下三日!剛才與他一同妄走之人,同罪斬首!”
騎士陣中聞言一片混亂,人人雖未敢接話,但一大群馬卻低低嘶鳴着躲開,留出一片空地。
範光等騎士被拽下馬背,見治焯說一不二,才吓得臉色煞白,跪地連連求饒。
治焯嘆口氣,搖頭道:“爾等貪生懼死,還有人敢與你們一同戰鬥麽?此種人,留不得!”
話音一落,趙食其帶領麾下一同舉起腰刀,頃刻之間,懼死慘叫聲被沖天飚出的血霧阻隔。軍陣空地上的新雪和泥淖被紅色染盡,四周卻霎時靜谧得能聽見雪片落到樹上的聲音。
“還有人有異議麽?”
場上士官氣貫雲天道:“否!唯将軍馬首是瞻!”
治焯點點頭:“軍導探路,北進!”
作者有話要說: 備注:
提到戰争,總免不了要硬看。以下附兩張圖,用以緩解諸位大人腦補的痛苦~
1、劉徹原定破胡計劃:
2、實際李廣及他讓治焯領軍的線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