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顧尚錦一直覺得這位郭氏是相當聰明的女子。她非常懂得利用時機,在人最困難的時候雪中送炭,從而得到更大的回報。
軻華,是她最明智的一次投入,從而讓她成為了蒼蒙最美麗的女子。
現在,這位美麗的女子伫立在顧尚錦的面前,不吭不卑,倨傲且驕傲的宣布:“為了蒼蒙的繁榮,請公主與我一起為了大君的子嗣而努力。”
她居然将大雁的安國公主與蒼蒙一介貴族的女兒相提并論,并且能夠将兩女共侍一夫說得如此的冠冕堂皇,這讓顧尚錦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氣。
顧尚錦由着侍女們捧下頭上沉重的金冠,根本懶得反駁,只喚了一聲:“吳大人。”
“是!”吳越立在屏風外,應了聲,随即給這位‘難得糊塗’的公主翻譯道:“這位偉大的、有着聖潔光輝的側阏氏要求公主成為蒼蒙的生育工具,與她一起為蒼蒙的大君生兒育女,今年生一位小世子,明年再生一位小小世子,後年再繼續生小小小世子。年年生世子,歲歲抱孩子,此生無窮盡也。”
剛剛譯完,已經有侍女忍不住輕笑出聲。
顧尚錦隔空往那屏風瞥了一眼,青霜立即正色道:“吳大人,請慎言。”
那頭,郭莺打量着顧尚錦的神色,繼續道:“我聽說你們漢人有句俗語‘嫁雞随雞’,既然公主将要成為我們蒼蒙的阏氏,那麽就請你遵守我們蒼蒙的傳統。在我們蒼蒙,不管是不是阏氏,都只能輪流侍奉大君,以求雨露均沾,為大君更快更多的誕下繼承人。不管以後是我先生下小世子,還是公主給大君填一個孩子,他們都有可能成為蒼蒙未來的君王。
我将以格帕欠天神的名義用性命保護我們的孩子,也請公主以你們大雁神明的名義不傷害我們任何一個孩子,保護他們健康的長大。”
顧尚錦癟癟嘴,伸長了雙臂,讓侍女們逐個将腕間的手镯摘了下來。足金的雕鳳镯子在卸妝臺上一字排開,幾乎将人的臉都給染上了金沙,更是将那一雙懶洋洋的眸子襯托得晶晶亮亮。
她沉着不出聲,吳越低頭繼續譯道:“側阏氏說,公主您要‘入鄉随俗’,既然嫁到了蒼蒙,那您就是全蒼蒙的妻子。不管蒼蒙的大君是誰,您都要一如既往的全心全意的伺候對方,這樣才能夠維持您的恩寵長盛不衰。當然,作為側阏氏,她也會遵守祖制,為蒼蒙的大君奉上她全部的忠誠和貞潔,生下一窩的小世子,塞滿大君的帳篷。”
顧尚錦笑道:“吳大人,本宮終于知曉你為何能夠在相互碾壓的官場裏得到太子的青睐了。你這一張颠倒是非黑白的嘴,真正是損人不利己啊。”
吳越抹了抹額頭的汗,幹笑道:“公主,您就別消遣微臣了!您明明懂得也說得蒼蒙話,何苦要下官再給您譯一遍?既然要譯了,下官總不能幹巴巴的陳述對方的話,那樣顯得太膚淺,沒有用心琢磨對方話裏面深刻的意圖,也顯得下官這譯史當得不稱職啊。”
“那你說說,什麽叫做‘全蒼蒙的妻子’。”
吳越弓了弓身,正色道:“公主您一定忘了,不止這蒼蒙,甚至于是這整個郯其大草原上的所有大大小小的部落,一旦當朝的君王死去,他的妻兒都會被新的君王納入後宮,成為新君的嫔妃和孩子。對于草原上的蠻子來說,女人就只抵得上一頭羊,再尊貴的女子也換不到一匹汗血寶馬。”
“所以?”
“所以,不管這位側阏氏為什麽要來見你,她到底想要跟您表明什麽,您全都不用放在心上。”因為她也就只有一頭羊的價值而已。
“喀嚓”的脆響,象牙玉梳被顧尚錦掰成了兩半。
青霜與燕支吓得猛地一跳,跪倒道:“公主喜怒,您別氣壞了身子。”兩名貼身侍女一跪,整個帳篷內的所有侍女們俱都跪了下來,獨獨留下不明所以的郭莺金雞獨立般的矗立其中。
顧尚錦緩緩站起,繞到郭莺的面前,一瞬不瞬的盯視着這一張無辜的臉。
“在我們大雁的朝堂上,君是君,臣是臣。在後宮,正宮娘娘是皇帝唯一的妻子,其他的嫔妃都是妾,是臣子。在大雁的禮制中,任何小臣和妾室不得無理取鬧,持寵而嬌侮辱大臣和正宮娘娘,否則,罪級斬首示衆。
同理,在你們蒼蒙,本宮即将是正宮阏氏,而你只是一介側妃,是妾,是臣子。作為臣子,是無法與君并駕齊驅混為一談的。蒼蒙的朝政是大君方歸雲軻華來決斷,可方歸雲軻華的後帷則是由本宮說了算。
本宮可以容忍妾室獻媚、容忍妾室耍奸,甚至本宮能夠容忍你用盡一切方法爬上他的床榻,從而獲得他的寵愛。不過,就算你是蒼蒙大君捧在手心裏舍不得傷害半分的女子,也不要妄想憑借他的寵幸而來挑釁、甚至是蔑視本宮的尊嚴和地位。
因為得罪本宮的後果,你一個小女子是遠遠承受不了的。”
她揮了揮手,“吳大人,你一字一句絲毫不差的說給她聽。”
“是。”
郭莺幾乎是臉色蒼白,搖搖欲墜的聽完了這一段話,眼角含淚地道:“公主,你是想要我們蒼蒙滅絕在你一個人的手上嗎?你是想要我的大君絕子絕孫嗎?聽聞你們大雁的女子心如蛇蠍,原本我還以為是謠傳,今日一見……”哭着哭着,她以閃電之勢沖出了宮帳,在吳越的驚呼中跑向了大君的帳篷。
青霜急吼:“公主,我們上當了!”
