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從這天以後,林溪照常生活工作,準備着即将到來的選秀節目。
但馮胖卻變得怪怪的——他既好奇,又怕顯出好奇,惹出人的傷心事,于是要拿一副若無其事的面孔來遮掩。
他是直爽的性格,強行僞裝,反而擰巴。來來回回,連飯都不跟林溪搶了,大臉小了一整圈。
這可是稀罕事。
店裏的夥食都是嫂子親自督炒的,并不是随便哪裏都能吃到。她是餐飲女強人,名廚世家,解放前七八個太監圍着她家太姥爺求做菜的水平,馮逸德曾經也是一名腳踩摩托長發飄飄的叛逆文青,到她手裏就變成了馮胖子。
“所以他不是買了面鏡子開始減肥了,而是犯了文青的病,自己作是吧?”嫂子摸着下巴道。
“也、也不好這麽說吧,”林溪委婉的,“減減肥總歸是好事。”
說的有理,嫂子認可的點點頭。她瞅瞅不遠處裝作讀書實際一直偷偷瞟這邊的馮胖子,又瞅瞅眼前規矩的少年,想到什麽,搬着小板凳,往前蹦兩步,八卦道:“所以,背包客就是你哥哥吧,他把你救回來,養大了你。”
林溪“嗯”了一聲。
“那,據說你會十幾種樂器,也是哥哥教你的喔?”
林溪搖頭,“是我哥請的老師,他們會住一陣子,教我一些,而且我哥喜歡,我想随時讓他聽,不用別人。”
嫂子挑眉:“那你自己喜不喜歡?”
林溪不回答,表情像在說:這有什麽區別。
哥哥喜歡,他就喜歡。
嫂子啧了一聲,“你也太乖了,你哥哥怎麽舍得不管你呀,你哥哥做什麽工作的?”
“……”林溪默思片刻,“他,好像不做什麽工作。”
他們在雪山下一處院子裏落定,木門口有一條小溪,一片松林,院裏有一棵樹,樹下有石桌凳,每個推門而入的人,腦子裏都會有天晴在樹下讀書,雨則檐下煮茶的美好畫面。
但……想象總是忽略細節,其實角落裏髒兮兮的娃才是最有存在感的。
養個娃是很費勁的,尤其是面對小林溪這樣的問題兒童,壓根分不開神惦記別的。
一開始,小林溪連話都不肯說。
長期的關押,壓抑的語言環境,讓他的心理産生一定抗拒。
過了好幾個月,他才開始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并且對象僅限于撫養者本人,像那些來送生活物資的人,一整年過去了,都只見過小孩一個後腦勺。
撫養者本不以為意,畢竟從前這小孩可是聰明的很,他認為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來恢複。
而等到兩年過去,小林溪說話仍然不太利索,他才感覺到哪裏不對。
——他自己七歲都會解微積分了,這合理嗎?
存在即合理,遇到問題必須解決,于是一本小學拼音識字被千裏迢迢快遞到了雪山下。
後來又是教育讀本碟片首都名師1V1網絡授課雲雲,某位與上司失聯多日的秘書也重新上崗就業,在自己金融法律雙學位之外,又多修一個教育心理學,不能不說是錢難掙屎難吃了。
林溪不自在的調整了坐姿,所以他生氣也是應該的。
費那麽大勁,還教歪了。
林溪摸了摸鼻子,“他會用電腦、電話遠程指揮一些生意,大部分時間,看、看書。”
“那這麽說,其實你還是很幸運的,走到哪兒都有人關心你。”
林溪愣了愣,思索片刻,認可的點頭。
嫂子卻意不在此,她指一指正豎起耳朵的馮胖子,“看那家夥。”
“嗯?”
“你剛來店裏那天,他在家跟我說了一整晚呢。”夢中驚坐起,搖醒她叫她聽曲。這男的能活到今天算她菩薩心腸。
林溪說:“多謝。”
“我們老馮啊,心很小,裝不下彎彎繞繞的東西,他做音樂、做人都很單純,從前在國樂教書的時候,天天為學生跑動跑西,把自己都累病了,你要不要猜猜,他那學生怎麽回報他的?“
“?”
“那個學生,當了大明星咯。”
“……”
“逢年過節,她都要上門,我們家都是拿掃把給她趕出去。”
林溪緩緩眨眼。
女人輕拍他手背,噙笑,“都在餐飲業,慕家的情況我多少清楚,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麽,但如果你不是真心……我們不給任何人做踏板,明白嗎?”
兩人對視,空中浮塵。
林溪剛想說什麽,女人先一步起身,笑容燦爛,“好啦,我還有事就先走了,明天就參賽了吧,提前和你說恭喜哦!”
