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同榻
謝錦依有點猶豫了。
她不自覺地擡了擡手, 指尖輕輕抵在花瓣般的雙唇上,緩緩地眨了眨眼,漆黑的瞳仁中星光點點, 映着柔和的燭光, 顯得愈發無辜,正糾結地看着重銳。
重銳迎着那澄澈的眼神, 頭一回真正覺得,自己确實像狼,像一條眼饞小白兔的大尾巴狼。
盡管在來之前,他是想着, 今晚小公主跟荀狗直接見面了,說不定晚上會做惡夢。要是像之前那樣, 等她睡了之後再過來,指不定她根本害怕得連閉眼都不敢, 于是他今晚就這樣直接來了。
但現在看來, 她已經開始從荀狗的陰影中走出來, 盡管還沒完全脫離,但已經越來越往好的方向走了。
她剛才甚至還能反問他害怕什麽,顯然已經不需要他再小心翼翼地守着, 也能自己一個人進入夢境。
可即使現在沒了那理直氣壯的理由,他也厚着臉皮賴着不想走了。
他承認的,他最開始确實沒動什麽歪心思的, 但現在他就是想粘着小公主, 守着她長開,然後看準機會把她叼走。
他是狼, 天生的狩獵者, 本性如此。
重銳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毫無心理壓力地開演,惆悵地輕嘆了一聲:“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重銳就不該有害怕的時候?”
這個“也”字用得十分巧妙,謝錦依本來還在糾結,一聽到他這麽說,微微一愣,然後馬上就反應過來了,連忙道:“不是的,我沒有這麽想。”
她看到了剛才重銳臉上失落,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她還是看到了。
謝錦依心裏頓時十分愧疚,重銳是天機鐵騎的主帥,外面都在傳他嗜血暴戾,人人懼怕,是各國民間用來小兒止哭的鬼故事,可重生以來一直陪着她的人,是他。
她明明知道,他跟外面傳的是不一樣的,可她竟然也覺得,強悍如他,應該只有別人怕他的份,哪裏輪得到他怕別人。
他陪着她,從來都沒騙過她,現在不過是偶爾反過來一次希望她陪着他,她竟然在猶豫。
她怎麽可以這樣對重銳呢?謝錦依一時間覺得自己真是壞透了。
重銳笑了笑,站了起來,朝謝錦依道:“夜深了,殿下早些休息。”
他喊她殿下。
謝錦依更後悔了,覺得重銳一定是心寒了,所以他才用這麽生疏的稱呼。
重銳轉過身,正要朝往房門走去,謝錦依手比腦子快,自己都沒反應過來時,已經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別……”
重銳背對着她,不由自主地翹了翹唇角,又飛快地壓了下去。他配合地頓了頓腳步,微微偏過頭,看到小姑娘正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腳尖正緊張地互相抵着。
“嗯?”他聲音低緩,尾音輕揚,像溪底緩慢流動的白沙,沉穩又幹淨。
也不知道是因為羞愧,還是因為那鈎子般的尾音,謝錦依臉上發燙,聲音像小奶貓一樣細軟:“你別走呀……我又沒說要你走……”
如果她現在擡起頭來,就可以看到重銳臉上那奸計得逞的笑意。
重銳明知故問:“那我今晚可以留下嗎?”
謝錦依點了點頭,幾不可聞地應了一聲:“嗯。”
她讓花鈴進來把剩下的甜湯收走,花鈴領着侍女們進來收拾一番後,又伺候她漱口,見重銳還在,極有眼色地什麽也沒問,安靜地退了出去。
謝錦依爬到床上躺下,拉高被子,連鼻子嘴巴都擋住了,只露出雙眼以上,看着仍站着的重銳道:“該睡覺了,你去吹蠟燭。”
重銳笑着點了點頭,把蠟燭吹滅了。
房間內頓時暗了下來,月光從窗外傾瀉而入,一切都只剩下了個模糊的輪廓。
他往榻邊走去,坐在了下面的踏腳處,謝錦依這才想起漏了個事情,低聲驚呼:“我忘了讓花鈴給你拿被子!”
