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周樂湛俯身,想看看周琦瀾臉上的傷,周琦瀾下意識閃躲,擡手擋了一下。
周樂湛愣了愣,周琦瀾知道是自己反應過激了,趕忙解釋道:“我沒事。”
周樂湛心底苦澀:“疼嗎?”
周琦瀾衣領遮掩的胸前青了一片,喘息間牽動傷口疼得厲害,他緩了好一會兒,方才輕聲應道:“嗯。”
臉上青痕交錯跟個調色盤似的,周琦瀾偏過頭,不想他擔心,“會有一點,不過沒什麽大礙。”
周琦瀾從門後旮旯裏找到一疊報紙,報紙是三年前的舊報,紙張泛黃,頁腳破損,想來是上家租戶糊牆時多餘剩下的。
周琦瀾随手翻閱,撿了則老新聞讀給周樂湛聽。
周樂湛意志消沉,精神萎靡不振,根本沒聽周琦瀾在講什麽。美沙酮到底和嗎啡不一樣,周樂湛沒有了嗎啡整個人狂躁異常,周身像有一把無名火炙烤着他,可手腳卻又非同尋常的冰冷,掌心冷汗,腦袋昏沉,凡事都提不起興趣。
傍晚,窗外淅淅瀝瀝下起了雨,周琦瀾放下報紙,側身躺在周樂湛身旁。二人躺在地上,周琦瀾閉上眼:“你聽。”
周樂湛情緒極不穩定,虛軟無力但整個人卻又煩躁不安,出現幻視幻聽,對食物和睡眠的要求降低,不吃不睡。情緒低落身心疲倦,雖是如此,卻根本睡不着。
周琦瀾遮住他的眉眼,輕聲道:“你聽,雨聲。”
雨落在房頂,細雨如絲,叮叮咚咚唱響清脆奏曲。周樂湛根本無心賞雨,他如今易怒、偏執還伴有暴力,一把揮開周琦瀾的手。他渾身發冷,但尚存三分理智,克制道:“你走。”
周琦瀾問他:“去哪裏?”
“哪裏都好。”對于清醒的周樂湛來說,這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懲罰,他怕,怕會再一次傷他。他被毒品控制心魔,癫狂發作時完全喪失理智,每每清醒時,上一刻的所作所為只會讓他更加痛苦。他自責悔恨,不知道自己還會做出什麽事來,他只能推開周琦瀾。
“你真的要趕我走嗎?”周琦瀾握住他冷冰的手,揣在懷裏為他取暖,“外面下雨了,你要我去哪裏?”
周樂湛徹夜失眠,生理性流淚流涕,精神興奮性增高,各關節肌肉疼痛,整個人惶恐不安地全身震顫性冷汗,又有發作跡象。那美沙酮頂多也就是止渴望梅,起不了多大作用,和嗎啡帶來的麻痹快感相比,更難過的一關是心瘾。
他疼,久不愈合的傷口火燒火燎地疼,身上卻冷得齒尖發顫,上下牙齒磕碰,又發出咯噠咯噠刺耳的磨牙聲。他難捱地發出痛苦哀鳴,以頭搶地,試圖緩解這種深入骨髓的疼痛。
可疼的又何止他一個。周琦瀾從程九那裏逃出來後,沒有片刻喘息,他還傷着,樁樁件件的事壓在他身上,又怎會不累?可即便如此,他仍是情緒平定,沒有嘶吼怒罵,更沒有怪罪。周琦瀾始終安靜地陪在周樂湛身邊,每當他做出越激行為時,周琦瀾沒有以硬碰硬與其蠻抗,他知道,現下自己的情緒穩定有多重要。
他攔在額前,周樂湛抓過他的手便咬,咬狠了,有血溢出,周琦瀾沒有掙紮也沒有躲,從身後抱住他,一遍遍地輕聲安撫,和他講以前的事。
他問周樂湛,記得讀高二時有女孩子給他寫情書,他當時想第二天回信來着,但後來怎麽也找不到那封情書了。他問周樂湛是不是拿去偷看忘記還了?
