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涼京來客3
陳英被嘲諷了也不覺得難堪,只下意識松了口氣。
陳為仕冷眼看着他:“你來就為了問這個?”
雖說本意并非如此,可他這麽問了,陳英便下意識想點頭,脖子一動又覺得這樣未免太過冷血,好歹這老頭現在身邊只有自己一個親人,要是自己還嫌棄他,恐怕心裏會很難過。
他轉開頭:“怎麽會,這茬不是剛想起來嗎?就是來看看你。”
對方不知道信沒信,只冷冷的哼了一聲。
陳英癟癟嘴,心道這老頭真難伺候,臭着一張臉,說話也不中聽,誰樂意看見你……
他撓撓頭,有些不知道該怎麽打破和陳為仕之間的僵局,說起來,他的确是找不到什麽話題是兩個人都感興趣的。
這老頭大半輩子都在朝堂上,談政務,談時事,他必然感興趣,可自己是一點都不懂得,他前半輩子就知道招貓逗狗,吃喝玩樂了。
要真說起這個,不得兩句話就翻臉?
雖說軒轅瑾是一張冷臉,可真說脾氣,其實比這老頭還要好點,至少和他說話不用太顧忌,畢竟是年輕人,哪怕對方出身高,又是能臣……
陳英想到這裏忽的一怔,忽的想起來他和軒轅瑾也有相顧無言的時候。
對方年少從軍,對風花雪月的事沒有經驗,自己又從沒接觸過戎馬,兩人的生活圈子,若不是兩淮雪災之事,是完全搭不上邊的。
如果不是軒轅瑾平素話少,即便偶爾只應答幾個字,他也沒察覺出不對來,他們之間的情形,應該比現在還尴尬才對。
陳英有些胸悶,沉沉的,壓在胸口讓他說不出話來。
陳為仕耳朵不太好使,眼睛卻還鋒利,一眼看出他神情不對來,卻也沒說什麽,只低低嘆了一聲。
“我許久沒曬太陽,你扶我出去走走。”
陳英側頭看外面:“正熱呢,這時候去走?”
一天裏最熱的時候往往不是午時,眼下外頭蟬鳴聲聲,襯的陽光都白生生的,莫名便覺得熾烤,讓人連看一眼都覺得嗓子發幹。
“再等會吧,過會地面的溫度就消了,涼快點。”
陳為仕沒說話,倒也沒反對,仍舊躺在了塌上。
陳英想起隔壁的院子正幹着活的莊稼漢子,忽的察覺到自己的矯情,他撓撓頭心想嬌貴的毛病這一天半天的是改不了了。
如今的天氣正是不冷不熱的時候,縱然太陽大些,也只是晃眼。
他覺得熱,大約是骨子裏也還覺得自己和這些鄉下人是不一樣的,心底存着和陳家人一樣的念頭。
眼下他半推半就住在軒轅瑾這裏,未嘗就沒有順水推舟的意思。
陳英頭一回這麽犀利的剖析自己,心情有些一言難盡,只覺得頭上無能纨绔的帽子還沒摘掉,倒是又多了個虛僞的标簽。
他嘆了口氣,徹底沒了心思和陳為仕說話的心思,杵在門口發了會呆。
陳為仕冷不丁咳嗽了一聲:“你在哪裏是要做門神?”
陳英茫然的「啊」了一聲,沒怎麽有精神,倒是站直了身體,陳為仕自己坐起來,聲音有些惱:“你不肯陪我就下去,杵在這裏惹人心煩。”
陳英被噎了一下,簡直要被這老頭給氣死,憤憤想我惹你心煩,你那些寶貝兒子孫子倒是不會惹你。
因為這茬,陳英晚上睡覺的時候心裏還是不怎麽痛快,軒轅瑾看他繃着的臉還以為他是因為今天安息公主出現的事不舒坦,思前想後,硬邦邦的安撫道:“別多想……”
陳英幽幽嘆了口氣:“唉……想也沒意思,睡吧。”
軒轅瑾遲疑一下,慢慢湊過來,輕輕地在他額頭上親了親。
陳英莫名其妙的被這一下親的有些心酸,連忙翻了個身,拿後腦勺對着軒轅瑾。
軒轅瑾一頭霧水,但是對方擺出了要睡覺,不說話的架勢,他也只好暫且閉嘴,跟着往前湊了湊,擡手抱住了陳英的腰。
陳英沒反應,卻沒睡着,暗地裏下決心,不能再這麽混日子,他得自己上進些,人家一個王爺事事都做的妥當,他如今一個再地道不過的布衣草民,竟然還處處都被比下去了。
這可不好……
陳英心裏憋了一口氣,想着第二天要起個大早,趕在軒轅瑾察覺之前就把田裏的苞米給補全了。
卻不想這一覺,竟然仍舊睡到了日上三竿,他出門的時候,連陳為仕都在廊下乘涼,宣灏張铮也不見蹤影。
陳為仕看了他一眼:“說廚房裏熱着早飯了。”
陳英只點點頭,今天起晚了已經很鬧心了,完全沒心思吃飯:“我回來再吃……”
他扛了鎬頭匆匆往田裏去,陳為仕看着他的背影,幽幽嘆道:“年輕人,也不知道節制些,日日都睡到這個時辰……”
陳英冷不丁打了個噴嚏,眼看着到了地頭,竟發現了田裏是兩個人,他起初還以為是安息公主又來了,走近一瞧,卻是昨天剛見過的陳薇兒。
她今天顯然是提前來了。
約莫是覺得昨天沒能把飯送出去,是因為陳英從中作梗,今天才特意提前,好趁着陳英不在,再獻殷勤。
陳英心裏本就不痛快,眼下更加不痛快,說話也有些陰陽怪氣:“喲,這誰啊,沒事跑人家田裏來做什麽?”