“沒事,”重銳低聲道,“我不冷。”
謝錦依身體一向不怎麽好,房間裏烤着炭火,依然要蓋着厚厚的被子,但重銳堅持不用拿,她只得道:“那……那好吧……”
重銳身材高大,縮手縮腳地窩在床頭,看起來就不是很舒服的樣子。
謝錦依躺着軟厚的褥子,枕着松軟的枕頭,蓋着厚厚的被子,再看看重銳那模糊的身影,想起他平時對自己的照顧,根本不可能心安理得地閉上眼睡覺。
她只小小地糾結了一番,往裏面退了退,讓出了半張床:“重銳,要不你還是上來睡吧。”
重銳“唔”了一聲,聽起來十分猶豫。
謝錦依疑惑地問道:“怎麽了嗎?”
重銳咳了一下:“那你睡覺的時候不要打我。”
謝錦依:???
她有點不高興了:“我為什麽會打你,因為你太讨厭嗎?”
重銳的聲音裏帶了些尴尬:“花鈴說你睡覺的時候踢被子的。”
謝錦依一下子就不吭聲了。
她也知道自己睡姿有一點點不太好。
正常來說,生在皇室,作為天之嬌女,舉手投足,言語體态,她都應該是貴族女子的典範才是,睡姿自然也是要優雅的。
然而,在謝錦依很小的時候,她的父皇母後就已經不在了。她的皇兄謝雲賀既當爹又當娘,照顧她和皇弟。
謝雲賀上朝時被一群大臣圍繞,下朝時還得安撫整天鬧着要找母後的弟弟妹妹,可他自己那時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晚上還得兩頭跑去哄弟弟妹妹睡覺。
因為心疼謝錦依,所以謝雲賀也從不約束她,沒讓宮人給她矯正睡姿,于是踢被子的壞習慣就一直保留了下來。
謝錦依有點惱羞成怒,重銳已經聽到了她提氣的聲音,眼看着下一瞬就要爆發了,他更快速地“啊”了一聲,比她先一步開口:“我好害怕,太可怕了,簡直一閉上眼就怕得不行。”
謝錦依:“……”
她一口氣卡住喉中,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這個時候,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皇兄。
小時候的謝錦依其實是非常鬧騰的。連她自己都覺得,要是讓現在的她去哄小時候的自己,她可能會直接将自己扔出門外。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長長地呼了出來,在心中暗暗對自己說:要像皇兄一樣心懷憐愛,像皇兄一樣溫柔包容。
她慢慢說道:“重銳,你上來,我不打你。”
重銳動了動,撐起身子。
謝錦依在黑暗中看到他朝自己看來,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選擇相信她,像是已經做好挨揍準備視死如歸的模樣,然後撐着床沿,輕巧地翻身上來,躺在了她旁邊。
重銳無聲地笑了笑,又聽到小姑娘在安撫他:“我不會打你的,你不要怕。”
他努力地憋着笑:“嗯,我不怕。”
謝錦依記得他說是被荀少琛的猙獰面目醜到,想了想,試着安慰道:“你下回看到荀少琛的時候,要是怕被他醜到,你就看着他的眼睛好了,那個叫桃花眼呢,挺罕見的。”
重銳繼續心想道:啧,你這個花心小蘿蔔,明明說過我的眼睛像琥珀,很好看,你很喜歡的。
謝錦依見他不說話,想到自己受驚吓時也是木木的,覺得他有些可憐。她慢吞吞地挪了過去,撐開被子,把他也裹了進來,兩人蓋了一張被子。
被子被揚起時帶了點風,少女身上淡淡的香味撲面而來。
重銳發誓,他之前真的只是想窩在床下。小姑娘讓他上來的時候,他又想着,她裹着被子,兩人之間還是有點阻隔的,所以哪怕他翻到了榻上,也不過是剛才的距離再挪進一點點,其實是差不多的。
然而現在,他已經不能再給自己找借口了。
他感到有點熱。
重銳飛快地從被子裏退了出來,堆到謝錦依那邊,讓被子将他們隔開,連話都不敢說得太大聲,免得那點沙啞太明顯:“我熱,不用蓋被子。”
“喔,那好吧。”謝錦依也不勉強,卻又往他那邊靠去。
那點香味雖然淡了,但依然若有似無,讓人不由自主地就想細嗅,像小鈎子一樣一下一下勾着人的心頭,簡直比剛才直面而來更要命。
重銳正想着要不還是滾下去算了,謝錦依已經從被子裏伸出手,勾住了他的衣襟,提醒道:“你要掉下去了。”
重銳頓時不敢動了:“咳,那你往後一些。”
“為什麽呀?我又沒擠到你。”謝錦依覺得重銳這厮真是不知好歹,她撇撇嘴,又暗暗對自己說要包容受驚之人的無理取鬧,繼續往他那邊挪。
重銳:“……”
小公主,你別過來了!!
