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痛楚來的猝不及防, 慕雲嘉面容驚愕憤恨,他掙紮起來,可他一只手被反擰脫臼, 另一邊肩膀則被林溪反肘按住, 那力道實在是太大了,讓他無法挪動分毫。
林溪出手時的精準狠辣, 與他外表所展現的淡然平靜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反差。
慕雲嘉一瞬間變得萬分激動,疼痛成了刺激他神經的藥劑, 也不管自己會不會斷手,他爆發出了極大的力氣瘋狂掙紮, 那動靜簡直要鑿穿地板。
“賤人!我今天一定要弄死你!!”
林溪雙腳雙手都被手铐鎖住, 發力時很受限制,幾次差點被他翻開。
饒是對他毫無興趣, 林溪也不免升起了幾分疑惑:“你到底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這麽恨我,”林溪瞥着他猙獰的側臉, 從這個角度看,和平日公衆眼中的他完全判若兩人,“我記得我沒有惹過你。”慕家的財産, 也當着他的面明确表示了不要。
“哈, ”慕雲嘉像聽到了什麽世紀大笑話,一瞬間嗤笑出聲, “你沒惹過我?”他一字一句, “你的存在, 就是對我最大的惡意!”
林溪皺眉。
“他們什麽都要拿我和你比, ‘如果是那個孩子, 應該會做的更好吧’,‘如果是那個孩子, 性格一定會更加溫柔善良吧,‘果然基因很重要啊’,他們一直就是這麽想的!”
“你是該好好給他們掃個墓,你知道他們是怎麽死的嗎——“
“他們死在找你的路上!”
林溪一怔,十足愕然。
因着分神,他手上的力道稍松了一刻,慕雲嘉就趁着這個空檔将他掙開,狠狠撞在牆上。
脊梁骨咯在了堅硬的牆壁上,鐵鏈牽制住手腕,箍出兩道青紫於痕跡。林溪吃痛,一滴冷汗從額上滴落,但一聲都沒吭。
慕雲嘉半趴在地上,用手肘撐住地板,眼睛自下而上的與他對視,裏面全是憎恨和怨怒。
——辛苦生下的孩子,慢慢長大,沒有繼承父母任何一方的長相,也展露出與父母完全不同的脾性和愛好,他喜好争奪,從不讓步,在幼兒園把所有人欺負了個遍。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被老師叫去後,父母剪下了孩子的頭發,悄悄做了親子鑒定。
他們的猜想被印證,孩子果然不是親生的。
并不知道到底哪個環節出了錯,于是一環一環的捋,把相關的人都找了一遍,年複一年,月複一月。
孩子不知道父母為什麽總是一副失望、疲憊的模樣,也不知道到底要怎樣才能叫他們把目光放回自己的身上,他摸着淚走到父母的房門前,卻聽見他們在裏面說“不是親生的,就是不一樣”。
後來他們死在尋找親生孩子的路上,被一場泥石流淹沒,那個總是令他們失望的孩子,也就徹底沒有證明自己的機會,開始了寄人籬下的十年。
慕雲嘉全身心都是痛意、恨意,叫他悲憤,叫他難以自抑,他大吼:“那明明是我的爸爸媽媽,是、我、一、個、人、的!”
“……”
室內昏暗,他的情緒仿佛有沖擊力和感染力,連端坐的美少年也投來一瞥,仿佛被驚動。
然而林溪卻沒有接茬,他用手輕輕按着太陽穴,神色也是淡淡的。
過了很久,才有一句“原來如此”。
他連正眼都沒給慕雲嘉一個,只輕描淡寫:“所以,你果然是個忘恩負義的混蛋。”
慕雲嘉猛地擡頭,簡直難以置信:“你憑什麽這麽說!?”
“難道不是?”林溪反問他。
“即便不是親生,還好好的撫養你,他們死後,你仍享受着慕家的榮華富貴,吃穿用度一樣不差,可就算這樣,你還是要怨天尤人,埋怨已經精疲力盡的他們,憎恨我這個……”林溪頓了頓,卻覺得說這些沒意思,搖了搖頭,略了過去,他挑起冷靜的眉峰,“所以某種程度上,他們對你的失望也沒錯對麽。”
“胡說!是他們在忽視我,敷衍我,讨厭我——!”
“他們明明保護了你。”
“……”
“即便疲于奔路,疲于尋覓,他們仍然沒有告訴任何一個人真相,就連兄弟姐妹、生身父母也都被蒙在鼓裏,”林溪望他,“不然,你怎麽在慕家長到這麽大的?”
