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以前,以前也有過一個人,單純、漂亮,一出現,就讓所有人都忍不住盯着他看。
後來他消失了。
再後來,連冰見了他一次,已經完全不是當初那個人了。
明明是不同的人,毫無關系的兩件事,連冰卻在這一刻将二者聯想在了一起。
半小時後來電,節目組吵吵嚷嚷,亂七八糟。
這個抱怨沒派人看好電,被王八蛋給剪了線,那個大哭說文件沒保存,一天白拍了。
連冰找到導演,跟他說林溪不見了。
導演不在意,大活人哪能不見,興許在哪個犄角旮旯睡着了。
又過了一會兒,大家都整理好了,要補那些沒存的鏡頭的時候,林溪還沒出現。
有人抱怨:“跑哪去了,這麽多人等他一個嗎?煩死了,不懂事。”
有人猶豫:“是不是出什麽事了,摔倒暈了之類的,剛才那麽黑,不是沒可能啊。”
導演有點慌了,林溪挺配合拍攝的,不會真摔暈了吧,那他怎麽和趙充交代。
他馬上把所有人派出去,繞着整棟大房子找人。
幸好,沒有多久,林溪主動走到人前。
鬓發汗濕,貼在臉頰邊,仍是清瘦挺拔的樣子,并沒有太多狼狽。
大家的心高高的提起,重重的放下。
不免有些惱火:“怎麽亂跑呢,吓死大家了,還以為出了什麽事。”
林溪斂眸道歉。
導演也沒心情了,“算了算了,不補了,今天亂七八糟的,都累了,回去歇着吧,明天再說。”
他擺手,讓所有人散了。
衆人做鳥雀散。
林溪在最後,慢吞吞,連冰格外關注他,見他行走的姿勢與往日有些細微的差別,忍不住多看幾眼,湊上去問:“你還好吧?那會兒我就回去拿個手機的功夫,回頭你就不見了,你上哪兒去了?”
他之前看到林溪摔倒,那動靜挺大,不應該沒事。
林溪搖頭,沒有吭聲。
連冰仔細打量他,眼尖的看到他袖子底下,從手腕延伸出一條紅痕,藏進衣服底下,看不分明。
“你手受傷了?怎麽弄的,”他驚呼。
林溪将手背過去,是下意識的掩蓋動作。
思索了一會兒,還是搖頭。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林溪回答說。
“……啊”
回了家,浴室鏡前,林溪解開扣子,褪下外套和內衫,露出少年人修長白皙的上半身。
他看起來瘦,其實是有肌肉的,那肌肉薄薄的覆蓋着骨骼,很漂亮。
這具漂亮的身軀上,眼下正布着一些青紫,看起來有些惹人疼。
皮膚白的人,有了點磕碰,痕跡總是很快、很明顯的浮出來,其實受的傷并沒有看起來那麽重。
細長的手指輕點在那些淤青上,少年的眼神半是迷茫,半是沉重。
好半響,他轉身離開浴室,随手披上一件外套,拿起放在櫃上的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對方接的非常快,因為是專屬的號碼和鈴聲。
“溪溪,”是悅耳的男聲,溫柔如水,透着親切關懷,“還好嗎?”
林溪的聲音很低,說:“好像不太好。”
潔白幹淨的心理診療室,斯文儒雅的醫生神情變得緊張起來。他把桌上的牌子蓋下來,寫了個紙條給助理,示意停止接診。接着他回到桌後,十分認真的傾聽電話中少年的聲音。
“剛開始,我只是有一點點緊張,沒有大問題,我記得每一樣東西的擺放,這個環境很安全。”
“然後我被絆倒了,那地上的東西不應該在那裏,跟我記憶裏的不一樣。”
“接着……”
“接着怎麽?”
少年停了片刻,“接着,我就覺得有人。”
覺得有人在黑暗裏觀察他,接近他,甚至有實感,是有人觸碰了他的手腕、肩膀,試圖對他做什麽。
于是他應激了,狠狠的踹翻黑暗中的人,對其拳腳相向,這過程中,他沒有省力、沒有自我保護,只是進攻,于是自己不免受到一些傷害。
很快,在他的攻擊下,黑暗裏的人退去,落荒而逃。
他追過去,想要……
“我想要徹底的抹除掉這種危險,保證自己的安全。”
他像被激怒的惡徒,一個空房間、一個空房間的去,最後在盡頭的一間房裏,遇到了亮起的應急燈。
應急燈下,一切如常,小小的房間中,只有他自己一個人,以及被他推倒、踹翻的物件。
“我又一間一間的走回去,把東西都複原,花了不少時間。”
“燕醫生,”林溪的聲音低了下來,“我……是不是又病了?”
