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管是不是兔子,既然卷進來,顧文君就沒想過自己會在赫連幼清眼皮底下平安抽離。
殿內的宮侍大氣不敢喘一聲,幾近吓得脊背發涼。
顧文君扒着葡萄皮,低眉順眼的模樣倒顯示出幾分的乖巧來。
良久,卻見着赫連幼清略微的擡了擡手,她身邊的徐嬷嬷立時知意,躬身帶着殿內的宮侍魚貫走出。
“鎮南王府暗衛的本事,今個兒倒是讓本宮開了眼。”赫連幼清拂開袖擺。
“殿下不願打草驚蛇,但抓了坤一,也只怕是于事無補。”顧文君輕聲道。
“你王府的暗衛自己跑到皇城司眼皮底下,怪得了誰?”赫連幼清神色平淡。
顧文君頓時感覺胸口中了一箭。
怪得了誰?
還真怪不到誰頭上。
誤打誤撞進了赫連幼清不知和誰博弈的圈裏,進退兩難說的就是現在的顧文君。
“何況鎮南王府的暗衛埋伏在暗處,又是何居心?”赫連幼清繼續道。
“活佛來到中土,難免有諸多不适,臣是擔心活佛,所以才讓暗衛從旁保護。”顧文君睜眼說瞎話。
赫連幼清冷笑道:“顧文君,你覺得這個理由本宮會信?”
顧文君正要開口,赫連幼清又繼續道:“且不說本宮,就是朝中的大臣,可不是你簡單兩三句好糊弄過去。”
“他們好不好糊弄,與臣卻是無關。”顧文君輕聲說着。“無非是殿下一道口谕,便是假的,朝中的人也得點頭說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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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有指鹿為馬,挾天子以令諸侯,雖不知赫連幼清現今權利幾何,但對方身處權利中心,與他人博弈,該是有半數勝算。
“如今吐蕃王權不穩,衆王子争奪皇權,而信衆甚廣的小活佛無疑成為了皇權中的靶子,吐蕃派人伺機暗殺活佛,一方面是為了鞏固皇權,另外一方面或許與活佛中立态度有關。且不說活佛落于誰手,單單未見屍骨便已然讓吐蕃警惕。”
擺在面前的鮮嫩的葡萄果肉讓顧文君忍不住繼續摘了幾顆。
“畢竟殿下也看到了,吐蕃那些人,可并未離開上京。”
而活佛落在誰手中倒是有幾分謎了。
“而臣恰好得知,就在昨晚,除了皇城司,吐蕃,還有一夥卻是鳳樓的人。”顧文君微低着頭,繼續扒着手中的葡萄。“既然人不在吐蕃刺殺那邊,現場又未見活佛屍骨,臣是不是可以猜測,鳳樓在這其中起到了什麽作用?”
而身為男主的鳳樓樓主宇文成康,卻是在五年前就和赫連幼清搭上了線。
“臣不知殿下是有意放長線釣大魚,還是打算禍水東引,總之,殿下将臣手中的暗衛拘在大理寺,不僅幫不上什麽忙,還極有可能另他人有所提防。”
殿內一時沉寂下來,偶爾從窗外傳來幾聲悅耳的鳥鳴聲。
“世子說的倒是有幾分道理。”良久,赫連幼清笑了起來,只是那笑意到底是未盡眼底。“只是本宮有一事不明,還望世子解惑。”
顧文君心頭一跳,暗道不妙。
“恕臣愚鈍,幫不了殿下。”
赫連幼清:“......”
還真不愧是你。
赫連幼清咬着牙也不管對方直接搖頭說‘NO’,開口道:“那世子就聽本宮說好了。”赫連幼清撫着蔻丹。“本宮憑什麽要幫你解釋?”
如今政權并不安穩,而士族門閥同寒門間的較量明顯與赫連幼清有關,而赫連幼清抓着吐蕃人不放也不知是何居心。
“殿下既知此事與臣的侍衛無關,放任真正暗害活佛者,只抓了吐蕃刺客,這其中端倪,倒是讓臣不知如何說好。”顧文君低聲道。
“本宮可不曾說過此事與你有關,但看在有些人眼裏,你鎮南王世子卻是拖不得幹系。”
顧文君看了赫連幼清一眼,對方笑的清淺,只是那笑到底是少了幾分人情味。
“黔南王月餘前遞了折子進京面聖,同行人中除了楚信王世子許卿雯,還有一人便是黔南王王妃段氏。”
耳邊傳來赫連幼清的聲音,顧文君捏了捏手中的佛珠。
之前她倒有聽聞黔南王病重,這王妃段氏不好好在府中呆着,來到京城又是何意?