等到謝錦依終于停了下來,重銳莫名地又有種可惜。
他的下巴幾乎抵着她頭頂,然後就看到小姑娘從被子裏伸出了胳膊,繞到他後背,一下一下地,輕輕地拍了起來。
重銳老臉一熱,心頭滾燙。
他是孤兒,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記憶中從懂事起就是跟着一幫流浪漢混,從沒有人這般哄過他。
他曾經惡犬嘴下搶食,早就習慣被人惡語相向。因為明白弱肉強食,所以從小就知道要比別人兇狠,不能露出任何弱點。
後來燕國打仗,他所在的城破了,臨城來支援,因為敵我戰力懸殊,那來支援的将軍原地征召,願意去的就能吃一碗糙米飯。
他就因為那碗飯投了軍營,一直刀頭舔血走到了現在,留了一身傷疤,立了一世兇名。他披堅執銳,本該刀槍不入,偏偏這小姑娘懵懵懂懂地撞進來,成了他的逆鱗。
因為重銳剛才一直往後挪,謝錦依怕他掉下去,雖然嘴上說了兩句,但還是沒再逼着他,現在給他拍背,胳膊申得老長,拍了幾下就有點手酸。
重銳一邊慢吞吞地往前挪了挪,一邊心道,這可是有被子隔着的,他沒磕碰到她。
謝錦依小聲地笑了一下,幹脆手肘支在他胳膊上,頓時省力了許多。
皇兄薨逝之後,輪到她照顧皇弟,就像當初皇兄照顧她那樣。她把重銳想象成自己那小皇弟,連語氣都不由自主地帶了些命令的口吻:“乖,睡覺。”
重銳咳了一聲,感到臉上又熱了一些,模糊地應了一聲,心想幸好現在夠黑。他閉上眼,感到後背那只柔軟的小手一直在輕輕地拍着他。
漸漸地,謝錦依拍得越來越慢,最後那條纖細的胳膊,搭在了他手臂上。
重銳聽着她的呼吸,知道她這是睡着了。
他睜開眼,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胳膊放了下來,掀起被子塞回裏面,又仔細地将被子壓好,這才閉上眼開始睡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謝錦依動了動,踢開了被子。
重銳早就有經驗了,閉着眼都能摸到被子。他正要給她蓋回去,忽然身前被撞了一下,他一個激靈睜開眼,然後看到小姑娘不知怎的就拱到了他懷裏。
重銳:“……”
他正要往後挪,謝錦依的手無意識地摸索了幾下,像是在找什麽。
他很快又反應過來,她平時睡覺總喜歡抱個小軟枕,就連在千機營的貴妃榻上,也得一直備着的,連看書的時候都要抱着。
剛才她要給他拍背,把那小軟枕扔到一邊了。
重銳擡頭看了看,瞄到她後面的那團黑影。他稍稍擡起身,正要伸手去夠那軟枕的手,小姑娘的手碰到了他的腰,直接将他當成替代品,手腳并用地纏了上來。
重銳怕癢,狠狠地抖了一下,人直接砸在了床板上,整張床都都震了一震,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重銳:“……”
謝錦依睡得正香,一下子就被吓醒了。她揉了揉眼睛,聲音裏還帶着濃濃的睡意,抱怨道:“真是的,重銳你在幹嘛呀?這麽大的人睡覺比我皇弟還鬧騰。”
重銳:???