“……”
“這就是人家說的,”林溪漠然的、字字清晰的,“劣、等、基、因吧。”
那形如審判的語氣,那戳中心窩的話語,讓慕雲嘉霎時暴怒,他立刻失去理智,一邊大叫着“不許你說了”,一邊在室內搜尋什麽。
很快他看到被放置在旁的,多餘的一條鐵鏈。
鐵鏈是精鋼打造,環環相扣,棱角分明。
他爆出力氣,拎起鐵鏈,向林溪猛沖上去。
林溪本可以躲開,但鐵鏈甩下來時,卻絲毫不避讓,仍直直仰頭盯着他,用瞳孔照出他惱羞成怒的模樣。
——鐵鏈重重落在肩頭,皮肉開裂,骨骼震顫。
一滴赤紅色的鮮血滴落,噠噠的落在地上。
那聲音清晰可聞。
林溪擡手一抹,手中黏膩。
腦子裏仿佛有什麽東西突然被打開,他眸色漸漸幽暗深沉。
一次擊打之後,慕雲嘉尚不解氣,雙手抓住鐵鏈,上前一步,要朝林溪的腦袋砸去——
“好了——!”
一只纖細的手抓住鐵鏈,身體向前格擋,将這一下攔在了自己的身上。
因為痛的厲害,漂亮纖瘦的美少年發出“嘶”聲。
這聲音也給即将超出限制的一幕按下了暫停鍵。
美少年扶着受傷的腰部,柔軟的身軀卻極具韌性,頭顱仰着:“你在做什麽?”
慕雲嘉:“我還問你在做什麽!?”
“他是先生要的人,”美少年說,“你不能動。”
“你——”
慕雲嘉氣急敗壞,然而怒氣在腔內沖撞半響,竟不敢出頭。
好久,他咬牙切齒:“是,我差點給忘了,這裏還有一條看門的母狗。”
美少年毫無反應,只有面色稍稍白了一瞬。
他直直的盯着慕雲嘉:“出去。”
慕雲嘉并不甘心,牙關緊咬,死盯着他二人。
美少年又大聲重複一句“出去”,手移開,在通訊工具上。
“否則我告訴先生!”
這稱呼在這裏是極高的權威,無論內心順服與否。
慕雲嘉攥緊拳頭,卻只得緩緩退開。
靠着門板,他憤怒的踹了一下腳,卻并不就此離開,尖聲譏諷:“你的先生讓你來這裏又是做什麽,你做了嗎?”
……
一室寂靜。
美少年恍惚幾瞬,自顧自點了點頭,“對,我要執行先生的吩咐。”
他說着,轉回身,看向林溪。
林溪半垂着頭顱,神情藏在黑暗裏,身體在微微顫抖,似在克制。
血仍然在滴。
“你在害怕嗎?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美少年頓了頓,想到什麽,提着燈去旁邊的櫃子裏翻出一個盒子。
那居然是一個藥箱子,裏面有可以處理外傷的東西。
他将箱子放置在床頭,說:“給你。”
林溪不動。
美少年犯起愁來,聲音輕輕的:“那藥好像對你不太有用,你不應該醒這麽早,怎麽辦呢……”
林溪終于嘴唇輕啓,吐出了一個名字。
美少年微怔。
“他們說,你……不應該是這樣子,”林溪輕聲說。
美少年眨眨眼睛,睫毛撲閃,并沒有任何反應。他思索片刻,斂首,又從那藥箱裏取出一支藥劑和注射針。
那針頭在黑暗裏仍泛着銀光,藥瓶沒有标識。
林溪的目光掃過去,心中升騰起一種詭異的感覺。
“再打一針吧。”
“如果你抵抗的話,會有很多人過來,會很疼,”美少年說道。
話落之後,他靜靜的等。
不知過了多久,林溪終于偏過頭,露出一側雪白的脖頸。
美少年将那當做短暫的妥協或屈服,于是動作也非常輕緩柔和。
順利的将藥劑推進靜脈,他将林溪扶起來,連林溪肩頭的外傷也稍作了處理,再幫助其躺在床上。
被褥輕薄柔軟,并不足以抵禦這幽暗地下房間的寒冷,但聊勝于無。
藥劑發揮作用,林溪閉上眼睛,不再說話和動作。
美少年拖着下巴,看了他一會兒之後,腳踝上的環震動起來。
喃喃的說了一句“先生叫我”,美少年站起身,如同一具失去靈魂的軀體,緩步朝外去了。
……
鐘表的指針踱過不知幾圈,時間悄然流逝。
無邊黑暗中,林溪悄然睜開了雙眼。
只是輕巧活動手腕,他的雙手便從手铐裏脫出。
林溪沉默的站起,柔韌的腰彎下,從床底撿出樣東西。
那是串鑰匙,是被他從憤怒失智的慕雲嘉身上取下,踢進無人能看見的床底。
又邁出兩步,撿起那只藥瓶,頓了頓,揣進衣兜。
此刻,林溪的頭腦一半是昏沉,一半是清醒。
但僅僅是清醒的那半邊,就足夠他成為一只靈敏娴熟的幽靈,悄然推開門,潛進黝黑的走廊,探入未知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