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歸歸幾乎立刻說:“你別去。”
盛淅:“……”
“我解……解決得了, ”餘思歸疼得眼圈紅紅,渾身都在發抖,想把他趕走:“反正……你別打這個心思, 走、走吧……”
盛淅聽了這話, 忽然笑了起來。
他戴着金絲眼鏡, 輪廓溫和英俊,傾身看着歸歸。在龜龜以為自己理解錯了, 盛淅馬上要嘲笑她自作多情, 歸歸為了不丢臉只能靠掉金豆豆來找補場子……的時候。
盛同學溫和地開了口:
“你為什麽覺得我是在和你打商量?”
“……”
餘思歸:“……真的很、很多人。”
盛淅笑着問:“所以呢?”
“所……所以我吃虧了, ”餘思歸眼淚吧嗒吧嗒地往外滾, “你就不要去了。”
盛淅聞言很輕地笑了聲,仿佛聽到什麽好玩的事一般。
然後他溫溫和和地問:“是隔壁十三中的吧?”
“……”
“不是隔壁的話沒法在今天堵到我們校門。”
轉學生俯身,透過鏡片望自己的同桌濕潤的眉眼, 嗓音很輕柔, “——那些人應該和我們同屆,或許有幾個比我們高一兩級的,人數大概在四人上下。因為堵你不需要太多人,三四個人就夠了;十有八九和你是同一所初中出身, 是那個和你起矛盾的女生叫來的。”
餘思歸眼淚完全忍不住,咬着唇, 哭得稀裏嘩啦。
“指個方向。”轉學生很耐心地說,“節省一點我們彼此的時間。”
歸歸哭着問:“你報警嗎?”
那一剎那盛淅仿佛極力忍耐着什麽。
然後他輕聲說:“報。”
……是報警就好。
餘思歸哭着嗯了一聲,終于指認了個方向。
沿着廈門路一路往下走, 是老城區遺留的娛樂場所。
那是二三十年前的娛樂一條街,什麽桌游室、臺球和密室逃脫, 還有幾個大學城遷走前遺留下來的酒吧,雖然娛樂街不成體系且稍顯沒落, 但的确聚集了很大一部分來自附近中小學的不良少年。
轉學生朝思歸指的方向看了眼,那一眼平靜得瘆人。
然後他拽着思歸的袖子,走向娛樂一條街的方向。
餘思歸跟着他一起去指認犯罪人,身邊有人了,金豆豆終于放松地咕嚕嚕滾出來。
她拿校服袖口抹着眼淚,看了眼袖子,才發現濕巾方才沒擦幹淨臉上的血跡,袖口上都是鐵鏽色的血道道。
“……別和他們起肢體沖突。”思歸深覺丢臉,哭得更自暴自棄,“對方人太多了……我指認一下,我們就溜。”
盛大少爺走在前面,神色平和得像是去郊游。
“嗯。”他祥和地說。
他一點頭,餘思歸立刻表演了個食言而膽肥,抽抽嗒嗒:“盛淅,烏烏,我猜你從小到大沒打過架,經驗可能還沒有我豐富……一會兒我偷偷告訴你是誰,你拍張照片,嗚,讓他、他們接受法律的制裁……”
“好。”
同桌答應得非常痛快。
“讓王姐淩晨兩點敲他家門。”歸歸充滿複仇的決心,“讓他們在少管所吃粑粑。”
盛淅牽着她點點頭:“好。”
然後被同桌牽着袖子的餘思歸又安靜了一小會兒,很委屈地說:“……這是你非要去的。他們如果看到我要揍我的話,你要負起責任來保護我。”
那一剎那,盛淅猝然回過頭看了她一眼。
傍晚天幕昏暗,海面曛然欲雨,兩條長街外,雪白海濤沖刷堤壩之聲依稀可聞。
然後他輕輕開口:
“好。”
餘思歸忽然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心。
仿佛眼前的少年能給她帶來一種歸屬感——有他在的夢裏,餘思歸不必害怕。
明明不是這樣的。
但是還是變得安心。想和他說說話,想離他近一點,想聽他的聲音。
“真、真的很痛……”
餘思歸抽抽噎噎地教育他:“盛淅,我被揍過就夠了,你千萬不要被卷進來……他們不、不講武德,打人好陰險……”
轉學生很平靜地點頭,表示受教。
然後他友好地問:“怎麽挨的?”