陳薇兒沒想到自己這麽背,前腳剛來,陳英後腳就到了,心裏簡直惱怒一片,面上卻又不好顯露出來,只得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堂兄這話說的不對,這田是陳家的,我自然能來。”
陳英險些被這句話氣炸了:“陳家的?!你也知道啊,知道怎麽不來種?!”
突如其來的爆發将陳薇兒唬了一跳,順勢便想往軒轅瑾身後躲,軒轅瑾卻繞開她到了陳英身邊,有些困惑的低頭看他:“早飯不合胃口?怎麽這樣大的氣?”
陳英一口氣堵在喉嚨,恨恨扭開頭。
陳薇兒琢磨着情勢,略有些委屈道:“堂兄這句話說得不對,薇兒是閨閣女子,如何能做這種抛頭露面的活計?家中如今都是長輩,又怎好讓他們勞累?”
陳英先前被壓下的火氣又竄了上來,冷冷看着陳薇兒:“合着,這活計就該我幹?陳芝是死的,三房那倆都不是男人?”
陳薇兒臉色微微一變:“堂兄,你怎可詛咒自家兄弟?”
陳英臉色兇惡,軒轅瑾卻瞧出來了,這小子雖然看着氣勢洶洶,腦子卻根本不夠用,完全不是陳薇兒的對手,對方一番擠兌,他已經不會理智思考了。
他拍拍陳英的肩膀:“不要計較。”
陳英一僵,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陳薇兒一喜,正要道謝。
軒轅瑾若有所思道:“既然你都用不上這田,回頭我找村長改一改,這田都記在你名下就是,旁人不得染指。”
陳英眼睛一亮:“真的?!”
看他露出笑容,軒轅瑾心裏松口氣,微微點頭:“你覺得妥當便這麽辦吧。”
陳薇兒不可置信道:“王爺,你……你這樣要我們一家怎麽活?”
軒轅瑾素來冷淡的臉上露出淡淡的不耐煩來:“你們一家子手腳健全,又不必贍養老人,還能餓死不成?”
陳薇兒他偏袒的如此理直氣壯,一時語塞,不知該怎麽開口才好。
半晌才想起陳家大房:“就算堂兄不管二房三房的死活,也不能不贍養伯父吧?這田若只記在你名下,他們又當如何?”
不待陳英說話,軒轅瑾已然蹙眉:“本王倒是頭一回聽說,外嫁子還要供養一家之說。”
陳薇兒白了臉。
陳英紅了臉。
他猶豫着要不要戳戳軒轅瑾,讓他別再提這茬,實在是有些無地自容。
“成王糊塗了嗎?一個喪家之犬,哪裏能擔得起成王如此厚愛,何況他還拿了休書。”
安息公主不知何時出現在地頭上,她今天的衣裳倒是極其簡單樸素,只仍舊與周圍格格不入。
陳薇兒不曾将陳英放在眼裏,眼下瞧見安息公主卻是警惕頓生,探究的打量着對方,有些好奇道:“這位是?”
安息公主冷笑:“哪來的村姑,本宮的身份你也配說話?”
陳薇兒臉色鐵青,她是陳家的長孫女,又頗有才氣,名聲也好,陳家未衰敗之時,她在權貴之中很受追捧,從未有人敢對她這樣無禮。
她氣的手哆嗦,倒也猜出來這人是什麽身份,冷冷道:“不過蠻夷番邦,也敢在我大昌放肆!”
安息如今亂成了一鍋粥,十幾個儲君誰也沒有能力吞并旁人,又無法分裂安息,每日裏只顧着內鬥,這般下去,不用幾年,便要亡國。
陳薇兒先前曾聽陳為仕提過這茬,原本與自己五官,她只是想着要看陳英的笑話,還盼着安息多安穩幾年。
眼下對方竟嚣張到了自己跟前,她倒是恨不得安息現在就滅國,好讓這女人成了亡國奴,再不敢嚣張。
心裏想的痛快,冷不丁耳邊響起破風聲,軒轅瑾一勾陳英的腰,拉着他後退了些,陳英還有些回不過神來,懵懵懂懂的眼看着一根漆黑的鞭子抽在了陳薇兒身上。
陳薇兒一聲慘叫,摔在地上,如今都已經換了單衣,這一鞭子直接破開了衣裳,露出陳薇兒的血肉來,一道長長的血痕。
安息公主若無其事收回鞭子:“果真是村姑,如今還瞧不清自己的身份,你如今這般低賤,我便是想踩死你,你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