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坤五匆匆走到廊下時,外面正下着細雨。
之前混戰中額頭磕了一個包的東陵晃着腿坐在廊上的欄杆上,小蘿莉坤六給他上着藥。
東陵遙遙望着略顯邋遢的坤五,嘴巴抿成了一條直線。
因怕将寒氣帶給顧文君,坤五先在外室烤了烤火簡單的收拾了下便被引進內室。
勾着簾紗的雕花窗前,秀雅的年輕人倚靠在軟榻上,臉雖蒼白,一副病态,偏個長着一張不錯的面皮,而此時對方正轉頭看向窗外,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接着着落在檐下落地成珠的雨,朦胧的霧氣中越發勾勒出對方姝麗的面容。
即使已服侍這位主兒多年,坤五有時也難免會心底暗嘆對方長得真是不錯。
內院的人無不知世子爺愛極了雨天。
每逢夏季的雨,總會讓這位爺心情好的出奇。
按理來說,身子本就不大好的世子該避寒,之前的府醫也是這般建議,偏偏世子爺反其道而行,不理會不說,卻越發的喜歡雨天。
更令人奇怪的是,每逢雨季,世子爺的身子似乎就會較之之前好上不少。
底下人私下說世子爺是被雨神眷顧。
說起來世子倒是會醫術,這幾年來從未讓其他府醫瞧過病。
就在坤五走神時,耳邊忽然傳來顧文君的聲音。
“蠱蟲的事可瞧出什麽端倪來?”
前幾日來上京前他們這群人在客棧遭遇伏擊,始作俑者雖還未查探清楚,但多少有了些眉目,其中以當時差點襲擊顧文君成功的‘蠱蟲’最為特殊。
“那日襲擊世子的蠱蟲不像是來源于蜀地。”坤五道。“且與坤七曾給屬下的一只蠱蟲在習性上有些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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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五見顧文君看向了他,斟酌了語言又道:“此蠱喜寒,以血為食,與耳熟的五蠱不大相似,非蠍、蟻、百足蟲等物,其形狀如蛇,乍看也沒有什麽不同之處,無目,腹下藏二足,長有羽翅。怪就怪在,飲血後,其蠱頭頂兩側會微凸起,似角卻又埋入皮下,背部隐約可現鱗,看着卻是與傳說的一物有些許相似。”
“何物?”
顧文君捏着佛珠,微微下垂的眼睑,平靜的倒是讓人猜不出是何心思。
坤五想着那蠱蟲在‘飽腹’後剎那間顯出的身形,雖只存在眨眼間便幹恢複原狀,但僅僅只是一霎,也讓他忍不住心驚之餘滿懷興奮。
“蛟。”
正确的說是還沒有指頭大小的兇殘‘迷你蛟’。
他壓住心頭的興奮緩慢道,卻不見顧文君有何情緒,倒是讓一旁的坤八驚得虎目圓睜。
而在坤五話音剛落,巧不巧的是窗外嘩啦一聲雷電響徹天際。
總覺得好像一不留神沖撞了神靈的坤五幹幹的笑了笑,他往後搓了搓,稍微躲在了坤八身後。
坤八:“.......”
坤八本就生的高大威猛,一虎着臉仿若逢年挂在門上的門神。
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好一會兒,不約而同的齊齊看向顧文君,只瞧着世子爺把玩着佛珠,面色平淡的近乎寡情,一雙眼明皎皎雙睛點漆,如姑射之仙,臨窗而坐仿若不是世間人。
“阿嚏!”
國邸的廊下,東陵打了個重噴嚏,他摸了摸鼻子,從額頭上傳來的藥味讓少年人總忍不住想要擡手去摸。
站在東陵身邊的坤六捧着幾瓶藥瓶,歪着頭呆萌的看着東陵,見冬菱看向廊下書房的方向,她也跟着望了過去。
少年人站在廊下半響有些沮喪道:“小六,你說,我什麽時候能像八哥那樣。”
坤六只是呆呆的,她看向東陵,那模樣似乎是并沒有聽懂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
東陵見了,呲牙咧嘴道:“我也是糊塗,和你說這些你又不懂。”他說着揉了揉坤六的頭,喪氣道:“別說八哥了,我連你都比不得。”他思索了一會兒,近乎有些低喃道:“也不知道我現在練功夫,還來得及不?”
