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有些人大概天生就有吸引他人的本領,即便是他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做,所有人的視線依然會集中在他的身上。
更別說,他還這樣年輕,眉宇間還有屬于少年的稚嫩。
“我是林溪。”
“很高興認識你,就像你說的,”林溪回過頭,看着即将離開的對手,引用了他的話,“我們可以外面見。”
何群釋然。
他重重點頭,“外面見。”
何群步履穩健的朝外走,離開這個舞臺,帶着他所獲得的一切,去向更大的世界。
有部分畫面切了出去,拍攝何群個人部分,而主畫面則跟随林溪,送他走上選手席。
選手們紛紛起立,與他握手、擁抱,表示自己的歡迎——無論內心是否真的歡迎。
最後到第二名的位置,慕雲嘉也站着,笑容可掬,主動上前。
他擁抱了林溪。
就好像先前的質疑、和林溪之間的龃龉并不存在。
攝像機捕捉到的,是他溫暖可親的笑容,熱情的擁抱。
林溪則相反,與他一觸即離,看也不看的直接落座,這甚至引起了現場一些慕雲嘉粉絲的噓聲。
慕雲嘉也不介意,仍然笑容滿面。
直到數秒後,他的下座傳來一句:“我剛發現,你長的像你親生母親。”
慕雲嘉如被雷劈中。
過了好一會兒,他不怒,反笑,“那不是很好嗎。”
他有意湊到林溪身邊,壓低聲音,“她呀,一定狠狠虐待過你吧……”
林溪将目光投向他,随後收回,像看見了一樣讨厭的物件,除了厭惡,沒有別的情緒。
“你本來有退出的機會,”慕雲嘉嘴唇微動,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但現在開始,我會讓你看看,我走到今天的本事。”
他的語氣輕柔,內容卻讓人感到一種由衷的不适,就好像是被毒蛇纏上腳腕,黏膩而冰冷。
林溪什麽也沒說。
節目錄制持續了整整一天,到了後面,就算是精力充沛的十八九歲男孩,也感覺到了疲憊,現場從早晨的叽叽喳喳變得分外安靜。
晚間,結束錄制,少年們陸續離開香蕉臺大樓。
林溪綴在人群最後,他初來乍到,沒有同伴,只有自己。謝意平中午說回去車裏補個覺,補到現在都不見人。
初春的夜晚還是冷,林溪在電臺門口打車,剛發出行程,一輛紅色奧迪唰的一下停在他的面前,那車技不知道該以高明還是以危險來描述,總之車身只差那麽兩厘米就能蹭上他。
“surprised!”女人從駕駛座的車窗探出頭,給了一個大大的笑容,越過她,副駕上的胖子也滿臉開懷,樂的龇牙。
“我們聽老趙說啦,你一來就幹了個大的,把第二名搞到了,真不愧是我們店裏出來的!”
“慶祝慶祝,一定要慶祝!”
馮胖兩口子你一言我一語,把寂靜破壞了個幹淨,四周一下子就熱鬧了。
林溪像是還沒反應過來,“你們……”
“我們來接你呀,”嫂子餘蘭對他眨巴眼道,“還不上車。”
……來接他?
林溪被餘蘭扯進車裏,後方忽然又有車瘋狂的拍喇叭,仔細一看,才發現是謝意平。
馮胖探出身子,對後邊喊:“吃夜宵,去不去!”
立馬就是一個“去”字扔回來。
空調風将林溪烘的暖洋洋的,透過玻璃,能看到兩邊車燈、路燈,以及每一個窗口裏的人影攢動,他忘了思考,只覺得車裏很暖。
“幹杯!”
紅彤彤中國風的裝修,橙黃色燈光,将室內襯托出一種大過年的氛圍。
餘蘭早讓員工們都下班了,留了個廚子,炒了幾個菜之後也就走了,店內大堂此刻只有他們幾個。
“這個酒,我自己釀的,平時老馮要喝我還不讓,今天讓他沾沾的光,也嘗一嘗。”
她拿着一個酒壺,分了幾杯酒出來,一人一杯。
先給的林溪,謝意平多手,劫過來抿了一口,立馬贊不絕口,而馮胖子揣着手,像個小學生一樣,等老婆把酒賞賜下來,直說謝太後恩典。
“這麽好喝嗎?”林溪生了好奇。
“你就珍惜吧,”老馮搖頭晃腦,“她姥爺禦廚,一手菜已經很了不得了,但絕活卻是這酒。我老馮,一個大好青年,不就是被這口酒給坑了嘛……嗷嗷疼!”
餘蘭擰他胳膊上最嫩一圈肉,“坑?你再說一個試試。”
老馮求起饒來。
兩口子你來我往,好不歡快。
林溪望着,沒察覺自己臉上已經滿是笑意。
他端過酒杯,先抿一口,感到絲絲甜意,于是一飲而盡。
又添滿一杯。
那酒烈,他漸有些醉了,面色酡紅,眼神迷離,有種金光照耀雪山的美感。
“我下午睡着了,醒來就晚上了,可不是故意溜號,”謝意平坐他旁邊,也喝起來,邊喝小嘴還叭叭叭的。
“這破比賽,真能整活,一錄就一整天,這不是折騰人麽,換小爺我可吃不了這個苦。”
林溪跟着抱怨了半句:“是太久。”
謝意平:“你也犯不着啊,非錄這節目幹什麽?”
