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時近正午豔陽高照, 操場綠草如茵。
一百米項目開始到結束速度飛快,跑道上盛淅一路飛馳,少年強盛如出鞘利刃, 餘思歸摟着姓盛的外套看他比賽。
盛淅遙遙領先, 沿着跑道向十班方向疾馳而來, 利落短發風中微動。
十班衆人簡直瘋了,個個亢奮至極, 小鼓敲得震天響, 幾乎要為盛淅寫首史詩, 然而歸歸老師夾在這群人裏頭, 就是死活一聲不吭。
……反正不差我一個。
歸歸老師不知從哪撿來了一大筐別扭,偷偷抱着同桌的外套,看他穿過終點。
——第一名。
……明明跑個第二也沒關系的!!!
餘思歸心裏百味雜陳, 捏着他的手機, 手機殼殼不堪歸老師手勁,嘎嘣作響……
名次一經宣布,十班再次歡呼雀躍,老賀含淚迎接第四個金光閃閃的獎牌。
來看他比賽的男生不住啧啧稱奇:“你們班這個哥真他媽好強, 真不是練體育出身的?廣播裏再報他編號我都要會背了……”
“呔!”
李浩宇麻利斥道,“什麽練體育出身, 人家淅哥考試跟我們歸歸哥是一個咖位的好伐!”
「餘思歸」三個字,在這第一中學裏……肯定沒到人盡皆知的程度,但在關注年級紅榜的人裏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那男生吃驚地看了眼一邊縮在看臺上、抱着手機玩的女孩子。
歸歸老師發現自己被提及,脾氣很壞地兇他們:“不要cue我!”
李浩宇嘻嘻一笑, 拽着那男生跑了。
盛淅從遠處一路奔來。
陽光灑落大地,整個十班人潮湧動地圍上去, 像是将他當成英雄似的。
這人一上午參加了四個項目,顯然累得不輕,站在日頭底下,在初春的天氣身上熱出層薄汗,有人給他遞水,他就接了純淨水一氣猛灌。
“……淅哥你這是國家隊級別了……”
有同學圍着他叽叽喳喳。
餘思歸別扭地看着下頭那窩人,盛淅分明疲憊卻仍極具親和力,夾在裏頭禮貌地一一回應,那模樣簡直像是在走紅毯被什麽ELLE圍住采訪……算了好像現在也差不多,歸歸老師憤憤地想。
可惡,不守男德!
歸歸根本不屑于想同桌為啥要遵守男德,但總之就是不高興,而且脾氣巨大,可以吃人。
但是她看見盛淅膀子還露在外面。
為先修班沖鋒陷陣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雪……大魔王想了想,降尊纡貴爬下去,想把外套給他。
下一秒,餘思歸對上了盛淅的眼神。
“……”
人群嘈雜,盛淅正擡頭看着歸歸老師,眼神挺沉,不辨喜怒。
但不知為何,餘思歸就是有種莫名感覺:盛大少爺的心情,好像相當不好……
“外……”歸歸老師猶豫着舉起手裏衣服,問:“外套給你?”
盛淅淡漠點頭:“謝了。”
然後他接過歸歸手裏的外套,轉過頭繼續與其他人交談。
有點兒拒龜于千裏之外的意思。
中午吃飯時,盛淅坐得挺遠。
他和那幫一起跑4x100接力的男生混在一處,餘思歸悄悄瞄過去,只看見一個背影。
春風拂過看臺,帶着些許海的鹹,大風卷來厚重積雨雲。
“……還真是逃不過運動會詛咒,”劉佳寧看着天道,“遲早都是要下雨的。”
餘思歸夢游般點了點頭,劉佳寧突然意識到歸歸在走神,開口問:“看啥呢?”
思歸:“……”
餘思歸觸電般收回視線,劉佳寧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視線盡頭,盛淅正在和那群男生一起吃午飯。
“又吵了?”劉佳寧揉着太陽穴問。
餘思歸悻悻的:“……沒有。”
“別老欺負人家。”劉佳寧頭疼地道,然後把自己的上校雞塊打開,分給歸歸吃。
餘思歸:“……”
思歸真的冤了:“我什麽時候欺負他了?”
