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如隔三秋1
如同軒轅瑾所料,陳英這一覺果真是睡得夠久,他前些日子過于疲累,現在總有種睡不醒的錯覺,又加上他雖然面上對軒轅瑾是持拒絕态度,心裏卻很依賴。
徹底放下負擔的陳英簡直像被抽掉了骨頭,這些日子想不起來做了別的,只顧着睡覺了。
這一覺醒來,只覺得手軟腳軟,完全不想動彈。
陳為仕坐在堂屋,他如今好些了,也能靠自己走動,只是仍舊不是很利索,右半邊身體還是有些僵硬,走路姿勢看起來有些怪異,往常他并不願意旁人瞧見,眼下只有陳英睡着,他倒是肯自己起來走一走。
只是顯然還沒适應這種一半僵硬一半靈活的身體,走路的動靜有點大,拖拖踏踏的,不多時就将本就要清醒的陳英徹底吵醒了。
他翻了個身,隔着門看外頭慢慢走動的影子,他并不想說話,也不知道該和陳為仕說些什麽,只是被這動靜折騰的睡意全無,心裏還有些莫名的煩躁。
大約是還沒睡夠。
“都要變成豬了……”
陳英嘀咕一句,翻身坐起來,腳在地面上探了探,沒找到鞋,垂眼一瞧,才發現鞋子被放在炕底下的腳踏上,而他現在已經滾到了床尾。
這一看就是軒轅瑾做的,陳英自己脫的鞋只會丢在地上。
他趿拉着鞋子往窗戶外頭瞧,日光已經沒了溫度,外頭起了小風,吹着倒是很舒服。
陳英有些驚訝,他這午覺雖然不知道怎麽睡着的,倒是一睡竟然就睡了這麽久。
陳為仕已經溜達到了院子裏,陳英隔着窗戶看見他,下意識蹲下,很有些做賊心虛的架勢,陳為仕果真往這裏看了一眼,沒瞧見人,也沒說話。
陳英一蹲下才察覺出尴尬來,又不好現在站起來,只得悻悻蹲着,眼睛四處亂逛,冷不丁瞥見桌子底下有些碎竹片。
陳英素來粗心,這會卻難得心細,幾乎是瞬間就想起來了,這是之前安息公主給軒轅瑾的信。
他還以為他不會看的……
陳英嘆了口氣,因為自己猜錯了而有些郁悶。
院子裏仍舊很安靜,只有老爺子拖拖踏踏的腳步聲來回響動,陳英忽的回過神來,都這個時辰了,宣灏張铮至少該有一個回來準備晚飯了。
過于安靜的院子讓陳英的心神不是很安寧,以至于一時顧不上與外頭陳為仕的尴尬,擡腳走了出去。
這房子裏果然只剩了他們祖孫兩人,陳英有些發蒙:“他們人呢?”
他主要是想問問軒轅瑾,只是心裏明白,軒轅瑾的去向,陳為仕根本不可能知道。
陳為仕果然麽提起軒轅瑾,只看向廚房:“兩個小子早晨用了早飯就出門了,說是晚上回來。”
也就是中間沒回來過,說起來那倆也不大不小是個将軍,在外頭也是要被稱一聲老爺的,卻因着他被困在這小地方,沒人伺候不說,還得伺候人。
想也知道該有多憋屈。
陳英默默愧疚了幾個呼吸,然後撸起袖子:“今天我做飯……”
他話音一落,就想起來自己還沒學會,只會點個火,連燒水都不成。
陳為仕一捋胡子:“你就算了,點個火都能把人嗆死。”
陳英有些不樂意:“少爺我頭一回點火,沒燒幹鍋就很不錯了,怎麽還挑三揀四的……”
這話半是抱怨,半是氣憤,只是因為剛睡醒,語氣還有些綿軟,聽在陳為仕耳朵裏,硬生生多了些撒嬌的味道。
陳為仕自罷官後多災多難,都要忘了這種有兒孫承歡膝下的感受,驟然聽見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陳英知道他耳朵不太好使了,沒聽見回話也不在意,腦子裏琢磨着這頓飯爺倆怎麽糊弄過去。
陳為仕認真的打量着他,遲疑道:“真想學做飯?”
陳英癟嘴:“這還有假?咱們也不能總吃人家的。”
這話說的陳英自己都有些心虛。
陳為仕聽了卻覺得高興,雖說他是信奉君子遠庖廚的,可這話也得應時而變。
更何況,他是自小從母親那裏學了這些的,雖說這些年并未告訴旁人,心裏卻總是記得這茬,此時也就不肯拿這句話教訓陳英。
“可惜會做飯的都沒回來……”
陳英溜達進廚房,中午倒是剩了些菜,足夠他們爺倆吃的,可他竟然很賢惠的想起那仨沒回來的,這要是回來的時候正好是大半夜,再折騰也太麻煩了些,若是能做好了,留給他們就能省事許多。
陳為仕不知道他心裏想了這許多,只當他要上進,便指揮着他切肉洗菜熬鹹粥喝。
這種東西陳英以前沒吃過,眼下聽陳為仕這麽一說,還覺得很新鮮,陳為仕忍不住就要憶苦思甜。
他年幼時,父親很有些不知人間疾苦,只知道死讀書,家務一手不沾,他母親既要顧着農田,還要伺候家務,過的很是辛苦。
他家境也只是一般,偶爾有葷腥不夠炒菜便拿來切得碎碎的熬粥,有一年饑荒,連米都不夠,一鍋粥裏大部分都是野菜。
陳為仕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嘴裏都是野菜的苦味。
陳英被指使的團團轉,眼睛卻是亮亮的:“老……爺子,你可以啊!這都會!”