次日,音樂少年第五期準時開拍,林溪天蒙蒙亮起床,坐上面包車前去。
音樂少年這檔選秀節目,從國民海選開始,再進地區分賽,最後選拔了二十名少年進入集中賽,集中在香蕉電視大臺拍攝和播放。
集中賽已播四期,有八名選手已被淘汰,如今剩下的是十二強。
這十二強,有的是大公司旗下練習生,有的是學院派,還有網絡紅人、民間黑馬等,各個都有自己的本事。
相似的背景并不意味着同類選手能建立起更佳的人際關系,音樂少年是淘汰賽制,每個人都會是對方的對手,都需要提起十足的警戒。
而這樣的防備,到了第五期節目錄制時,統一指向了同一個人——
剛錄完開場舞蹈,主持人上場說話,介紹幾名導師,這個空隙裏,選手們一起下舞臺,通過狹長走廊進入化妝間。
在這個擁擠的空間裏,他們與一名少年狹路相逢。
他穿黑色外套,五官素淨,是淡顏系,可鼻梁高挺,下颌線尤其利落,又透出一種少年英氣。
“化妝間就在這邊,”工作人員匆匆的推開一扇門,指着裏面,“林溪,你先坐一下,我去趟前臺,我讓造型師來找你。”
說着就快步離開。
每個人都忙的不可開交,林溪不願打擾,聽話的進化妝間裏。
這時便碰上了剛下舞臺的一衆選手。
所有人都愣了一刻鐘,接着開始打量他,交頭接耳。
“是、是他吧?”
“好好看啊……”
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裏,一定是鲶魚無疑了。
人們用挑剔的眼光看他,發現五官、氣質的确挑不出毛病,接着又評價他的身材,他的個子很高,身體覆蓋着薄薄的肌肉,是在健康範疇的瘦,興許到了鏡頭下就要顯胖了。
就這樣帶着異樣的想法和情緒,沒有一個人打招呼,他們裝作急忙的樣子,埋頭進入化妝間。
林溪跟進去。
進去後發現,裏面每面化妝鏡前都坐了一個人,室內填的滿滿當當,沒有再多一個人的位置。
他環顧一圈,從鏡子裏與許多人對上了目光,不過對方總是率先移開。
最後他終于看見慕雲嘉——化着舞臺妝,眼尾染着紅色,嘴唇塗的亮晶晶,頭發用發膠抓成固定的形狀,身上穿的是飽和度很高的藍色,乍一看非常有沖擊力。
他不像從前那樣,會對林溪展露虛假的熱情和笑容,他只是冷眼從鏡子裏投來目光,目光裏淬了些許恨意。
他在恨自己?
林溪微皺眉,不是很懂他的想法。
但也并不想花時間精力去懂。
反正現在還早,鲶魚的出場一定晚于衆選手,林溪并不着急造型上節目。
牆角有兩張疊在一起的塑料凳子,他掠過一衆選手,搬出一張坐下,随後雙手抱胸,閉目養神。
“他還蠻淡定,都不急着化妝造型的麽?”
“說不定他不是鲶魚呢,只是來、來看看。”
“我感覺是節目組故意搞人心态,本來他的出現就挺讓人有壓力的,再往這兒一坐,我都被搞緊張了。”
“哈哈哈但我還蠻想看看他的舞臺,我補完妝讓給他好了——”
慕雲嘉耳朵動了動,轉頭去看旁邊那名想讓出位置的選手。
那名選手已經被同伴按住了,不過他貌似也不是真心要做好事,只是同人玩鬧而已。
“小慕老師,”化妝師及時托住他臉頰,出聲提醒,“您別動,我重新給您遮個瑕。”
托臉的動作讓慕雲嘉臉頰抽動,疼的輕輕嘶了一聲。
化妝師忙拿冰礦泉水給他敷上。至于其他的,比如慕雲嘉臉上的巴掌印、嘴角的破皮是哪來的,他是半個字也不會多八卦的。
“林溪,在哪兒呢,小爺親自來給你加油了,還不來接我,”有人推門進來,嚷嚷聲比他更先亮相。
門口幾人發現是謝意平,趕緊把椅子往裏搬了,給他讓道。
林溪睜眼,某公子哥叼着一根煙朝他走過來,頭發亂七八糟,領子折在裏面,臉頰邊還有睡痕。
節目錄制時間長,早上五點半就開始,他能從被窩裏爬到這兒,做了很大犧牲。
“你就坐這種地方?”看見他的塑料板凳,謝意平十分不快,雖然不情不願,但林溪這會讓好歹是自己罩的人吧,“誰啊,誰負責帶你,連個位置都不安排,忙着去燒紙去了?”
這人嘴是真的欠。林溪阻止他,“是太忙。這麽早你怎麽來了?”
反給謝意平遞了舞臺,“我來幹嘛?”他聲調提高,非常欠揍,“你來當鲶魚,我肯定要來罩着你啊,這裏有些假清高的王八蛋,指不定怎麽欺負你呢!”
“…………”衆人面色各異。
林溪這回真謝謝他了。
這仇恨值,拉滿格了。
很快在謝意平的嚷嚷下,工作人員小跑了過來,給林溪安排化妝造型。
他開始造型時,其他選手就着節目安排一齊離開,重回舞臺。臨出門,大部分人都記得悄悄往回瞥一眼。
見到謝意平這個謝家唯一繼承人抱起個手機站在一邊,時不時指點林溪的造型師。
而林溪泰然自若,舒适的坐在椅上。
衆人咂舌,好家夥,這鲶魚得是個什麽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