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當斷不斷
林海很煩惱,就像所有進入青春期的小男生一樣,他自從覺出了對徒景之的別樣心思,又發覺了這位徒兄的身份非比尋常,就陷入了兩難之中。
理智告訴他,必須迅速了斷此事,不光為了自己,更是為了自己的家族。來到大夏兩年多,他雖涉世不深,但已經感受到宗族對于一個人的束縛和支持。看江南甄家,宗族繁盛,從京中到四塞,都有他家的子弟,曾經號稱“甄半朝”,就連皇帝南巡,也要将他家別院辟為行宮。反觀自家,安平林氏四世列侯,在大夏也算是貴族世家了,但因宗族不盛,迫不得已只能保持低調,明哲保身。再看朱轼朱先生,他因個性狂放不見容于宗族,堂堂進士竟落得出走他鄉、身無旁物。林海一來年紀尚小,二來他從來不是反抗體/制的思想先鋒,既已抱着“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态,就更無法做出驚世駭俗之舉。
前世看的那些小說裏,什麽天煞孤星,一個人挑戰一個世界之類的,那必然是玄幻,林海雖詫異于自己的靈魂穿越,但兩年來再沒聽過什麽神異之事,在這實打實的大夏朝,玄幻小說的路數顯然是行不通的!
不站隊、不挑事、不跟風,是林家得以在大夏生存的基礎,倘若徒景之真的是皇親國戚,那自己和他交往就已經犯了宗族的大忌諱,更別說他內心深處的妄想了。
日思夜想,于是小小少年之煩惱便寫在了臉上。他一時想着,還是應該趁着此時情根未深之時毅然揮刀,再不去見徒景之了,可是兩世為人,第一次春心萌動,加上畢竟少年心性,這“再不去見”幾個字在心裏翻來倒去,終究成了虛話。
何況徒景之即便不當愛人,也是個極好的朋友。林海自知和徒景之的來往終究是鏡花水月一場,因此在徒景之面前,林海将許多不能、不敢、不願和父母、老師、詩酒朋友講的話,都倒了出來,從天文數理到衣食住行,想到什麽就說什麽,而徒景之呢,從未表現出對他那些奇談怪論過于驚詫,反而能夠和他探讨一番。
一日兩人不知為何說起行路之時馬車颠簸,林海随口說起安裝彈簧可以減震,徒景之大感興趣,雖然林海自己說得不甚清楚——前世他學的雖是物理,但動手能力極差,何況研究生以後的物理前邊還有“理論”二字,可稱是理論達人行動矮子的典範,但過不了幾天,徒景之邀他同車出游,那車竟是加了減震彈簧的!
那一時的少年人,心裏的震撼不可謂不大。既是出于對古人不可小觑的敬畏,更是出于徒景之對自己一兩句閑談竟記在心上的感動。
又一日兩人說到萬事農為本,林海一時沒有收住嘴,胡亂發表了一通所謂“嘉禾”可能是雜交水稻中的良品,倘若加以研究而不是單純當做祥瑞,興許會讓水稻産量邁上新高之類的言語。那日徒景之的表情實在精彩,開始稍有憤怒,繼而深思,末了竟帶着些了悟,是林海與他相交之時少有的七情上臉的模樣。這種種表情都深刻在少年人的內心深處,許久不曾遺忘。
待到四月末的時候,朱先生返回姑蘇,安平侯府也都知道了聖駕即将離開揚州返京的消息,林海聽聞此事,便知道自己不必再內心掙紮,無論徒景之是什麽人,聖駕既然北返,兩人的緣分到此也就盡了。
他雖傷感,但因一早便知是虛妄之想,思戀了幾日,表面上也就丢開了。此後林海一面應付母親非要往他房裏塞通房丫頭的過剩母愛,一面愈加發奮讀書——倘有一日金榜高中,或許就能直面徒兄了吧。
林海這裏歷經患得患失,定下了自家的前程之路,在徒景之這裏,卻又是另一番難斷。
自聖駕北返天京,一路之上,司徒偃明知該收束心思,不可再去想作為徒景之時的一切,卻屢屢放下朱筆,面對奏折而神思萬裏,往往在貼身內侍的提醒下,方才長嘆一聲罷了。
當日他找上林海救助純屬誤打誤撞,知道林海是安平侯府的人已是意外之喜,之後兩人相談甚歡,雖有他刻意之助,但也得林海胸中自由溝壑才行,這更是喜上加喜。
為君者,得一純臣不易,安平侯府世代不黨不争,可稱純臣,而這純臣若更是個能臣,就更加不易了。顯見林海既願走科舉,又廣識博聞,司徒偃心裏自然高興。他是個有能之人,即便自幼登基,歷經服權臣争親政、禦駕親征漠北東南之事,到目下四海鹹服,他從沒有一刻松懈,不光本國過往先賢的智慧要日日領會,即使外夷之佳處,他也處處留心,只是能夠融彙兩者的大臣實在是鳳毛麟角,如今見了林海,豈能不高興?
随着往來深厚,他對林海更添了幾分驚豔,如此一個既能安心讀書,又能體悟窗外之事的人,在大夏實在太少了!一開始,司徒偃只想着待林海長成,将他培養成一代名臣,與自己君臣相得,留下一段佳話。卻不知從哪一天起,這純純之心竟變了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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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的小心思若放到一般的豪門纨绔那裏,其實并不難猜,這等思慕之情,若落到有心人的眼裏,更是昭然若揭。大夏在南風上并不很保守,只要不礙着子嗣繁衍,雖不能拿到明面上,但這種事情也不在少數。不過司徒偃幼年即位,從小便高高在上,身邊侍奉他的人,無論男女都對他戰戰兢兢,便是當日跋扈的權臣,在他面前也只有驕橫而不涉其他,其後他親政日久,朝堂之上群臣拜服,後宮之中滿團花簇,更無人敢告訴他男子之間也有戀情一說。
因此他只把林海在他面前的臉紅偷眼當成這少年的性格而已,還覺得少年臉紅的樣子、假裝看書卻偷眼看自己的神情很是有趣,更起逗弄之心。
直到自己的哥哥、忠順親王司徒衍親來懇請聖駕回宮,那日“徒兄”和“如海弟”正在研讨一道術數題,忠順前來之時,正好看到林海從司徒偃手裏奪過毛筆在已經滿是墨跡的紙上寫畫,而司徒偃絲毫不以為甚。
忠順親王司徒衍素好南風,是個中老手,一見之下,便撞破了林海的心意,見自家皇帝弟弟還是懵懂狀,心中暗嘆。待林海告辭,兩人以君臣之禮相見之後,談完了正事,忠順終究忍耐不住,揭破了那層窗戶紙。
司徒偃呆愣之下,一時覺得自己受到了冒犯,一時又有些既驚且喜,然而時不我待,只能允了忠順所求,暗中回轉揚州行宮。返京旅途兜兜轉轉之下,他在禦辇中輾轉反側,竟是覺得驚喜之意更多一些。
6苦夏(二修)
作者有話要說:小修一下,還是将義忠親王留給司徒偃的倒黴兒子吧,這樣忠順、忠敬是司徒偃這一輩的封號也還算順遂。
2月22日修:居然搞錯了章節順序,應該是第六章而不是第五章……
2月23日修:發現還是多了一處司徒衡,修掉修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