似乎是覺得天有些寒,東陵吸了吸鼻子,雙手摩擦了一下雙臂,正欲牽着坤六回去,這時卻被坤六猛的拉住。
被拽住的東陵順着坤六指着的方向,就見着一只頭頂紅斑的小燕子虛弱的躺在僅能将它遮住的葉片下。
東陵一愣。
此小燕子并不是旁的,而是之前一直在鎮南王府,時不時就會在王府檐上落巢的燕子。
這燕子極為親近他,五年前就曾追着他們來到上京,之後又同他們回到了西涼,燕子雖不是常住,但總會讓他撞見。
久而久之,他便給這只小燕子取了個名字,叫小雀。
與其他的燕子不同,小雀不吃蟲子,喜食堅果,水果,甚至他還喂養過糕點。
近乎六年的時間,小雀并沒有任何的變化,額上猶如朱砂的一撮紅毛尤為的喜人。
“小雀怎麽在這兒?”
東陵沖進了雨裏,将燕子捧在手心裏,小心地護着頂着雨跑回了廊下。
查看着還沒有巴掌大小的燕子,這時東陵才留意到是翅膀受了傷,他忙招呼坤六跑向藥房。
少年奔跑在廊下,漸漸消失。雨中,一抹巴掌大小的陰影矗立檐角正脊的一旁,它盯着少年人的方向,淋淋的雨霧,豆大的琉璃珠子提溜的轉動了幾瞬,機械的毫無聲息,不似活物,随後它僵硬的擺動着獸頭,清脆的聲響在雨下并不清晰,不多時竟是展開機械翅撲棱的飛向高空。
一道閃電劃開的天際,吓得走在殿外的司畫一抖,差點将手中湯羹掉在地上。
小姑娘蹙着眉,懊惱的嘟囔了一聲,又疾步的向殿宇跑去。
來到外殿時,就見着大宮女司琴守在外面。
一排排長信燈使得殿內燈火通明。
司畫踮了踮腳,看着內殿的方向,努嘴小聲道:“那小子還沒走呢?”
司琴無奈的點了點她的額頭。“我都和你說幾遍了,要叫齊大人,若要讓外人聽見,指不定找你的麻煩。”
司畫撇了撇嘴。“我叫他小子還算是客氣了,若不是他擅作主張,殿下哪會在雨天叫他進宮。”
雖說相較于五年前,每逢雨夜殿下不會在避開他人将自己關在殿內不許他人打擾,但鳳翔閣內誰人不知殿下仍舊不喜在雨天議事。
對于司畫的小聲嘀咕,司琴這一次并沒有說什麽。
事實上她多少也認為齊景行此番确實做的不妥。
“保護個人還能想什麽陰謀陽謀的,我看啊他這暗衛統領讓給其他人算了。”司畫嘀咕道。
司琴眉頭一緊。“司畫!”
明顯是聽出了司琴語調中的嚴厲,司畫吐了吐舌頭,讨好的笑道:“好姐姐,我不說就是了。”她眼珠子一轉,轉移話題道:“對了,琴姐姐,你說顧文君當真身子不如從前了?”
司琴正欲開口,就聽見腳步聲響起,她示意司畫不要開口,不多時便見着面無表情的齊景行走了出來。
司琴福身做了個禮,便走進了內殿,身後跟着瞪了齊景行一眼的司畫。
她們走入內殿時,坐在案前的赫連幼清面色平淡,但伺候長公主多年的司琴多少能察覺出對方心緒不佳。
司琴接過司畫手中的湯羹,正要乘上,赫連幼清卻擺了擺手。
看着似乎是不想服用。
司琴有點為難。
殿下自午時之後便一直未進食,一次還好,可連着幾日到底不是法子。
前些日子也是如此,好不容易好些了,結果近幾日又......