陳為仕假裝沒聽見他原本那已經脫口而出,又被生硬轉開的老頭,扭開頭「哼」了一聲。
淘米,添水,生火,陳英有過一次經驗,這次倒是順利許多,不多時火苗就生了起來。
陳為仕慢慢告訴他這大竈做飯要注意什麽,陳英聽得認真,祖孫倆倒是難得的和諧,直到鍋裏的水沸騰,從鍋蓋邊緣溢出來,唬了陳英一跳。
“小火小火,再煮一會。”
陳英很想往裏邊加肉加菜,被陳為仕喝止,祖孫二人險些又吵起來。
宣灏一進門就見老爺子将拐杖「篤篤篤」的戳在地上,那架勢很像是随時都能打在陳英身上一樣。
架勢有點兇殘。
他連忙上前将兩人隔開:“老爺子息怒,這是又怎麽了……”
他一轉頭看見冒熱氣的鍋臺,後知後覺地嗅到了粥的香味,不由十分驚訝:“陳主子在做飯?!”
這可太新鮮了,身驕肉貴的官家公子,竟然還會熬粥?
明明前不久才餓暈過,這可真是識別三日,刮目相看啊……
宣灏都有點佩服陳英了,不說別的,這股子随遇而安的淡然,旁人便難以企及。
“這倒是省了我的事,我還怕時間來不及,在路上買了些點心。”
他将東西放進堂屋,出來要替陳英,陳英擺擺手:“別了,我都上手了,不用你。”
宣灏哪裏敢看着他幹活,自己去歇着,幹脆蹲在一旁和他說話,可陳英總是說着說着就拐到軒轅瑾身上,宣灏頗有些無語。
“陳主子,你要是對這些事情感興趣,幹嘛不去問爺?行伍的日子枯燥的很,我們之間也沒什麽有趣的事……”
最重要的是,那時候軒轅瑾還沒今天這股能震住人的氣勢,年歲又小,體力跟不上,難免要被欺負,被打發去端水洗衣是常有的事。
可這麽丢臉的事情能告訴陳英嗎?
軒轅瑾堂堂一個王爺,要是在媳婦面前連形象都維護不住,也未免太挫了些……
陳英有些失望:“你們真就每天訓練種地,做些雜活?”
“也會有比試。”
提起這個,宣灏立刻想起來軒轅瑾的成名戰,也是那時候他們才知道對方的身份的。
“你還不知道吧,我們第一次上戰場,爺就殺了五個,當時就被升了百夫長。”
陳英早就見過軒轅琤兇悍的樣子,現在再聽他年幼時候殺過人也不覺得如何,表情有點懵。
宣灏沒達到目的,很有些郁悶,憋屈的看着他:“你沒上過戰場,不知道周圍都是喊殺聲是什麽感受,手腳都軟了。”
他回憶起來還很唏噓:“我們一起的兵蛋子裏,有個小子長得可壯實,個子高,可惜一上戰場就被濺了一身血,他連動都沒動就暈過去了,活生生給踩死了。”
這死法太過兇殘,陳英接受不了,狠狠哆嗦了一下。
宣灏見唬住了他,龇牙一樂:“爺當初一升官就遭刺殺了。”
陳英一愣:“刺殺?”
宣灏還沒開口,陳為仕就接了話茬:“天家無親情,可人盡皆知還是皇後的太後偏愛幼子,抓了成王即便不能牽扯還是太子的皇上,也能牽扯太後,為自己贏得一籌。”
陳英知曉當時混亂,心裏卻還是想着皇帝是太子繼位,實在順理成章,就算艱難也不至于太過,眼下聽軒轅瑾有過這兇險經歷,心裏才真正升起對朝堂權勢的畏懼來。
然而陳為仕的本意并不是吓唬他,只是想起來自己曾經的峥嵘歲月,越發後悔年老糊塗,不該縱容兒孫,也不該固步自封。
“事情過去了許多年,我還記得東宮接到消息時,太子是如何大發雷霆的,當天夜裏,就有三位皇子府邸失火。”
他搖頭嘆氣:“這場火,共有一百一十七人喪生,皇上大怒,命太子在禦書房前跪思己過,旨意還沒下,太子竟一把火将東宮也點了……”
他唏噓搖頭,心想比起如今的沉穩內斂的皇上,年幼的太子果真是太過魯莽,連後路都留的那般鋒利……
陳為仕既欣慰又覺得失落,随後卻是心中一頓,忽的明白過來一件事。
軒轅琤還是那個軒轅琤,只是一層表面将他們都騙了,涼京城要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