不會又是赫連幼清下的套吧?
“黔南王纏綿病榻久病不愈,就在三月前唯一嫡子墜馬身亡,無法,只得從旁支過繼一名子侄,人也确定了,就差上玉牒,過宗廟,但就在不久前卻傳出黔南王仍有一嫡子流落民間,對方自吐蕃長大,因身份尊貴後至上京,是以黔南王妃段氏才急忙入京尋人。”
赫連幼清目光落在顧文君身上。
難不成……
窗花外的日光斜斜的垂落的躲在了陰影裏,就連蟬叫都歇了聲響,赫連幼清的聲音卻還在繼續。
顧文君卻只覺得心中不妙。
“小活佛便是黔南王流落在民間的嫡子。”
顧文君捏緊了手中的佛珠。
“換做你是黔南王妃,你會放過最有可能是殺人兇手的鎮南王世子嗎?”
顧文君:“……”
“世子與其浪費時間在本宮這裏,不如回去好好想想,如何向段氏賠罪才是。”赫連幼清語調輕慢,微微揚起的眼尾,似是漫不經心。
“賠罪了等同于坐實,臣無罪可賠,又何來去見段氏。”顧文君擡眼看向赫連幼清。“不過,若見了段氏也不是不可,只是臣這嘴向來不緊,若是多說了什麽,把不該扯進來的人牽扯進來,激怒了段氏,屆時只怕殿下會更加頭疼。”
她說着拿出坤九給的皇城司的腰牌。
“世人皆知皇城司僅聽命于聖人,但聖人年紀尚小,自是不會有人作何他想,但不代表,皇城司不會聽命他人。”
标有皇城司的金色腰牌在顧文君的手中微微晃動,赫連幼清的視線落在了腰牌上。“皇城司奉旨查案,腰牌落在現場,不足為奇。”
“卻是如此,但如果”顧文君笑的不置可否,下一刻卻又話鋒一轉。“臣的屬下,咬死了有皇城司的人參與進來呢。”
赫連幼清道:“口說無憑,你以為段氏會信?”
像是頗為贊同赫連幼清,顧文君點頭道:“殿下說的是極。不過”她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如果這個消息張閣老和其他五柱國人得知呢?”
赫連幼清嘴角挂着一抹笑,意味不明卻能讓顧文君辨識出并非愉快。“将本宮牽扯進來,顧世子好大的本事。你不妨試一試,若成了,本宮倒是還高看世子一分。”
顧文君笑着拱了拱手。“臣不敢。”
“世子膽大心細,有何不敢?”
不是什麽好話。
“臣今天來,是來投誠的。”顧文君将令牌放在一旁的桌上。“雖不知為何殿下要扣留吐蕃人,但殿下心有丘壑,必然有扣留的道理,這個臣不敢妄言。殿下心懷雄才大略,以天下為己任,可今有張閣老等衆狼子野心,又有西域虎視眈眈,殿下身居高位,但想要控局這天下之勢,到底是少了幾分名正言順。”
今朝雖對女性的地位有所提升,但現今持。政的并非聖人,而是幕後的赫連幼清,因這一點,身為攝政長公主的赫連幼清沒少遭到文人的攻殲。
內閣的張閣老門生衆多,以文人墨客的口誅筆伐來制約赫連幼清,這幾年可沒少幹。
顧文君見赫連幼清看向了她,心知不能長時間吊人胃口,便直接道:“臣雖不才,但幸得祖父愛護,願為殿下分憂解難,盡綿薄之力,想來信中臣提到的此物應該對殿下有用才是。”
顧文君話畢,從懷中将那張半個巴掌大小的藏寶圖拿出。
長久的站立顯然讓現今并不健康的顧文君有些吃力。
就在顧文君想着若不然坐下休息一會兒時,赫連幼清那邊卻動了。
赫連幼清拂開袖擺,踩着細軟的毯子,走了下來。
一步步,仿若能踩在人的心窩上。
繼而緩慢的,細微的,寸寸碾碎。
“這麽說,世子是想和士族對立?”