“我……”他噎了噎,半晌後道,“我做惡夢了。”
謝錦依打了個呵欠,眼睛都睜不開,仍是下意識地把手伸到他背後,有一下沒一下地拍了拍,聲音含糊軟糯:“不怕,我在呢……”
重銳哭笑不得,趁着她睡着後,飛快地将那小軟枕拿了過來,塞到她懷裏。
這一晚,是謝錦依重生以來,第一次沒有夢見荀少琛。第二天睜開眼時,她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重銳似乎還沒醒,她看着他,心裏慢慢地騰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
忽然,他睜開了眼,那琥珀色的瞳仁直直地看着她。
她微微一愣,然後笑了笑,小聲道:“重銳,你救了我,我還沒跟你道謝。”
她看着他,認認真真地說:“重銳,救命之恩,此生不忘,我會報答你的。”
重銳早就醒了,只是不想起來,剛才閉着眼裝睡。聽到她這麽說,他心道,小公主,是你先救了我。
他低聲道:“是我沒保護好你,我以後再也不會扔下你一個人的。”
兩人各懷心思。
謝錦依以為他說的是昨晚花燈節時,荀少琛挑着他不在的時候來找她。
可她知道,他不止昨晚救了她,還解開了她的心結。她覺得,身後有重銳,哪怕現在直面荀少琛,她也不會像之前那樣恐慌了。
重銳則是想,他再也不會像上一世那樣,讓她一個人孤零零走入絕路。
上一世出逃那晚,他什麽也不知道,就連他的下屬給她行大禮的時候,他還催促着說,來日方長。
那時候的她,明明知道沒有來日了,卻也依然附和着,讓他們馬上離開。
她當時一點求生的意志都沒有。
哪怕她等上一等,都能等到他将她接出去。
“謝錦依,”重銳擡手撫上她的臉,拇指在她眼下輕輕摩挲,她那瞳仁中的亮光終于恢複如初,仿佛落入人間的星河,“答應我,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要放棄自己的性命,可以嗎?”
他臉上沒有了平時的吊兒郎當,眼裏甚至帶了點讓謝錦依看不清的神色。
謝錦依見過他上一世抱着手臂對她說“老子最喜歡看小美人兒哭”的不正經,見過他昨晚殺氣洶湧的狠厲,見過他昨晚質問她“殿下,你有什麽錯”的強勢,卻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眼神。
像是自責,又像是痛心,似乎還像憐惜。
她眨了眨眼,眼神有些迷惘。
重銳靠了過去,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瞳仁占滿她的視野,她再次回過神來,覺得眼睛有些不舒服,下意識地往後退。
他手上一動,直接伸手按到她後頸上,不讓她退:“回話。”
他的手勁不大,卻将謝錦依捏得死死的。
脖頸是人的脆弱之處,她有些不安,下意識地推了推,重銳紋絲不動,她有些委屈道:“捏着我做什麽,你松手。”
重銳笑了笑,那股無形的壓迫感散去了不少。
謝錦依瞪着他,他低聲道:“你說‘可以’,我就松手。”
她嘟囔着說:“有你這樣打商量的嗎?”
“可我不是在跟你打商量。”他又逼近了一些,隐隐透出身為上位者的威勢,“謝錦依,快些說‘可以’。”
謝錦依只得道:“知道了,可以的。”
重銳笑着退開了,随後又道:“以後我教你幾招防身的功夫。”
謝錦依點了點頭:“我會一點點的,不過你可以再多教一點。”
兩人就此約定,起床洗漱。
重銳吩咐花鈴給謝錦依做幾身武袍,花鈴知道自家王爺的安排後,馬上去準備。
燕皇之前召重銳回帝都時并沒有說明具體原因,重銳一向任意慣了,見皇帝似乎沒有急事,加上當時又是準備過年,于是放慢了腳程,來到後才知道是要與潘明遠一起招待荀少琛。
畢竟,兩國結盟是為了共同攻防,而重銳與荀少琛都是當世名将,結盟時需要當面商讨策略,所以由重銳跟他先行接觸。
重銳自然沒打算去招待荀少琛。
一來是燕楚結盟并不會那麽順暢——