餘思歸立刻哭出個鼻涕泡:“他們……”
“不,”轉學生立刻改變主意,沉靜如水地說,“不用說了。”
餘思歸把那堆訴苦吞回了肚子裏,帶着哭腔認可他:“也對,不知道比較好,畢竟還挺血腥。”
別把他吓着了。
于是歸歸把眼淚憋回去,很穩重地不去講,伸出袖子讓同桌牽着,沿坡向下走。
老城區的娛樂一條街較為破舊,仍有上世紀的文物電線杆留在路邊,上頭貼着亂七八糟的小廣告。
桌游室和小酒吧沿街一路排開,有些酒吧半沉入底下,說是酒吧,其實更像迪廳一些,兼顧臺球業務,門口還有陳日嘔吐物沒清理,看上去有點兒令人作嘔。
盛淅只平靜地看了眼,就沿着那陡峭樓梯走了下去。
他們兩個人出現在這條街上,其實是很奇怪的。這不是針對高中生營業的地方,一中的更少,來的話也少有穿着齊整校服的,或多或少都會有點兒流裏流氣。
他們倆卻穿得整齊幹淨,與這條街格格不入,猶如将落未落的雨。
餘思歸被他牽着。
盛淅推開桌球廳的門,裏面一股香煙缭繞、熏人的味道。
幾個男的叼着香煙玩臺球,見門開了擡頭奇怪地看他們一眼,盛淅平靜回頭看看歸歸。
歸歸踮腳瞅瞅,發現不是,然後搖了搖頭。
盛淅微一點頭致意,關了門,帶着她去下一家。
世間落下很薄一層春雨。
餘思歸期期艾艾地緊張起來:“剛剛你太嚣張了,到下家動作小點。”
盛淅很好脾氣,聽了這話,說:
“好。”
“……不要總是好好好的,”思歸對同桌發小脾氣,“一路上說這麽多個‘好’字這不就是敷衍我嗎!”
他說:“你又知道了?”
“……”
敷衍之王盛同學推開下一家的門。
歸歸老師好奇地朝裏看看,然後說:“沒有。”
他非常有耐心,發現不是後不見半點不耐煩,又帶着餘思歸去下一家認人。此人耐心之足,甚至令歸歸對他生出一點敬佩來——涵養的确非同凡響,似乎從來沒見過同桌對任何人發過脾氣,相比之下自己就像個一點就炸的炮仗……
雨落如織,天地間一片茫白,126路公交穿過綿綿春雨。
盛淅帶着餘思歸走上搖搖欲墜的鐵樓梯,紅磚瓦特有氣味在雨天格外濃烈。
二樓的桌游室門開了一線,一股刺鼻煙臭味撲面而來,更傳來耳熟聲音大聲談笑——
“你往右一點……”那人說,“他媽的你還能不能行了?就一個彈子你都能……”
餘思歸僵住了。
那一瞬間她肚子都有點痛,仿佛疼痛的記憶再次複蘇,女孩子抗拒至極,無意識地往後躲了躲。
綿綿雨幕中,盛淅站在最高一層臺階上,平和地望了她一眼。
“這兒?”
他掏出手機,問話的語氣相當平靜。
餘思歸眼眶又泛了紅,小心地點了點頭。沒有人被那樣打過後不會害怕,哪怕是大魔王也不會例外。
“拍……”餘思歸鼻尖泛酸,“我們拍了照就走。”
盛淅指頭抿過屏幕,神情帶着一點很淡的溫柔情誼:
“好。”
然後同桌溫溫和和地對她說:“你上來指認一下。”
餘思歸被抵着小腹碾壓內髒的痛楚和被撞牆的痛一并襲來,渾身幻痛,聽了那句話她第一個念頭是拔腿就逃。
——但是逃了就無法報仇。 于是餘思歸死死忍着,恐懼的淚咕嚕咕嚕往外滾,但是複仇的決心逼着她一步步邁了上去,站在了盛淅身邊。
盛淅握着門把手,輕輕推開了門。
吱呀一聲,煙味滾滾湧出。
天還沒黑,這家桌球室還沒迎來客高峰,裏頭只有三三兩兩個熟面孔,一并朝門口看了過來。
歸歸只看了一眼,哭得鼻涕泡都出來了。
——你最好是要保護我。
“哪幾個?”