安撫了少年足足一個小時。
燕談鳴氣不順,剛挂電話,便抓起車鑰匙,往外走去。
助理不知這位往常最是風和日麗的名醫今天是怎麽了,竟然踩起了風火輪,一副要跟誰算賬的樣子。
他叫:“談醫生,您上哪去,今天還——”
“今天不接診了,我去找姓景的那女的算賬。”
另一間診療室門口,女醫生剛送走一位病人,低頭整理自己袖扣,這時就見某個老對頭氣沖沖的朝自己奔來。
她微微挑眉:“?”
這麽大氣性幹什麽,她這個月可沒搶對方病人。
還是閑的沒事又翻舊賬來了。
及至近前,燕談鳴瞪着她,說了句什麽,她才頓住,神情慢慢變化,不似剛開始戲谑。
她聽見自己十幾年老病例的名字,那是一個從一場慘無人道的囚禁虐待以及人體試驗中脫身的幼童,封閉感情、失去語言,只剩下撕咬攻擊的本能。
那是她最花心思的一個病例,為那孩子重新建立人性,一磚一瓦的搭建精神世界,花費的時間長達十幾年之久。
而不久前,這場治療進入一個新的階段。
女醫生問:“小溪怎麽了?”
燕談鳴胸口起伏,将林溪在電話裏說的複述了一遍,怒意也又一次升起:“早說過不要那麽偏激,不要亂來,你是不是把人命當放屁!?”
好一會兒,女醫生的眉頭松了又皺,最後将他請進辦公室詳聊。
重新捋過一遍細節,女醫生說:“為什麽認定小溪又複發了,不能是真的有人嗎?”
燕談鳴被她講的愣怔了幾秒鐘,但不信,“怎麽可能。”
女醫生:“我們對他的治療很成功,這類症狀很早以前就消失了。”
燕談鳴冷笑:“是啊,本來是很成功的,架不住有些人添亂,非要來拆臺,他的守護人明明把他照料的非常好,他能長成現在這樣子多不容易,你為什麽要建議他們分開。”
“你對‘好’的定義可能與一般人不一樣,也與醫學上不一樣,”女醫生說,“十八歲了,這一批幸存者裏,只有他一個,即便擺脫藥物影響,卻也始終離不開守護人,創造不了自己的人生。”
燕談鳴深呼吸一口氣,質問:“他和其他孩子一樣?”
女醫生停頓了。
燕談鳴:“這批幸存者裏,分明沒有一個和林溪是一樣的情況。和林溪一樣的,除了他,沒有一個活下來了。你我都清楚,他所經歷的,遠比其他孩子要更加嚴酷殘忍一百倍一千倍。”
女醫生沉默片刻。
她輕聲說:“那,你想怎樣?”
“讓他們重新聯結,”燕談鳴一字一句的說。
女醫生卻搖頭,立刻給出回複:“不。”
“你——”
“但你可以給出你的建議,我不會阻止,”她清晰的說,“而我這裏的建議,是加幾個保镖來看護,或者撥打110。”
燕談鳴簡直憤怒到了極點,“沒有守護人,他會死的!”
女醫生直視他,神态平靜篤定,“燕醫生,我認為,你對林溪不夠了解。”
“你應該相信他,他成長的很好,”她有一絲驕傲,像母親對自己最好孩子的喜愛,“你應該像我一樣,信任這個孩子。”
最終沒有能達成一致,燕談鳴離開診所,重新坐上車,将導航調整向謝家大宅的方向。
而女醫生停在原處,靜思片刻,去往了實驗室。
……
謝意平蹲在二樓走廊上,豎起耳朵聽樓下的動靜。
大宅的氣氛已經緊繃到極致,每天都有人來訪,有的被拒之門外,有的由傭工領到書房,關門詳談。
他被勒令呆在家裏養傷——其實有個毛球的傷,不過是謝媛不想他摻和這件事情,借故關他。
用腦袋和肩膀夾着電話,他小聲對那頭通報消息:“馬上要召開股東會,這次股東會的主要議題,就是提名由我小舅舅擔任董事長,我家老爺子身體不好,早就不履職了,集團的事都是幾個老一輩集體決策,小舅回來以後就在籌謀這件事,現在正是緊要關頭。”
“本來是有十足把握的,但前不久,我一位姨姥姥橫插一手,煽動了幾個反對派,現在兩邊争鬥,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我有幾個舅舅?……我就這倆舅舅啊我能有幾個舅舅。”
謝意平扭頭,書房門是緊閉的,一小時前有個挺斯文的男人被秘書請進來,謝虞川親自迎他,好像很重要的樣子。
他沒在集團見過那男人,想必不是公事。
但這會兒讓私事占那麽長時間,還挺古怪的。
好奇心終究占上風,他決定去聽牆角。
湊到門前,耳朵剛要往上貼。
門推開——
“……”
西裝褲腿在他眼前,男人居高臨下,垂眸瞥着他,“謝意平,你又在幹什麽?”
謝意平:“……”
電話另一邊,少年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