當初在千機營時,燕國這邊派出梁振去接待楚國丞相,接收禮物,企圖對謝錦依不軌,被他一刀捅了。
那梁振是士族大家梁氏的嫡子,如今燕皇還寵愛着這家出來的梁貴妃,梁家不會咽下這口氣,又因為動不了他,所以會将矛頭轉向謝錦依。
而謝錦依又是楚國公主,梁家十有八九是會反對結盟的,燕皇說不定過段時間就要他去陽城,讓他給梁家一個交代。
重銳之前就命人搜集梁振強搶民女的證據,給交代可以,到時候直接将這些證據交代出來,順便再給梁家整個大的,将梁司空前些年挪用修壩公款的事捅出來。
朝中黨派紛争嚴重,梁家能壓住梁振強搶民女的事,但是挪用公款是大事,只要一捅出來,其他黨派自然知道要抓住機會打壓。
他既然要謀那帝位,當然也要先讓這些勢力龐大的士族互相消耗一下。
二來是即使要結盟,他也要可以選擇跟錢澤朗去談——
荀少琛雖然掌着楚國的軍權,但他只是養子,根基沒有錢澤朗這些世家出身的人深厚,且朝堂中世家出身的臣子多,荀少琛一個人再厲害,也不可能完全不借助世家力量。
因此,荀少琛與錢澤朗是互相合作和制約的關系,更甚者,正是因為荀少琛的勢力不夠大,所以他才會背着錢澤朗,突然來到燕國,以盟約談判人的身份進行交涉。
這樣一來,急的是荀少琛,因為要利用時間差,在錢澤朗收到消息趕來帝都陽城前,跟重銳要回謝錦依。而盟約,若是梁家那邊還在鬧,則需要搞定兩家之後再進行。
所以,重銳要做的事情就非常簡單了,只有一個“拖”字,拖到錢澤朗從昀城趕過來,讓錢澤朗壓制荀少琛。
于是最近這段時間,潘明遠受荀少琛所托,隔三岔五就來找重銳,苦口婆心地勸說。重銳只簡單粗暴地直接不見。
也因為這樣,宣武王府最近都非常悠閑,重銳時不時帶着謝錦依出去逛。
幾天後,謝錦依的武袍做好了,加上最近經常出去游玩,重銳覺得是時候收一下心,教一下自家小公主一些保命技能。
侍女們嚴陣以待,生怕這位嬌貴的小公主受傷,早早就提前布置,在院子中教練的地方鋪了幾張草席。
謝錦依換了一身淺青色的窄袖武袍,頭發只用緞帶束成一條簡單的馬尾,臉上也不施粉黛,只掃了淡淡的一層桃花珍珠粉,小臉素白,整個人看起來幹淨利落,居然還能說得上有幾分飒爽。
重銳早就在院子中等着了,正蹲在席子上畫了個直徑三尺左右的圓,見謝錦依在侍女們的簇擁下來了,忍不住笑道:“喲,女俠來了。”
謝錦依也忍不住笑了,蹦蹦噠噠地跳進了席子,問道:“你今天要教我什麽?”
重銳畫好圈之後,拍了拍手再起來,迎着她一臉期待的目光,一本正經道:“那我得先看一下你會什麽。”
他右手折了根半尺長的樹枝,站在圈子中,朝她揚了揚說道:“我站在這圈子裏,不會出這個範圍,樹枝也不會舉過頭頂,不用左手,你會什麽招式都用出來,搶我這根樹枝。”
謝錦依覺得好像也不怎麽難,于是點了點頭道:“好。”
重銳随意地站着,謝錦依上前直接朝他手場抓去,他一側身,謝錦依撲了個空。她愣了愣,随後又跟着他的方向調,他眼裏忍不住帶了點笑意,拿着根樹枝就跟逗貓似的。
這樣一追一躲了好一會兒,謝錦依的頭發都有些亂了,她臉上也有些急躁,重銳在她下一次靠過來時,擡腳一勾——
謝錦依啪嗒一聲,結結實實地撲在了地上。
侍女們:“……”
王爺!您這是怎麽了?平時那麽寵,下手也太狠了吧!
那撲地的聲音,聽着就非常疼啊!!
謝錦趴在席子上,那席子只有薄薄一層,只是為了不弄髒衣裳。她簡直整個人都麻了,随後才是針刺般細細密密的疼。
她倒抽一口冷氣,眼圈當即就紅了,眼底迅速浮起一層水光。
重銳也懵了,畢竟謝錦依一直說自己是會點功夫,剛才雖然她一直被他牽着鼻子走,但架勢還是有一點的,可是……
小公主,說好的會點三腳貓功夫呢?這都躲不過,也太水了吧,哪有三腳,一只小爪子不能再多了!
他一看她那随時都要哭的模樣,頭皮都麻了,趕緊蹲下來将人扶起,捏起她那小細胳膊,揉了揉手肘和膝蓋,拼命地吹了幾下:“不疼不疼不疼!”
謝錦依疼得直抽氣,生氣地推了他一把:“重銳你真是讨厭死了!”
重銳只得道:“那我腳也不動了,讓你兩只腳一只手?”