顧尚錦冷笑一聲:“急什麽。就如吳大人所說的,在草原上一個女子的價值就是一頭母羊。你覺得軻華會聽從一頭羊的哭訴而來找本宮的麻煩?”
“可是……外面那些貴族和子民會如何看待公主?”
顧尚錦再一次的坐在了梳妝臺前:“他們怎麽看待本宮一點都不重要。你們只需要知道一點,本宮是兩國邊界交戰的犧牲品。在兩國還虛假的維持着和平假象之時,他們就算有多大的怨恨,也絕對不會傷害本宮一分;同理,就算本宮費盡心機的得到了他們的信任和真心,一旦兩國撕破了臉皮,那麽本宮也只會被他們親自捆縛上沖鋒的戰馬,以斷裂的頭顱來拉開戰争的序幕。”
她嘆息道:“什麽情和愛,在男人的心目中永遠沒有權位重要。其實,吳大人說得沒錯,我們女子本來就是一頭羊,任人宰割。”
“公主說我只會妖言惑主,她絕對不容許我這樣的女子生下大君的孩子。”
大君宮帳裏面的熏香早已經點了起來,與顧尚錦那邊一樣,軻華也正忙着沐浴更衣。
在送親的馬車上時,顧尚錦以草原人不洗澡為由拒絕給他提供熱水沐浴,硬是讓他帶着馬糞味髒了三日。這也就罷了,她居然說他體臭,二話不說地将他踹出了鳳架。真的是踹,把劍架在他脖子上,然後用腳把他給踹下馬車。
軻華可不是任人搓扁揉圓的性子,忍耐力也堪比草原上獵食的豺狼。不管是白日還是夜晚,他都堅持不懈的與大雁的護衛們‘拼殺’,或明鬥或暗襲,設置路障挖陷阱這種事情對于蒼蒙的武士們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軻華甚至于用套馬杆套住了鳳架的十六匹大馬,不讓他上車,就不準趕路。
這樣的結果讓顧尚錦喜聞樂見,幾乎是歡天喜地的下了馬車,換了駿馬在草原上撒野。還帶着一群侍衛去抓捕野獸,就地取材的生火架鍋弄野味。
她那歡快的模樣渾然像是忘記了自己公主的身份,依稀可以看到當初混世霸王的影子。
“大君!”郭莺的哭泣喚回了軻華的神志。
郭莺看着對方嘴角那罕見的笑意,忐忑地詢問:“難道大君也覺得公主說得沒錯?”
軻華穿上青紅相間的緞紋大袍,一邊任由郭莺親手替他纏上腰帶一邊道:“你是你,她是她。她說歸說,等真正做了之後你再來告狀也不遲。”
郭莺一驚:“大君……你也不想要我們的孩子嗎?”
軻華坐下自己給自己套上鞋襪:“孩子可遇不可求。”
“可是……”
“好了。公主千裏迢迢的來到我們蒼蒙,炕還沒熱乎起來,你就跑去見她做什麽?”
郭莺不答,只低頭說道:“大君短短三日就被大雁的公主迷得神魂颠倒了麽!”
軻華的動作一頓,望着郭莺頭頂帶着的純白狐皮帽。這狐皮還是當年他送的訂親禮中的一件,被郭莺的巧手一針一線的縫制成了帽子,并在帽檐竄上了圓潤的白珍珠,将她的小臉襯托得更加光潔亮麗。每當她想要邀寵的時候,就會帶着這頂帽子在軻華面前晃蕩,任他鐵石心腸也會柔軟片刻,将她擁入懷中。
只是今日,軻華覺得這頂帽子經過了幾年的歲月已經髒了,白色的絨毛上沾染了草原上細小的塵土和飛蟲的屍體,散發出一種又幹又澀的氣味。
“郭莺,當初我之所以在四大家族中選擇了郭家,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你懂得本份,知進退。”他站了起來,拉開簾子。
他說:“別被嫉妒蒙蔽了你的理智,側阏氏。”
作者有話要說:修文癖發作,斷斷續續寫了又删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