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心底的喧嚣
山洞內,很是寂靜,手電筒的光芒成為山洞裏唯一的光源。
林安在經過适才的驚心動魄之後,并沒有多少睡意,連心跳的速度都沒有穩定下來。
身旁的宋承然似乎也沒有睡。
她偷偷地看過去,卻碰巧見他撩起了眼皮,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她的方向。
林安頓時有種被抓包的窘迫,她連忙避過視線,局促到雙手都糾結地抓着身上披着的襯衣下擺。
宋承然并沒有戳破她的尴尬,她卻仍舊覺得不自在,為了打破沉默的氣氛,她猶豫着開了口。
“我們還是第一次一起過夜呢。”
宋承然似乎有些始料未及,她注意到他露出了一個錯愕的表情。
林安立即發覺自己找錯了話題,真是的,她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
在她的心思猛烈浮動之際,宋承然卻及時地給她找了個臺階下:“冷嗎?”
林安想說不冷,但見宋承然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半濕的白大褂,估計最冷的就是他了。
她趕緊改了口:“很冷。”
她沒有給宋承然反應的時間,立即朝着他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在黑暗中,兩人的手慢慢貼近,指腹幾乎能夠感受到對方身體的熱量。
宋承然猛地顫栗了一下,似乎連尾椎骨都受到了驚吓,猛地僵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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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瞬間就想做出抽離的動作,手掌中溫溫熱熱的感覺及時攔住了他,麻麻癢癢的觸感,竟沒有想象中的厭惡。
他抗拒的動作慢慢地松了下來,任由着掌心的溫暖捂着他。
自己平日拿着手術刀的手,此刻正緊緊觸碰着她的皮膚。
他能夠感受到專屬于她的柔軟、熱烈的體溫。
心底的悸動,像是落入水中的一滴油彩,不斷地蕩起漣漪,不斷地在水中暈染開來,成為一幅與衆不同的抽象畫。
宋承然并不喜歡與別人接觸,适才觸碰過小瑞的地方仍然覺得不适。而此刻與她的觸碰,竟沒有一絲反感。
幼年時,遺留下來的可怕病态,一直将他封閉在人群深處,好似不可見光的怪物。
他成為醫生,以近乎親密的姿态,做着自己最抗拒的事,是因為完全不知如何面對自己。
恐懼長久的孤獨,害怕心緒的各種細微、羞澀和熱切的波動,害怕那常常泛起的渴望。
更害怕他人的突然造訪。
也許,他在害怕着林安的造訪,也同時在期待着她的來臨。
肩膀一側,忽然有靠過來的重量。他頓時寒毛乍立,身子一側的感覺都癱瘓住了。
林安見他不抵觸牽手的動作,就大着膽子與他靠在一起。等自己真的做出了這樣的行為,她卻有些緊張起來了,只好焦急解釋。
“這樣子,我們就可以互相取暖了。”
隔着并不厚重的布料,點滴的熱量傳過來,肩膀像是觸電了一般,絲絲縷縷的麻癢感覺幾乎竄遍全身。
他第一次聽見了天空的喧嚣,也可能是自己越來越明顯的心跳聲。
喧嚣聲似乎越來越大了,像墨水墜入了宣紙,在紙面不斷濺出墨跡。
心髒跳動得愈來愈厲害。
宋承然壓抑着自己急促的呼吸,急急地垂下頭,不敢往身旁看過去,也不敢讓對方發覺自己的異樣。
林安小心翼翼地抵着他,眼珠子害羞地轉來轉去,在寂靜的氛圍中不斷地找着話題。
“我都不知道你還會彈鋼琴。”
身旁的人很安靜,似乎連呼吸聲都不曾發出來。
在她以為宋承然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卻意外地回了話:“小時候練過。”
林安似乎不太知曉他幼時的事情,二人在短暫的相處之後,就已經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在意識到這個念頭後,她準備多了解了解他:“你彈得很好,是老師教的嗎?”
身旁的人忽然沉默了一會兒,隔在兩人中間的空氣似乎都有些沉重地凝固起來。
再次開口,他的聲音卻變得淡然了。
“是我的母親。”
這稱呼不知該說是帶着疏離,還是帶着十分的敬重,從他嘴裏出來的時候,竟帶着一種不可名狀的厚重感。
林安知道宋承然的母親在十幾年前就已經離世了,她曾經見過他在家中珍藏着的母親相片。
她沒有見過真人,但覺得宋母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她忽然有種刺痛感,有些懊悔自己開了這個敏感的話頭。
“很抱歉。”
宋承然沒有很快回應她,垂眸半晌,等到燒紅的記憶再次藏回腦海深處時,他才回了一句:“你呢?”
林安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詢問她的媽媽。
“我媽媽就是個普通的小市民。”
她的神色不禁慢了下來,連語氣都變得放松了:“我媽媽平時就喜歡守着家裏的雜貨鋪,打開收音機聽黃梅戲,閑下來就跟鄰居一起跳廣場舞。”
“但是她超級啰嗦。”她無奈地聳聳肩,“我每次回老家,都要被媽媽唠叨一頓。”
“這麽說起來,我也有大半年沒見過媽媽了,上次過年,醫院裏也騰不出時間請假。”
林安的聲音漸漸停了下來,因為她發現只有她一個人在講話。
宋承然從頭到尾都沒有言語。
也許是并不感興趣吧,她沒有繼續說下去的理由。
在她逐漸變得落寞的時候,宋承然像是及時感應到了她的心思:“還有呢?”
林安有些微滞,在察覺到對方有意無意的捧場時,她的心情又慢慢地雀躍起來:“還有我爸啦。”
“爸爸抽了大半輩子的煙,前些年咳嗽得厲害,肺被查出了毛病,現在已經戒煙了。”
“他沒有煙可以抽,覺得無聊,就跟媽媽一起打牌,兩個人經常因為誰輸誰贏而拌嘴……”
林安想問問他的父親,猶豫了一下,卻沒問出口。
他似乎并不經常提起自己的雙親。
林安講得随意,宋承然卻聽得認真。尋常人家的煙火味,對于他來說,似乎是遙不可及的東西。
他開始有些厭倦一直以來的孤獨了,他也想得到家人的感覺。
“今年過年,我們一起回去看看爸媽吧。”
聞聲,林安有些不可置信。
他話語背後藏匿着的事實,似乎在證明他們的婚姻關系正在一點點地牢固起來。
仿佛是為了及時簽訂下這個口頭協議,她急不可耐地點了點頭:“一言為定!”
視線中,她的唇邊又綻開了一抹笑容,連眼眸裏都帶着耀眼的細閃。
像是漫長的黑夜中,終于有了刺破厚重夜幕的光芒。
宋承然無法承受過于灼熱的視線,只能急急地避開了彼此的眼神交彙,将視線的落腳點放在了最為安全的地面。
還不等他浮躁的心思穩定下來,肩窩處有了迥異的感覺,林安竟将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有些暧昧,如同最捉摸不透的空氣一般,鑽過銅牆鐵壁,襲向固步自封的人心。
他的喉頭動了動,卻不能發出聲音來。
時間,好像暫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