他和他講學校發生的趣事,想起以前偷拿過周樂湛藏在書後的一套碟片。周琦瀾以為是什麽珍藏的影碟之類的,于是偷拿一張到同學家一起看。不過那影碟很奇怪,沒有片頭,只有兩個白淨的男人,話沒說幾句就開始脫衣服。周琦瀾那時候什麽都不懂,一門心思撲在玩上面,懷疑自己拿錯了,畢竟他之前一度以為是李小龍珍藏版武打片,既然不是,那有何看頭。
周樂湛松了口,齒印咬穿了,深可見骨,正往外滲血,周琦瀾看了一眼,好像感覺不到疼,拉下衣袖遮掩傷口,“不過我現在好像知道那片子是什麽片了。”
周樂湛嘴唇發白,雙眼布滿血絲,思維遲鈍,根本聽不見周琦瀾在說什麽,血肉裏仿佛藏了上萬根綿密細針,四下游走穿梭骨髓,酥麻密集的疼痛刺穿皮肉。他痛不堪忍,開始出現妄想,只想拿刀削掉這一身皮肉。
周琦瀾給了他第二次美沙酮。
美沙酮止痛不夠完全,起效慢,自然是比不得嗎啡的。劑量不夠,他疼,發出低啞嘶聲地哀嚎,他真的太疼了,那上萬根綿密細針在體內亂竄,開始出現自殘行為,周琦瀾無法,只能給他加了劑量。
周樂湛滿頭冷汗,雙目空洞無焦地盯緊某一處,美沙酮起了藥效,終于沒那麽疼了。閉了燈,什麽都看不見,黑洞洞一片,雨還在下,周琦瀾蒙上他的眼睛:“睡一會兒吧。”
周樂湛心率過高,仍是睡不着。周琦瀾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他。
周琦瀾一夜未合眼,外面雨聲漸小,晨光熹微,身側的人呼吸逐漸變得清淺綿長,周琦瀾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醒,只能抓緊時間早去早回。
剛下過雨的早晨還是有些涼意的,他來到前日賣他美沙酮的那間棋牌館,借座機打了一通電話,電話是打給二爺的。
響過五聲那邊才接起,“喂?”
周琦瀾沒有出聲,電話那頭又問了一句:“誰啊?”
周琦瀾握着聽筒,還是什麽都沒有說。二爺略加思索,道:“是小琦嗎?”
二爺嘆了口氣:“程九沒死,他正到處找你們,你和阿湛在外面先躲一陣,不要回來。”
程九沒死。
他居然沒死。
周琦瀾挂了電話,腦海裏無端回想起被關籠子的那段黑暗回憶,還有那個死去的小男生。
按在座機上的手無意識地發抖,還是旁人打斷了他亂遭的思緒,“诶。”
周琦瀾回神,轉頭看向說話的人,是上次賣他藥的那人,他還記得。那人問他:“美沙酮還要不要了?”
周琦瀾說:“你還有?”
那人通宵打了一宿麻将,眼下泛黑,走路帶飄都不忘做他的生意:“有啊,要多少有多少。不過嘛,你知道,這東西不好弄,下次想買可不一定有。”
周琦瀾手頭見緊,沒有那麽多錢,“可以先買一半嗎?”
“可以啊,還是兩千。”
“不是十顆兩千嗎?”
“漲價了,現在十顆四千。”你需要的東西價錢只會一次比一次高,“粉要嗎?一千八給你。”
周琦瀾最後哪樣都沒買。那人見他要走,在他身後嚷嚷道:“這東西可不好戒,爽一時是一時,戒那玩意做什麽,難受的不還是自己?”
他當是周琦瀾吸,周琦瀾沒有多做解釋,出了棋牌社。
回去路上,周琦瀾在一處雨水泥濘的房檐下找到了周樂湛。走之前,他從外面鎖了門,周樂湛是砸窗跑走的。地上的針頭是別人用過的,打完了随意扔至腳邊,周樂湛眼神缥缈,昏沉渾噩,共用針管容易感染各種疾病,并極易傳染乙肝又或是各類性病。
看來這裏不能住了,還是得換一個地方。
周琦瀾牽起他的手,極輕地嘆了口氣:“走吧,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