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顧文君見到坤一時,已經是‘審訊’的半個時辰之後。
身邊站着大理寺卿方明浩以及謝明成,顧文君看着收監在牢中沉默的坤一,耳邊傳來方明浩對其的訊問,而坤一只一味的沉默,顧文君看在眼裏,心中以多少猜測此事怕另有蹊跷。
不僅是她,估計方明浩同謝明成也一概這般認為。
坤一只搖頭說不知,其他的竟是半分也問不出分毫。
且不說背後是誰,倘若坤一一并承認,身為主子的顧文君也難辭其咎,屆時赫連幼清發難西涼,于顧文君而言,只會越加被動。
而坤一能現身龍神祭廟,也僅能與那位有關。
西涼鎮南王。
到底是顧忌顧文君的身份,待依舊沒有從坤一口中套出什麽實證後,顧文君便被放了出來。
顧文君回到府邸時神色也多少萎靡,東陵東跑西跑伺候左右。
她本就身子不佳,幾乎一夜未睡難免困倦,等到準備安寝時,卻見到了匍匐跪地面色慘白的坤九。
窗邊的燈燭亂顫,一身血腥未祛,連跪拜都搖搖欲墜的坤九将頭抵在地面。
“奴婢趕到時,并未見到活佛,只先後遇見三撥人,之後火光驟起,奴婢有幸逃脫,可不曾想到坤一會緊随而至。”坤九艱難的又砰砰的磕頭。“世子,一切都是奴婢的錯,坤一,坤一他全不知情。”她頭上一片青紫,覆在腰腹的衣衫蔓上了血跡。
顯然是傷口再次裂開。
鎮南王派暗衛潛伏暗中觀察,是為擒獲還是暗殺一概不知。
坤九在執行前有意隐瞞,并未告知她,可見不是鎮南王有意安排就是坤九私下決定。
雖五年前坤九曾表明忠心,但如今來看對方卻是留了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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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死不足惜罪,只是坤一受奴婢牽連。奴婢願一人承擔,只望世子能将坤一救出。”坤九說着又磕起了頭。
“你如何承擔?”顧文君掀起眼,燭光跌落在她眼角,徒留淡淡的陰影。“難不成你還想親自前往大理寺,承擔後果?屆時你也甭想出來了罷。”
坤九臉上一白,徒然無力的俯身拜道:“奴婢自知此法不妥,更會連累世子,是以萬不會如此行事。”
坤九擡頭目光直直的望向顧文君。“奴婢自請受罰,只願世子對坤一能出手相救。”她的眸子在燭光下透出一股暗沉的光澤。“奴婢在與那些歹人交手時,已查探出他們的來路,皇城司、吐蕃以及鳳樓的人皆在其中。”
顧文君心中一動。
坤九說着,遞上一枚皇城司的侍衛令牌。
“皇城司如今聽令長公主,奴婢鬥膽猜測,攝政長公主應是投了暗棋。”
顧文君翻開令牌,确實是皇城司的憑證不假。
“奴婢人微言輕,唯有世子能憑此扳回一局。”
顧文君只捏着手中的佛珠。
她是知道,無論她插不插手,都卷在活佛一案。
只是如今再說其他也是無用,為今之計是盡快從坤九口中獲得些許信息,方為上策。
“和你去的還有誰。”顧文君道。
坤九唇瓣翕合,她擡頭看向顧文君,昏暗的燭火将上首的那位照的明明暗暗。
“是蘇先生。”坤九道。
“蘇晟?”
“是。”
坤九曾向她之前提起蘇晟是鎮南王的謀士,其身份似乎隐約在暗衛之上。
顧文君沉默不語,這不免讓坤九越加焦急。
坤一如今被壓在大理寺,能救他的也只有顧文君。
而她受命王爺前往龍廟知情不報,必然會讓顧文君心疑。
這廂坤九心思百轉顧文君全然不知,在從坤九口中得知赫連幼清極有可能參與其中時,她便有些想的出神。
只是顧文君還未想的明白,就見着坤九要以死謝罪。
顧文君看在眼裏,多少也琢磨過味兒來。
坤九單方面的認為是她‘背叛’了她這個‘主子’,打算以命搏命。
顧文君沉默不語,只擺了擺手讓其退下。
事實上,她也并未全信的過坤九,以目前的局勢來看,就算沒有坤一這茬子事,以赫連幼清的為人也斷不會讓動搖皇權的人好過。
只不過自己成為目前她知道的‘受害第一個人’罷了。
何況,她此番進京,一方面是因為自己,另一方面卻是要調查一個教派。
書中,此教派是赫連幼清在平定五柱國,開創盛世上絆腳石。
冥教。
初始在京城崛起,後該教派內成員滲入朝堂,幹擾朝政。
赫連幼清為肅清朝堂,可沒少和冥教‘打交道’。
當時她看的不仔細,記得不大清。
“世子?”