她看向站在一旁的徐嬷嬷。
徐嬷嬷是在昨日回的宮,司琴私下也曾和徐嬷嬷說過赫連幼清連這幾日午時之後未曾用膳,老嬷嬷是醫女出身,自赫連幼清年少時便傍在身邊照料。
司琴同司畫走出內殿時,雨還未停,沒走幾步便瞧見站在外殿的齊景行。
司畫撇嘴小聲道:“活該。”
司琴又瞪了她一眼,司畫撇撇嘴。
“琴姐姐,我先去聖人那裏了。”她說着扭頭就向前走,似乎是不想搭理齊景行。
将傘送到齊景行面前,司琴道:“齊大人,奴婢送您出宮。”
齊景行看了一眼司琴的身後,面色算不上好,但也堪堪只能算是平靜,他接過傘道:“有勞。”
司琴正走了幾步卻未見齊景行跟上,不免回頭疑惑道:“齊大人?”
齊景行看着身後的殿門,好一會兒才道:“殿下可有說什麽?”
司琴只微垂下眼。“殿下只令奴婢送大人出宮。”
齊景行張了張嘴,聲音卻像是頓在了唇邊,半響無言。
見齊景行未多說跟了上來,走在前面的司琴這才松口氣。
一衆的宮侍挑着宮燈走在殿外,籠罩在陰雲下的雨夜讓宮侍們加快了腳步。
立于內殿通體鎏金的長信宮燈,燭火亂顫,明明滅滅。
赫連幼清坐在案前,到底是被徐嬷嬷勸着吃了些湯羹,只是膳後,她看着手中的奏章,半天卻是沒有落下一筆。
“嬷嬷明日去一趟國邸。”半響赫連幼清道。“去看看,顧文君是否是真的染了病。”
徐嬷嬷上前。“殿下覺得有異?”
赫連幼清微垂下眼,平淡道:“顧文君心思詭谲,很難不讓本宮疑心。”
徐嬷嬷應了聲是。
這時只聽着有宮侍通禀天機宮的人在外觐見。
徐嬷嬷心下一頓,她看向站在珠簾後的赫連幼清。
宮侍俯首跪拜,好一會兒才聽到簾後的聲音。
“傳。”
那宮侍趕忙應了聲是,不多時便引着一名素白紗衣僅露出一雙眼的蒙面道人。
“殿下萬安。”那道人聲音嘶啞,聽着倒是不大入人耳。
赫連幼清微擡了擡眼,輕聲道:“可是國師那裏有了結果?”
“正是。”道人說道。“仙師夜觀星象,推演此事與一人早有因果。”他說着雙手乘上一薄錦,徐嬷嬷見了走上前,将薄錦恭謹的端送到赫連幼清面前。
赫連幼清攤開薄錦,寥寥幾句,卻也多少讓她猜了個明白。
“此事因果不定,卻也系于殿下己身。”
赫連幼清眸光一寒,她将薄錦放置在一旁。
“而關于祭天一事,仙師以為欽天鑒所選之日,福禍于殿下而言均在一念之間。”
“何來一念?”赫連幼清道。
道人搖頭。“仙師未及多言,只道是天機。”
徐嬷嬷擔憂的看向赫連幼清,就只見着對方面色越加冷淡,就仿若道人說的是旁人一般。
赫連幼清心裏清楚,百年來早就已成定式的祭天,欽天鑒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歷代君王讓欽天鑒啓天,也不過是象征,時間卻是一直未變。
何況又出龍王一事。
無論是福還是禍,她必須于那日同聖人出現在祭天儀式上。
一旦皇權動搖,民心不穩,屆時張閣老等衆發難,于她而言只會更加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