盛淅在一旁淡淡地問。
餘思歸哭得抽抽嗒嗒,但是指認起犯人來毫不含糊,她一個個地指,連只見了個後腦勺的人都沒放過。
我這裏有權限狗,餘思歸含淚想,我同桌是有背景的!雖然是什麽背景我不清楚……但就是有。
你們遲早要去少管所吃粑粑,就算沒有名頭也給你們套上罪名,非常恐怖朋友們!畢竟那是一級警……到底是什麽我怎麽總想不起來,反正我同桌雖然看起來文裏文氣,其實很厲害的!
“一、二、三、四……”
很厲害很有背景的同桌平淡地數過去,“——五。”
然後盛淅轉過頭問她:“這五個人是嗎?”
他問得輕描淡寫,裏頭卻已經炸了。
為首的那個混混見到了餘思歸的頭發毛,已經丢了臺球杆,朝門口張望了,餘思歸往盛淅身後縮了縮,含淚心想不是讓你低調點嗎,一會兒我怎麽斡旋……盛淅你趕緊拍照啊!拍啊啊啊!
“對,”歸歸拼命拽他,“對,就是他們,你拍——”
……你拍呀。
盛淅卻将握着的手機推給了思歸。
“拿着。”他冷淡道。
餘思歸一怔,心想你不拍照了嗎——
下一秒,盛淅朝桌游廳裏走去。
同桌呼吸沉穩得可怕,走向為首的混混,五個人簇擁的臺球桌上燈光昏暗,他走到跟前,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時,他掄起拳頭,對着為首者的臉就是穩準狠的一拳!
其實在某些突發的危急時刻,普通人确實很難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比如倉促帶翻在桌上的水杯,比如一腳踩空的樓梯。
又比如盛淅這突如其來的一拳。
桌椅爆發出一聲巨響,那男的慘叫一聲被揍倒在地,但是尚未出口的慘叫幾乎立刻就被壓回了喉嚨。
因為盛淅的第二拳如影随形,快逾閃電,以寸勁狠砸在他顴骨上。
餘思歸頭發絲都豎起來了。
歸歸沒見過打架,但光看架勢就知道這是狠到了極致的行為——那是把人往死裏打!
下一秒周圍那四個人終于從被突襲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不由破口大罵,抄着桌球杆一擁而上,盛淅全然不像個從沒和人起過糾紛的,打架策略都極度明确——能廢一個是一個。
盛淅閃了桌球杆,随手抓了就近的那人衣領,将他往臺球桌上一夯,扯住他染的亂七八糟的短發,一擡膝撞在了對方的臉上!
那人發出嘶啞的、近乎是尖叫的大喊,如一團垃圾一樣滾落在地。
盛淅不作停留,轉身抄玻璃瓶,給第三個人開了瓢,那一剎那桌球臺轟然翻倒!
玻璃瓶碎得十分緩慢,墜地時有種沉悶響聲。
“……”
盛淅看了看手裏瓶子尖銳棱角,很輕地笑了聲,擡頭看向剩餘二人。
那倆人從沒見過這陣仗,極度震撼,手裏舉着桌球杆,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然後四散奔逃。
- 盛淅直起身,緩緩看了眼周圍。
桌球店老板也被吓得不輕,躲在吧臺後頭不敢露面,桌球臺翻在地上,窗戶開了個縫,滲進牛毛細雨。
餘思歸站在門口一邊哭一邊不敢進來,像個剛被找回正義的小孩子。
盛淅緩緩地拽起那個第一個被他砸倒的、那個餘思歸看到他就害怕得往後躲的家夥。
這家夥穿了個隔壁校服,敞着懷,眼十分不經打地腫成一條縫,鼻子似乎有點歪,鼻孔裏汩汩地冒着血。
“是你吧?”盛淅笑了起來,挺有禮貌地問。
那人發出含混不清的求饒……
盛淅聽不太清,有點兒愧疚地把對方往上提了提——然後一拳,砸在了對方臉上。
“是你吧。”他重複了一遍,“你叫什麽名字?”