謝錦依從前在楚宮的時候,學功夫的時候都是輕輕松松的,連半點傷都不曾受過。在這裏,她居然第一天就撲成這樣,都不用看的,手肘和膝蓋肯定有淤青了。
她冷着臉,哼了一聲:“不許再陰我。”
你都這樣了,他還哪敢啊……重銳做低伏小地點了點頭:“那是自然的。”
重銳這跟楚宮那幫小心翼翼的侍衛不同,他是真的要教謝錦依保命功夫,硬是一點水也不放。
謝錦依搶了很久之後都搶不到,最後惱羞成怒直接撲上去,不管不顧地抱住了重銳的腰,幾乎是将他當成一棵樹了,八帶魚似的纏了上去。
重銳先是一愣,随後樂不可支,腰間又癢,忍不住輕輕地推了推她:“小公主,你這可是耍賴了。”
謝錦依連儀态都不要了,攀着他的肩膀要去抓他手:“你剛才又沒說不可以!你不要推我,明明說好了那只手不能動的,你才是耍賴!”
重銳有些無奈,兩人正練着,謝錦依忽然聽到“喵”的一聲,愣了愣,随即馬上轉過臉,看到花鈴抱着麥芽,正朝這邊走來。
麥芽在元宵節那天走散之後,謝錦依就一直惦記着,陸一鳴等人因為元宵節沒保護好謝錦依,雖然重銳并沒有怪罪,但他們都想着将功贖罪,最近一直努力想要把貓找回來。
麥芽一直就在花燈船中,但是因為船體太大,陸一鳴等人費了不少功夫,朝知府那邊借了點人,從裏到外搜索了一番,這才将它找了出來。
花鈴給麥芽收拾幹淨,還往它身上套了件紅底金絲小馬甲,頭上還戴了個小銀冠,變得又仙又貴氣。
謝錦依還是頭一回見到貓穿衣服,而且還意外的好看,當即“哇”地一聲,毫不猶豫地扔下了重銳,轉身就往麥芽跑去。
重銳:“……”
好家夥,他還不如一只貓?
麥芽顯然也十分想念自己的小主人,主動地跳出了花鈴的懷裏,輕輕地躍到謝錦依肩上。
它對其他人一直都是高貴冷豔的模樣,卻對謝錦依十分親昵,親昵地歪頭蹭着她的臉,還伸出舌頭舔了舔。
謝錦依擡手将它抱了下來,伸出食指勾了勾它的下巴,它眯了眯眼,一副銷魂的模樣。她忍不住捧起它,貼着它的臉蹭了蹭,笑道:“麥芽小寶貝,可算回來了。”
重銳背着手走了過來,一把捏住了麥芽的後頸,提了起來,啧了一聲:“喲,這小白眼狼回來了。”
麥芽被抓住了命運的後頸,開始喵喵喵地亂叫,四肢狼狽地在空中比劃。謝錦依頓時心疼了,錘了捶他的手臂:“重銳你真讨厭,你欺負它做什麽呀!”
小公主是真的急了,重銳只得擡起另一只手托了托,讓麥芽趴在自己小臂上:“我跟你說,這種臨陣叛逃的,擱在千機營裏,這顆小貓頭可是要不保的。”
重銳輕輕地哼了一聲,在麥芽腦門上彈了一下:“貪生怕死,還貪圖富貴。”
謝錦依想伸手去搶麥芽,不滿地說道:“麥芽只是一只小貓,它能有什麽壞心思呢!它這幾天在外面已經吃了很多苦了,你不要再吓到它了,還給我!”
重銳擡手避了避,繼續把麥芽托在手裏:“好好好,不說不說。別這麽小氣啊,抱兩下都不給嗎?我剛剛還陪你練了那麽久的功夫。”
花鈴朝謝錦依笑道:“小姐,奴婢還挑了幾個鈴铛過來,您看要不要給麥芽挂個鈴铛,這樣以後就算跑遠了,聽着聲音也比較容易找。”
謝錦依無奈,只得讓重銳先抱着麥芽,自己回頭去挑鈴铛。
重銳正想伸手去戳麥芽頭頂的小銀冠,麥芽卻突然發力,小腳在他手臂上踹了兩腳,整只貓彈了起來,握起拳飛快地在重銳臉上揍了幾下,動作迅速,幾成幻影,糊了他一嘴貓毛。
重銳:???
他娘的,這欠收拾的傻貓!
作者有話說:
麥芽:大尾巴狼,吃本喵一記貓貓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