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周琦瀾大學報讀的臨床外科,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周樂湛。
周樂湛不是生來就在這個位置上的。他常年混跡于街頭市井,與一幫混混稱兄道弟。周樂湛為掙一口飯,給人當打手,他下過黑市打黑拳,也替人收保護費。早出晚歸的不着家,總不見人影。
難得回來一次,身上還總帶一身傷,周琦瀾知道,他又和人打架了。周樂湛打架永遠是最兇最狠的那一個,他倒在床上,渾身痛得要命,這時候周琦瀾會拿一瓶跌打酒幫他擦。
周樂湛重義氣,打架又不要命,靠一雙拳頭在道上混出了些名聲。旁人都知道這周樂湛有個弟弟,但誰都沒見過,跟個寶貝似的,從不帶出來,只道他弟弟品學兼優,是個好孩子。在周樂湛手下吃過虧的人,既然動不了周樂湛,就想在周琦瀾身上找回這口氣,弄不死他,那就弄死他那個弟弟。
後來周樂湛聽說了這件事,當晚只身赴約,只說了十個字“你不該拿我弟弟威脅我”。
對面來了七個人,手持棍棒,全然不将他放在眼裏,怒罵道:“狗娘養的玩意,勞資還偏就動他了,怎麽的?不樂意了?”
對面傳來一陣嗤笑。
周樂湛纏緊了手中繃帶,眼神淬冰,未再多言。
那一晚城北發生了一場血戰,那是周樂湛第一次殺人。他雖常年混跡街頭,接管一間賭場,卻是他第一次殺人。
周琦瀾當時正伏在書桌前背《桃花源記》,背至一半,心髒猛地跳動了一下,像是某種心靈感應。他甚至都沒來得及穿外套,跑在空無一人,冷風蕭條的路上。他沿着一條條深巷去找,等周琦瀾趕到的時候,周樂湛倒在血泊中,腰腹肩背被劃無數刀。
周琦瀾至今記得那晚刺骨寒風,他跪在深秋鋪滿金色落葉的樹下,抱着他哥一遍遍哭着喊他的名字,周樂湛失血過多,他想說什麽,可一張嘴便湧出大口血沫。
周琦瀾将他哥駝到背上,就那樣背着他哥,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那一年周琦瀾十四歲,他發育較同齡人晚一些,身高還不及他哥肩膀。他吃力地背着他,腳下踉跄,未留神跌進了水坑,腿上磕破了兩道口子,差點兒将人摔下去。正值深秋初冬,周琦瀾衣服被熱汗浸透了,他不敢停,扶穩他哥又繼續走,直到走了一個小時才将人背回家中。
周琦瀾将周樂湛放到床上,累得兩條小腿肚直打哆嗦,他一刻不敢多耽擱,又連忙跑出門去找醫生。
這一片是三不管的地帶,因為房租便宜,搬來這裏居住的大部分都是些妓女,又或者是吸毒的瘾君子,和一幫街頭混子。
街外有一家診所,玻璃招牌上貼着性病廣告。黑診所出診一次要價極貴,周琦瀾拿出了全部的錢,只換來了一些消炎藥和紗布。因為錢不夠,那診所的人不肯來,他拿着這兩樣東西跑回家,又從家裏藥箱找出十幾種外傷常用藥。周琦瀾不會醫術,更不懂藥理,他不知道這些藥有沒有副作用。
他拿剪刀剪開周樂湛破損的衣服,傷口皮肉外翻,深可見骨,他一邊哭一邊幫周樂湛清洗傷口。
他幫周樂湛止了血,笨手笨腳地纏好紗布。
他不敢睡,徹夜守在周樂湛身邊。夜裏,周樂湛發起高燒,周琦瀾喂他吃退燒藥。藥效一過,溫度又立馬上來,一整晚反複地燒,好不容易早上燒終于退下去了,傷口又發膿。
他很怕周樂湛死掉,無助地趴在床邊痛哭。
他恨自己什麽都做不了。
四年後,高考填志願那天,他沒猶豫,選了臨床外科。他學醫,并非什麽遠大志向,也沒有懸壺救世的高尚,他學醫,是為周樂湛。
周樂湛十惡不赦,他是撒旦,他并不無辜,可那又如何?周琦瀾只知道周樂湛于他而言是救贖,他們才是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
周琦瀾醒來時,已經不在昨天的那間卧房,他眼睛還腫着,回望四周,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問程九,“周樂湛呢?”
“醒了?”程九守了他一夜,見人醒了,伸手探了探額頭,“還有點燒。你睡了十多個小時,餓不餓?起來吃點東西。”
眼尾晶瑩的淚珠滑落,周琦瀾哽塞道:“周樂湛呢?”
程九端來碗粥,淺淺舀了一勺,吹涼了喂他,“嘗一口。”
周琦瀾不吃,只是哭。程九收回湯匙,攪着碗裏的粥,說:“這粥廚房熬了兩個小時,你不吃嗎?”
“不合胃口還是不想吃?”他把碗放到床邊櫃子上,“不吃沒關系,一頓不吃就是二十鞭子。你不吃,那這二十鞭就讓周樂湛替你受着。”
程九說罷,起身就要走,周琦瀾慌忙拉住他,眼淚越聚越多,大顆晶瑩的淚滑落下颌,水漬洇濕了淺色床單,帶着哭音哽咽道:“吃,我吃……”
他也顧不得燙,捧着那碗粥,勺子都沒用,三兩口就喝完了。程九擡手擦掉他臉頰的淚,滿意道:“這才乖了。”
吃完了粥,程九抱他去衛生間。周琦瀾沒有穿褲子,小小周蔫了吧唧地垂着,莖頭脹痛,馬眼紅腫,疼得他不得不停下來緩緩,一泡尿硬是憋斷了五六次,淅淅瀝瀝,尿了三分鐘還沒尿完。
周琦瀾後背直冒冷汗,尿液裏混了血,落入便池呈淺淡的粉色,他扶着牆,緊咬下唇,斷斷續續一點一點地往外擠。他輕喘着,尿到最後,實在疼得站不住,腿一軟跪在馬桶旁邊,他不敢碰它,虛攏着,痛不堪言,像只刺猬蜷做一團,頭磕地上,伴夾着痛苦慘厲地哀鳴。
他尿血了。
落在瓷白的地磚上,那麽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