“——天天。”劉佳寧安詳地說,“自信點,everyday,我坐你倆後頭,從早到晚都聽得見你對他發脾氣,早上要砍了他,晚上要把他細細切做臊子,有時我甚至懷疑你是個屠戶下生……”
綠茶受害者屠戶歸歸這輩子沒受過這種委屈,幾欲跳進黃河自證清白,剛要開口為自己辯解六千字并詳細闡述盛淅能有多氣人——
——就被劉佳寧拿一塊上校雞堵了嘴。
“嗚。”
歸歸老師用眼神表達着說不出話的憤怒……
“——我們歸歸千萬多吃點。”
寧仔不為所動,安詳地拿着第二塊上校雞,塞進歸歸嘴裏:“寧仔想到下午的實心球就吃不下飯。”
“……”
肯德基雞塊這玩意狗都不吃……麥樂雞才是永遠滴神。
但人在屋檐下很難不低頭,餘思歸含冤,把雞塊咽了下去。
她沒忍住,眼神又悄悄瞥向盛淅的方向,然後看見了一個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後腦勺兒。
他到底在氣什麽?餘思歸好奇地想。
明明拿到了這麽多名次,這麽多人都在為他高興……成為了衆人的焦點,想不到他心情不好的理由。
思歸忽然覺得,同齡男生真的是太難懂了。
……
下午時天已經陰了下來,春風強盛吹拂,花圃裏的月季葉被撕扯得獵獵作響。
餘思歸在大風中穿過操場,去旁觀劉佳寧的實心球比賽。
畢竟作為朋友,總是要陪伴朋友最痛苦的時刻的。
那項目并不在操場上,畢竟實心球距離動辄數米,加上球體沉重,砸到人十分危險,不能放在人來人往的操場上——畢竟自個兒都不知道自個兒在往哪扔的同學不在少數。
她下樓梯時,突然看見樓梯盡頭幾個挺熟悉的人。
薛儒被曲若堵在了樓梯口,不上不下的,場面有點兒吓人。
“……”
餘思歸看到當即麻了,以為這群傻逼又在捏薛儒這只軟柿子玩,還專挑着運動會這一天——陰魂不散。她急急地兩步奔下去,卻發現薛儒雖然說話依然磕巴,但态度已經十分強硬。
曲若沒讨到好去。
但奇怪的是曲若沒怎麽糾纏,只冷哼一聲,離開了現場。
曲若和她那幾個跟班順着樓梯朝上走,擡頭看見餘思歸,忽然咧嘴一笑:
“歸老師怎麽也在啊?”
歸歸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這什麽風水寶地麽,難道我不能來?”
“——怎麽能不能來,”曲若在臺階上仰視着餘思歸,暧昧地說,“是為什麽你總和薛儒前後腳出現?真就能這麽巧?”
“……”
曲若那幾個跟班仿佛get到了什麽,咯咯地笑。
歸歸老師,又麻了……
歸歸心想你這幾個跟班是找馬雲花錢買的吧,天貓精靈都比你這幾個朋友智能點兒……然後她面無表情地說:“你确定是我跟薛儒前後腳,不是你老跟人家黏一塊兒?我每次看見你,你都一副對他念念難忘,糾纏不休的樣子。”
曲若:“……”
“——如果真的喜歡人家,”餘思歸遞出友誼橄榄枝:“以後不要用這麽極端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愛意,好嗎?”
——這語氣,是跟盛淅學的。
曲若,氣得渾身發抖……
餘思歸欣慰地心道姓盛的你今天雖然好像有點孤兒,但此時你擁有我最誠摯的謝意,從你的身上我學了許多……然後很高興地沿着樓梯下去了。
但餘思歸還沒走兩步,曲若就在她身後冷笑一聲。
“餘思歸,”曲若在後頭極盡嘲諷道:
“你就等着吧,遲早我找人弄你。”
思歸聽了心裏挺不是滋味,沉默了好一會兒,真誠地問:“我一直挺好奇的,曲若,你做件壞事之前就昭告天下,你真的成功過嗎?”
曲若:“……”
曲若氣得徹底破防……
餘思歸真男人從不回頭看爆炸——這招也是跟姓盛的學的,她問完問題揮手走人,給曲若留了一個潇灑背影。
下樓梯時歸歸還和薛儒大大方方地打了個招呼,舉手投足盡顯王者風範。
寧仔的比賽結束時,天氣已經非常不好了。
島城春日天氣相當多變,晴雨間不過半日功。第一中學靠着海邊,雨前的風潮冷刺骨。
餘思歸裹着薄校服穿過花圃,向自己班的看臺走去。
歸歸經過裁判處的時候,高一男子一千五已經開始點名了。
男子一千五是這世上最沒人願跑的項目,又臭又長不說,還特別累人,賽程緩慢,因此說參加這項目的都是冤大頭也不為過。
而此時此刻,十班頭號冤大頭盛淅披着沖鋒衣,沿着跑道緩緩走來。
“诶……”
餘思歸愣了下,想和他打個招呼,但是還來得及沒開口,盛淅就直直地走了過去。
“……”
歸歸完全沒料到這個展開,錯愕地看着他的方向。
……他這脾氣是針對我的?
餘思歸愣愣地想,可是我做啥壞事了嗎?我什麽都沒做啊?