酒精讓林溪的話也比平時多幾句,他告訴謝意平:“我要紅。”
謝意平捧腹大笑。
“你糊鬼呢,你還想紅,你那店裏多兩個客人你都想辭職吧哈哈哈哈。”
“你懂什麽,”林溪争辯,“紅了,就能被人看到了。”
“那又怎麽樣。”
“——他尋親吶!”馮胖插話,一唱三嘆,“你聽過他的歪理沒,站的夠高,就會被看見啦!”
原是半打趣,半感慨,落了地,卻引得謝意平酒意清醒,一激靈坐直了。
林溪單手托腮,單手拿酒杯,沒發覺他的過度反應。
謝意平背心冒汗,神色又別扭起來。
也不曉得他腦子裏演了點什麽大戲,他伸手握林溪肩膀,鄭重的叫:“林溪。”
林溪:“?”
“從今以後,有我一份,就有你一份,”謝意平一字一句,“我這個當哥的,鐵定罩你。”
全場寂靜了三秒。
爆發大笑。
馮胖:“當哥這事居然還能有上趕着當備胎的哈哈哈哈哈哈!”
餘蘭也一言難盡,擡手拍了拍謝意平那不太經用的小腦袋瓜。
林溪扶額,“喝你的吧,別亂認哥。”
……
幾人邊喝邊聊,桌上的菜竟一掃而光,餘蘭性格敞亮,當即撸起袖子進了廚房,親自弄了鹵牛肉、炸酥肉、涼拌海蜇、蒜香魚丸來下酒。
夜漸深了,熱鬧不消。
兩點多鐘,幾人東倒西歪的跨出飯店門。
餘蘭沒喝酒,開了車帶着昏迷不醒的馮胖子回家,謝意平叫代駕沒叫着,步行去不遠處街口攔的士,林溪就留在原地等。
月亮亮堂,懸在高大梧桐的上方,馬路牙子上坐着少年。
他卷曲雙腿,額頭頂着膝蓋,臉頰酡紅,是已經很醉了。
醉到分不清路燈和月亮。
街角,輪胎壓過地面,黑色汽車駛近,而後緩停。
路燈映出座上男人的側臉,深刻立體,一件考究的深色羊絨大衣,勾勒寬闊的臂膀。
他凝視着窗外少年。
很快,他做出了決定,推開了車門。
步履響起,極輕,很快,男人立在少年身前,高大的影子将少年覆蓋。
少年若有所察,頂着膝蓋的腦袋偏了偏,但沒有擡頭,只是讓半邊臉落回光裏。
一聲輕輕的嘆氣。
男人彎下腰,雙手托住少年,将之牢牢的抱了起來。
…………
後方有清脆聲響,像是誰吓了一跳,把東西摔碎在地。
謝虞川沒有回頭,只說了聲:“跟上來。”
謝意平迅速的把剛買的葡萄糖渣子撿回塑料袋裏,快步跟上謝虞川。
舅舅咋來了?什麽時候來的?
不會把喝酒的事怪我腦袋上吧?
他胡思亂想着跟上去,剛好看見謝虞川輕手輕腳地把林溪放進後座。
林溪抓着他的衣領,無論如何不肯放開,于是謝虞川把大衣脫下,細心的鋪展開,給林溪當做毯子。
柔軟的長絨羊毛衣料蓋在少年身上,遮住了下巴,露出嘴唇,上下翕張,在說醉話或者夢話。
謝意平發現他舅舅明顯頓了頓,接着,臉上露出更加溫柔的神情。
溫柔?
沒看錯吧。
誰都知道,謝氏的謝虞川表面平和穩重,實際雷厲風行,深藏不漏,他幹出過上午還與高管談笑風生,下午就叫人事送人走的事情,集團裏大多數員工見了他都夾緊尾巴,不敢多說話。
的确有外方合作商誇他是極富教養的紳士,優雅端正,同時有具有東方人的含蓄沉靜,但那不過是他因商業交際所需而表露出來的罷了。
謝意平這所謂親侄子,也就只是能得他多看幾眼,多訓兩句罷了。
“舅……”
“噓。”
謝虞川用餘光瞥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帶上車門,把任何可能驚醒林溪的聲音隔絕,謝虞川下了車。
謝意平将剛買的解酒藥葡萄糖什麽的一窩送上去,“舅舅,照你說的買齊了。”
他剛才不是去打車,是聽了謝虞川的指揮去買這些,包括這多天的接送,也都是奉舅舅之命看護林溪。
謝虞川接了東西,又問:“水呢?”
“啊?你沒說啊。”
大少爺一推一蹦跶,眼裏沒活。
他想說後備箱裏有礦泉水吧,還沒說呢,見謝虞川拎着那個塑料袋子往旁邊走,進了一家亮燈的便利店。
片刻後,男人拿着一個保溫杯出來,裝好了溫水。
複又上車,單手将林溪扶進懷中,喂了葡萄糖,用溫水送了解酒藥下去。
林溪是很乖的。
他沒有費什麽功夫,就只是輕聲哄勸了幾句而已。
昏暗的車內,謝虞川垂眸注視懷中少年,擡指将他鬓邊黑發捋到了耳後。
動作輕柔,像對待最珍愛的寶物。
汽車發動,向黑夜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