那混混發出模糊的、恐懼的音節,盛淅更聽不清了。
聽音節數,應該是名字。
只好再來一拳了吧。很重,甚至有骨骼細微的崩裂聲。
“——朋友,我聽不清啊,”盛淅帶着歉意道。“你能再大點聲嗎?”
對方發出崩潰的慘叫,盛淅兩指捏着他的下巴擺正,擺出個方便挨揍的角度。
然後掄起胳膊,對着對方的臉又是一拳。
“我他媽不是問你了嗎——”盛淅笑起來,“我問你叫、什麽名字——”
每個停頓俱是一拳。
那下,那個混混殺豬般慘叫起來。
大概是感受到生命的威脅了吧,盛淅想。他掄起拳頭又是一發,那發聲音也挺沉悶,那人慘叫得像是要被宰,含混不清地說什麽人命債、不會善罷甘休之類的話。
——這不是會說話嗎?
盛淅認為自己被他蒙蔽了,心生不滿,笑着問:“人命債?”
下一秒那人開始求饒。
盛淅貼近聽了聽,這次叽裏呱啦的,不似人言,又聽不懂了。
“我聽不懂啊。”盛淅彬彬有禮地對那人道歉,“我不是本地人,轉學來的,本地方言我實在聽不懂,對不住。”
道歉的模樣還挺誠懇。 “但是我保證——”
盛淅說着,非常緩慢而溫和地,再度擺正那個混混的臉:
“醫藥費的事你不用擔心。”
然後他一拳接一拳地搗了下去。
那個混混一開始似乎在罵,接着開始求饒,又變成喊媽,最後化為瀕死的嗚咽,眼睛腫成一條縫,鼻血流了一地。
——挺可憐。
盛淅想起同桌額頭上的傷口,又拽着他的頭發,往地上用力一砸。
“砸了她幾下?”盛淅提着他的頭發,溫和地發問。
那人一句囫囵話都說不出,神志不清,擡起手哀求般抓住盛淅的手腕,似乎在求他高擡貴手。
正是那瞬間,盛淅看見混混小臂上的疤痕。
——連痂都沒結的、新鮮的、被挖掉了一小塊肉的、蜿蜒的指甲印兒。
“……”
盛淅看着那指甲印兒看了半天,然後一把扯高對方的頭,重重砸向地面!
轟然巨響!
對方一陣抽搐,胳膊無力垂落。
“我操|你媽的。”
盛淅貼着對方耳朵,很輕地對他說。
他說完擺正那個人的頭看了看,看到額角汩汩流血,又掰着下巴端詳,感覺對方已經成個豬頭,挺沒轍地問:
“打成這樣了怎麽拍照?”
“被揍成這樣,名字也沒說……”盛淅笑了起來,問他:“你是誰啊?”
然後盛少爺取下混混胸前“湯宏遠”的校牌,把校牌上的照片和湯宏遠本人比對了下,懶洋洋道:
“差這麽大啊。”
盛淅把校牌揣進兜裏起身,看見仍躲在門外不敢進來的同桌。
餘思歸還在外面淋雨,眉眼紅紅的含着淚,呆呆地看着他,鼻血都沒擦幹淨,但自己完全不知道。
他嘆了口氣,走向吧臺的位置。
那老板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見盛淅過來甚至以為他要殺第二個人——然而盛淅的殺戒是期間限定的,此時已完全收斂,只懶懶一招手:“老板,來支筆。”
老板顫抖:“在……在你手邊。”
盛淅這才看見。他漫不經心拿起筆在便利貼上寫了串數字,字跡幹淨利落。
“打這電話就行,”他以指節點點那行電話號碼,示意那是善後,意興闌珊道:“勞煩。”
他說完回頭看了眼。老板在這家夥眼裏看到絲遲疑,那一瞬間老板甚至以為這人想折回去再揍那個豬頭兩拳頭……
然而下一秒鐘,門口他帶來的女孩子很小聲地開了口:
“沒死吧?”
“……”
“沒死。”盛淅回答,“人命債不會有的。”
餘思歸戰戰兢兢地問:“我可以去踩他兩腳嗎?”
盛淅:“……”
“不行。”他語氣變得很差,“不準踩。”
餘思歸呆呆的,好像還沒反應過來。
窗外細密春雨如織,下雨天天黑得總是格外早,此時天光已經暗了。
“你跟我走。”
盛淅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