“臣倒是覺得,殿下可以認為,臣與殿下是結盟。”
膝蓋有些發酸,顧文君抿了抿嘴。
“結盟?”
赫連幼清輕笑了一聲,細微的仿佛傾瀉了一縷冷,滋蔓的潛入了人的心頭。
“顧文君,你覺得你說的話,本宮會再次當真?”
“前聞殿下以誠待天下之士,臣表以誠,自是不敢妄言。”
老實說顧文君覺得自己此時的精神并不是很好,昨日賞玩花燈又去了大理寺,本就身體不康健的她現在手心都沁着汗。
“這部分圖紙便是鎮南王府欲以結盟的心意。”
赫連幼清這時已經走了過來。
“世子倒是頗得鎮南王信任。”她的聲音偏冷,看來心緒不佳。
顧文君低眉淺笑。“與其說是多得信任,不如說這些年虧得祖父拳拳愛護。”
兩人雖未點破,但到底是明白鎮南王府得到了北靜王欲與皇室結盟的消息。
若不然顧文君也不會旁敲側擊拿圖紙道出結盟一事。
“那你呢?”好一會兒赫連幼清的聲音再次傳來。
顧文君愣了愣。
說實話她有些吃不準赫連幼清的用意,她想過對方會說的諸多可能,唯獨沒料到赫連幼清會問她意思。
“臣......臣認為,北靜王并非良配。”
裙擺垂落,輕薄的映在紅色的毯上,滾滾旖旎的顏色。
赫連幼清已經在顧文君身前停下。
“殿下若與北靜王成婚,是留在上京還是藩地,這便陷入兩難,如今聖人尚且年幼,需得殿下愛護,但若不去藩地,想來朝中老臣必是不允,這是其一。其二,臣聽聞北靜王妻妾成群,殿下乃千金之尊,與其結為秦晉之好倒是委屈的殿下。臣雖知殿下心有丘壑不同尋常女子,但屬實是認為其并非良配。”
“他不是,難道還是你?”
擺明了是不相信。
“臣雖不才,但到底是能幫助殿下堵住那些士族的嘴。”顧文君擡頭看向赫連幼清。“殿下也知臣是女兒身,自是不會對殿下做出什麽越禮的事,其次,臣以驸馬身份便于和殿下商讨大計,當然,臣在殿下身邊,殿下也該是放心臣做不出毀盟約的事。”
“這麽說來,反倒是本宮占了便宜。”赫連幼清冷笑道。
顧文君道:“若是成了婚,也是殿下成全了臣,臣如今年紀漸長,祖父便有讓臣娶妻之意,且不說西涼,京師郭家就已盯上了臣。不過殿下放心,若哪日殿下有心儀之人,臣必當以殿下心意為主,斷不會誤了殿下的大事。”
說到這裏時,顧文君都忍不住給自己比個小心心。
“何況臣與殿下成婚後,以北靜王之前的動作,想來應該會主動尋來,促成這廂合作。”
畢竟只有集全全部‘圖紙’,才能尋到藏寶圖的真正路線。
拼湊不全的藏寶圖,對于任何人而言也不過是一張‘雞肋’的圖紙罷了。
說到底,無非是大家都想在藏寶圖上分一杯羹。
只不過對顧文君而言,只有完婚才能獲得玉蟬,這才是此番來的目的。
她自認為話說的挺漂亮的,但眼前這位面無表情的模樣一如既往的讓顧文君想要兩手一攤。
“顧世子還真是深明大義。”赫連幼清輕聲說着,笑着彎起唇角。
只不過這笑到底是未盡眼底。
顧文君:“......”
她倒是挺想客氣的回複,但明顯看出長公主心緒不佳的顧文君老實的選擇閉嘴。
最終,鎮南王世子是被徐嬷嬷‘客氣’的請出去的。
至于赫連幼清。
人家直接轉身就走,飄飄的連朵雲彩都沒帶走。
站在宮門前,顧文君忍不住陷入了沉思,直到見東陵不解的看向她,顧文君才扶着人上了馬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