耳邊傳來坤九的聲音,顧文君微微回了回神。
“也就是說你們到時,活佛已經不見蹤跡。”顧文君把玩着手中的佛珠。
“是。”
“将你當時看到的,以及你所知道的,一五一十的詳細和我再說一遍。”
坤九目光微亮,忙點頭應是。
既是避無可避,也僅有迎難而上。
顧文君第二天起床時已日上三竿,先是招來掌事向宮內遞了個入宮的折子,便被人侍候洗漱,約莫過了晌午,才得了入宮的回複,坐在車內的她閉着眼,只覺得說話都熱得很。
顧文君來到鳳翔閣後,在外室靜等了半響才見到施施然的赫連幼清。
殿內放着冰,顧文君吃着茶,手裏捏着水晶葡萄,有一下沒一下的打量着四周。
就在這功夫,她見到了赫連幼清,對方身着一襲青色宮裝,昳麗的面容下,一雙眼瑰麗無雙,偏個她眼底清冷,平白的将眼尾的那股子女兒家的嬌媚,生生化為了一抹初春的涼,僅僅輕輕一瞥,便無端的升起豔麗清寒。
萬般種種皆似入了畫,仿若落了瑤池,跌了紅塵的畫中仙。
顧文君心中忍不住一嘆。
這人好看是好看,就是心思太詭谲了些。
雖已不是首次入宮,但向來覺得京師就是個是非地的顧文君自認為謹小慎微,她見赫連幼清入座,便起身一拜,繼而開始寒暄。
赫連幼清起初還算配合,她問一句,對方回一句,只不過之後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顧文君總覺得赫連幼清神色越來越冷,想了半天也不覺得自己哪裏說錯了什麽。
難不成對方已經懶得和她廢話?
顧文君暗搓搓的摸了摸下颚,想必謝明成将坤一的事已禀明赫連幼清,對方就等着她開誠布公。
顧文君眸光微閃,視線從手中的茶碗上移開,落在了上首的赫連幼清身上。
只這一眼,四目相對。
顧文君心下一怔,只覺得心口一跳,繼而有什麽仿若在心口迸發,好似火樹銀花一般,猝然的亂成一團。
赫連幼清的眼神有那麽一瞬間讓顧文君委實看不明白。
只是待她再想細看時,對方卻偏頭同一旁的司琴吩咐起來。
赫連幼清眉間微蹙,顯然是不耐了。
“于活佛一事,不知殿下有何成算?”
果不其然,坐在上首的赫連幼清聽了,冷笑道:“若不是世子點明,本宮還以為世子是要和本宮閑話家常。”
怎麽聽都是反話。
“家常也不待這一時。”顧文君垂眼淺笑。“殿下既知,臣也就直說了。”她頓了頓,這才繼續道:“活佛遇襲,臣深感痛心,說來慚愧,昨夜才知是臣馭下無方,給諸位大臣造成困擾,萬望殿下海涵。”說着顧文君起身就是一拜。
“世子一句馭下無方倒是把自己摘的幹淨。”赫連幼清輕笑一聲,偏那一絲輕笑卷着懾人的冷,聽得讓人耳朵都鑽上了寒。
顧文君垂眼笑道:“與其說是臣摘得幹淨,不如說是殿下好一個釜底抽薪。”
赫連幼清好以整暇,眉宇間浮起漫不經心的慵懶。“這話本宮可就聽不明白了,世子前一個馭下無方,後一個釜底抽薪,倒是沒一句重點。”
有沒有重點你心裏沒數?
只能在心裏小聲哔哔的顧文君掀起眼看向赫連幼清。
“殿下既有意讓皇城司等衆和吐蕃派過來的刺殺者一同進入龍神祭廟,便該知道這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赫連幼清仍舊是那副眉目慵懶的模樣,全不似挂在心上。
顧文君心中微妙。
“皇城司負責保護活佛安危,至于吐蕃的刺殺,本宮卻是不明。”赫連幼清接過司琴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手。“只是世子又是如何得知的?”
潛臺詞就差沒說顧文君居心不良,早有安排。
這鍋甩的好,顧文君不僅要接,而且還要接的玩出個花樣。
“瞧殿下說的,這吐蕃的刺客都被您抓到小密室了,做臣子的,哪能不知呢。”顧文君咧嘴露出一口小白牙。
赫連幼清眸光一冷。
“你還真是膽子不小!”
幾乎是在一字一句。
左右五年前都撕破臉皮,如今維持表面功夫當真是累得慌。
“殿下說笑了。”顧文君聲音低婉,好似情人在耳邊低語,平白的生出幾許纏綿的情意來。
“兔子急了還要咬人呢,何況臣。”她掀起的眼簾,一抹浮于皮表的缱绻和順幾近揉碎在眼角眉梢。
溫柔殆盡。
“可不覺得自己是只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