天穹沉灰,大風驟起。
餘思歸看見盛淅脫了沖鋒衣,在起跑線前熱了熱身。
從始至終,都沒看歸歸一眼。
這屆春季運動會,轉學生盛淅總共報了六個項目。
除了最後的那個四人接力,剩下的每個項目他都摘了個獎牌回來,共計三金二銀,以一己之力扶貧大學先修班的書呆子,讓這個破班擺脫了倒數第一的宿命。
堪稱活雷鋒界的黑馬,驚掉人下巴的那種。
要知道,別的班專攻田徑的體育生都沒他這級別的成績……
賀老師這輩子沒這麽感動過,更不曾更痛快地一雪前恥,恨不能抱着盛淅一通哭;盛淅不動聲色地躲了數次,終于将老賀的熊抱躲了過去。
“那麽,”賀老師悻悻地說,“值日生撿一下看臺上的垃圾,大家清明假期快樂,別忘了老師我發的六張學案……”
學習委員慘叫道:“老師!清明假期總共只有兩天半!”
“所以老師我的卷子只有六張,”賀老師心平氣和,“再抱怨你超級加倍。”
學委:“……”
學委鴉雀無聲,不敢以身試法。 教工子女歸歸不這麽想:
“老師,再出六張卷子你頂得住嗎?”
賀文彬:“……”
“六張卷子不是個小數目,”思歸客觀地陳述:“要出題,出了題還得自己做一遍,做完了還要備課講題,好不容易上課講完了題還發現有同學會把講過七八次的題做得亂七八糟,光一個同類型滑輪題都得講十一……”
班主任:“解散。”
- 賀老師扛着獎牌和小鼓走人,沒走幾步忽然折回來,對正在撿垃圾的值日生歸歸宣布:
“餘思歸,你額外做個同步第一單元。”
歸歸:“……”
十班的值日是按座次排的,盛淅轉學來也遵循這一原則,因此他和餘思歸是同一組的值日生。
同桌一天跑了六個項目,還有個1.5km,怎麽想都覺得讓他做值日很不合适……思歸魔王心中良知尚存,過意不去,拿着垃圾袋撿薯片袋的動作十分麻利。
“……讓下。”餘思歸拿着鑷子小聲道,“我來吧。”
盛淅看了她一眼,懶懶點了下頭。
旋即稍一欠身,讓餘思歸到他那邊撿薯片袋。
餘思歸完全沒看明白他究竟在生什麽氣——盛淅這已是很明顯的鬧性子了,她有點兒莫名其妙,擡起頭想看看他的神情,卻只看到盛淅收拾包的背影。
“……”
可惡的家夥,餘思歸悻悻地想,誰惹他了嗎!
而且這家夥生氣還有點吓人,歸歸老師都不太敢造次,過了會兒她想萬一是錯覺呢,就伸出一只試探的小觸角,友好地問:
“你怎麽回家呀?”
試着破冰。
盛大少爺一聲不吭地拉上書包拉鏈——狀若未聞。
在餘思歸甚至開始擔心他沒聽見時,他倦然開口:“有車接。”
餘思歸:“……”
到底在鬧什麽脾氣你為什麽不說話,餘思歸被他這麽轱辘了一天,腦袋上霎時冒出一個非常憤怒的大問號,還沒來得及大聲問出來——
盛淅就将書包往肩上一甩,簡短地宣布:
“先走了。”
劉佳寧立刻道:“沒問題!你走吧!反正垃圾也不多。” 盛淅禮貌道:“謝謝,周一見。”
“——周一見。”劉佳寧真誠地說,“淅哥你今天真的……太強了,堪稱耀眼,田徑王者!”
盛淅聞言并不謙讓,只是很親和地一笑,背着包,走了。
被他留在身後的餘思歸:“……”
海上風挺大的,直吹得捏着垃圾袋的歸歸茫然之餘,一腔怒火熊熊燃燒,星火燎原。
……
廈門路上,驟雨傾盆前夜,雨雲虬結。
到底在鬧什麽脾氣!
誰給你的勇氣冒犯本王……盛淅你不再是朕的愛卿了,給你刺青發配寧古塔讓你在寧古塔吃一輩子蟲子……是少爺性格了不起嗎,我今天起宣布我對少爺過敏!
思歸走在路上都十分憤怒。
但憤怒之餘又生出一點、難以察覺的委屈來……
餘思歸走在路上,過了會兒,十分糾結地摸出手機,點開微信app。
她和盛淅的對話框還停留在上周,彼時盛淅來問過一次她的課後作業,此後倆人都是在教室裏溝通。他倆畢竟是同桌,用微信屬于資源浪費。
思歸看着盛淅的微信頭像發呆,腦袋上冒出無數“發消息罵他”、“找他陰陽怪氣吧”、“我要直接告訴他我讨厭你這個批!”諸如此類的憤怒對話框……
還沒得出結論。
一股蠻力忽然扯住了餘思歸的書包。
她迸出聲短促驚叫,下一秒被那股蠻力,重重地掼到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