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謝意平悄悄捂住話筒,“舅舅,聽見沒,有個導師選何群了,早說讓我去打點,你還不準,這不掉坑裏了麽。”
對方很淡定:“你急什麽。”
“花那麽大心思,萬一落敗一輪游,我怎麽不急!”
對面輕描淡寫:“國際笑話,以為是你?”
謝意平:“……………”怎麽還帶拉踩的!
與此同時,兩名導師隔着影後,捂住話筒,說了兩句。
随後,他們說:“我們留票,等嘉賓的下一曲。”
謝意平注意到這個說辭。
不是等下一輪,而是等嘉賓的曲子。
是要看看嘉賓還有沒有更好的發揮,從而挽救危局,還是對嘉賓特別的喜愛,想再聽一會兒?
兩種理解,能導向完全不同的兩種結果。
第二輪仍有十分鐘準備時間。
林溪在臺上站了片刻,随後快步到臺側伴奏樂團的位置,與他們聊起來了。
那邊燈光較暗,且處于視覺死角,故而沒人看明白他在做什麽。
直到時間截止,燈光舞臺完成布置,林溪緩步回燈光中央。
黑衣少年,身段修長,單手拎一只小提琴,吸了所有人的睛。
按慣例,先試音,謝意平聽這裏就覺得有些熟悉,似乎曾在哪裏聽過,但抓耳撓腮都無法想起。
選手席也小聲交頭接耳。
“他在拉什麽?”
“看話筒的擺法,好像是提琴獨奏,不打算唱歌欸。”
“啊這,這樣行嗎?”
選手們滿腦袋問號。
不是說不能演奏啦,這是檔音樂節目,什麽形式都可以的,只是現在PK明明是在K歌,你掏出把琴算怎麽回事。
而更絕的是,片刻後,試音結束,進入正題,小提琴拉出一串音符,他們終于聽出——
這仍然是上一首歌!
…………林溪居然沒有更換歌曲,而是要拿選何群的曲玩獨奏!
“哇靠,太狂了,真的太狂了。”
“什麽鬼啊,他還能比伴奏樂團老師拉的好?還是說他在這十分鐘裏重編了個曲,這怎麽可能啊!”
“這哥們要不超神,要不超鬼。”
“我賭他超鬼。那誰非要搞鲶魚賽制,這下成樂子人了。”
“噓,先聽吧。”
選手和觀衆都覺得匪夷所思,就連工作人員也側目,感到困擾。
各式各樣的議論,各式各樣的目光統統放到了臺上。
臺中央,少年微閉着眼,将一切隔絕。
他就那樣把第一篇章平穩的拉過。
随後,一個高音突然并發。
伴奏齊響。
轟!
河流奔騰、萬馬齊啼,音符你追我趕,聽衆甚至不由自主閉住呼吸,緊張翹首。
評審席,有人猛地前傾身體,左手緊緊抓住扶手。
這………
他居然真把曲子變了個樣子!
接下來的曲調,讓人似曾相識,卻又是全新。
少年的手速太快了,一弓一琴,拉扯間迸發火花。
燈光老師像終于睡醒了,拎着徒弟後領提溜到邊上,接過控制板。
燈火、音符,絢爛奪目。
人們不知該聽,還是該看。
此刻,現場已經再找不到任何雜聲。
無論是觀衆、選手,還是工作人員,全都靜了下來,不願意錯過任何一個片段。
他們聽見奔騰的河流進入了一片曠原,境地開闊遼遠,無拘無束。
那樂聲複又輕緩,悠揚,然而有別于起初的純真,此刻的音樂有了一蓑煙雨任平生的意味。
河流入海,音樂停下,少年單手拿琴,微彎腰向大衆致意。
一片安靜,選手們并沒有反應過來,觀衆更沒有——直到,緩慢、堅定的鼓掌聲從大衆評審處傳來。
那是面容清矍的中年人,原地站起,身體微前傾,專注而鄭重。
在他的帶領下,大衆評審席陸續站起七八人,雖然年齡樣貌不同,但氣質倒是十分相似。
“那是國家音樂學院的周老師,”學院派選手掩口,小聲告訴旁邊人。
其他人也都差不多。
首先站起的,是專業人士,随後,是觀衆,最後,是導師。
掌聲連成了一片海。
臺上少年沉靜無比,淡然的接受着這一切。
在這樣的舞臺上,能出現一曲情感豐沛、層次分明的小提琴獨奏曲,這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也并沒有在期盼的。
他竟然真的做到了,在這樣短的時間裏,完成了這樣的作品。
主持人上臺,他功力深厚,輕聲細語卻讓人覺得十分有啓發:“我們的嘉賓真的非常令人驚喜,當然,我相信也有一些人感到驚吓,但這正是我們出臺這一賽制的初衷,我們會希望,這臺節目能夠推出更寬領域、更有包容性的音樂理念,不止于當下。”
觀衆靜靜仰着頭。
主持人笑了笑,他又說了幾句,cue回流程,“那麽現在,我們聽一聽導師的意見。”
“意見是沒有,問題有,”導師席的教授單手捏住固定話筒,噙笑,“嘉賓是哪個學校畢業的,或者還在讀?老師是哪位。”
主持人将話筒給林溪,林溪卻不接,搖了搖頭。
羽毛面具遮擋住了他的神情,讓人猜不透他這個搖頭的意味。
主持人立刻接茬:“哈哈,羅教授,您都沒把票給人家,怎麽就來打聽學校了,嘉賓只有獲勝才能亮相的哦。”
教授一笑。
他伸手輕輕一拍,紅色按鈕轉藍,屬于他的百分之十票數立刻轉移到林溪的投票柱上。
但這只是一個開始,随之,那柱子又輕輕一跳,往上漲了漲。
是現場的大衆評審改了票。
改票者不算多數,但在先前幾乎平分秋色的基礎下,林溪現在已占了優勢!
何群坐在選手席,盯着屏幕,久久無言。
久到,燈光和他人的注意力都來到了他這裏。
他終于反應過來,流程走到了他這裏。
他現在,要麽上臺PK,要麽認輸離開。
然而,即便面對這樣的選擇,他拿起話筒後,仍覺大腦空白,說不出話。
“——嘉賓和選手可以選同一首歌嗎?”身後,忽有人這樣問。
聲音不大,但因就坐在何群身旁,還是被話筒收入。
衆人側目。
“我不僅是幫阿群問,”坐第一名寶座的慕雲嘉眨了眨眼,唇角帶笑。
“這是關于節目賽制的困擾,我想許多人也會想知道的,導演,我可以說嗎?”
導演下意識看了眼趙充。
趙充不置可否。
他擦汗,遙遙的點了一下頭。
慕雲嘉接過話筒,站起。
選手席和導師席一樣位置偏高,更別說慕雲嘉坐的是最高的一個位置,他站起,剛好與林溪是一個遙相對峙的局面。
“嘉賓繼續選這同一首歌的話,讓阿群怎麽辦呢,把剛才他唱過的再唱一遍嗎?還是也找件什麽趁手的樂器,學嘉賓的樣子來一遍。如果這樣也被允許,那麽今後是不是每一位嘉賓都可以這樣做,讓我們的節目在長達半小時以上的時間內,反複放同一首歌。”
“這樣,真的好嗎?”
他的聲音清澈柔和,徐徐道來,讓人忍不住想點頭。
輕輕的一聲“呵”,在場上響起。
“為什麽不呢?”
臺中心,少年微仰頭,拿起話筒來,回複他。
明明戴着面具,明明大半張臉孔都被遮擋,眼神卻帶出一絲嘲諷,“你編一首更好的,不就有節目效果了?”
“…………”
“還是說,你做不到?”
如若不是鏡頭對着,慕雲嘉幾乎要露出冰冷的怒意來。
“就事論事,這是為了節目——”
“好了,別說了,”何群從沉默中突圍,打斷,“他不是這個意思。”
他的話音蓋過了慕雲嘉,他的動靜也拉走了大家的注意力。
“他……嘉賓他改的也不是原曲,是我的改編曲。”
衆人一愣。
何群苦笑。
來到他的曲子裏來打敗他,他又還有什麽話可以說呢?
他從坐席上起身,燈光追随着這名戰鬥至今的實力派,一路到了臺上。
立在林溪面前,何群雙目平視:“從第三小節開始,你是怎麽想到的,原曲明明不是那個感覺。”
“更順手,”林溪這樣回答他。
何群一哂,果然是天才那套,随意揮灑上帝給的靈氣,只要憑感覺,就能勝過其他人。
已經遇到了很多次這樣的人。
甚至他還在家鄉小圈子裏的時候,也認為自己就是天才,直到走進更大世界,遇見山外的山,那些驕傲才終于破碎。
可這行不就是這樣麽?何群垂下眼睛,點頭,說:“好,知道了,我認——”
他忽而頓住,因為林溪捂住他的話筒,對他說了七八個樂曲名。
“這些都是這麽彈的,我練過,你回去聽聽。”
“尤其最後這首,篇章之間的遞進關系處理的很好,我也學習了。”
“……”
何群重又正視這嘉賓。
隔着面具,不知道他什麽樣子,不知道他什麽來歷,但就望着這雙眼睛,何群有種預感:他一定能走的很遠很遠。
“多謝,”何群說。
接着他又面朝觀衆,深深鞠躬。
主持人快步來扶他,他不肯起來,這個鞠躬有足足十多秒,臺下粉絲已經意識到什麽,淚盈于睫。
何群勾唇,“哭什麽,今後,我們可以在外面見了。”
說畢,他又看導師席。
此時導師席還有一位歌壇天王尚未投出自己的票。
盡管他的票已經不可能落自己腦袋上了,但何群狡黠一笑,手比作喇叭,道:“塵魚老師,咱們打個商量吧。”
天王:“嗯?”
“讓嘉賓把面具摘了,他和我,誰帥點,你投誰,好不好?”
噗嗤一聲,天王樂了起來,用手指隔空點點何群,“你啊……”
“好吧,”他一本正經的,接受了這個提議,“嘉賓,你聽見了吧?”
林溪看看他,又看看何群。
何群吹了聲口哨。
林溪竟也被感染的輕松起來,唇角醞釀出了笑意。
“嗯。”
白皙的手指尖按在面具的邊緣,稍一頓,随後毫不猶豫的向外揭開。
一片羽毛飄落。
光束從一側打來,耀眼的白光,半數映照在他的臉上。
側顏線條優美,眼瞳如初現世的琥珀,澄明靜谧。
現場只剩下了輕輕的抽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