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丘之貉2
百裏明嘀咕了一路,中午時分到了鎮上,檀香等人因着不知道要等多久,便租了一個院子,收到接到人的消息之後便備好了熱水和幹淨的房間,其他幾人還好,被嚴家人困在幻陣裏折騰了一陣子,這會身上看着有些狼狽,胳膊還受了傷,需要處理。
東南西北兩個娃娃對院子很好奇,在得到許可後圍着院子轉圈,百裏明不放心,一直跟在後面,看這兩個小家夥,對一座假山也能看上半天,心裏有些酸。
嗤之以鼻:“我也是這麽長大的,等他們能自保了,愛去哪去哪,什麽世面見不着?你在這擔心個什麽勁?”
百裏明滿腔愁緒被這一噎,頓時灰飛煙滅了,心裏偷偷哀嘆了一聲,這徒弟實在是太不孝,卻敢怒不敢言。
兩個小蘿蔔頭被拎回去吃午飯,已經端坐在了廳裏,他換了一身衣裳,箭袖長袍,玄色底,拿銀線繡着暗紋,看着十分大氣沉穩,且好好打理過的人看起來十分精神,這讓他看起來很像是一把銳利無匹的寶劍。
不由眼前一亮,心裏贊嘆了一聲。不得不說,實在是合她的胃口,她十五歲下山歷練。
雖然為的是除穢驅難,偶爾替天行道,斬殺幾個兇徒,但是大多數時候還是和普通人打交道。
形形色色的人見了不少,中原的達官貴族,匈奴的可汗王子,以及番邦的異域風情,甚至同道中的前輩高手,沒有一個能比得上,這個人給人的感覺實在是奇怪,一見面她就有種被吸引的感覺。
只是素來自矜自傲,也見慣了這世上男人的惡劣,見對自己不冷不熱的,旖旎心思就去了個七八,現在看他,只是出于不能的對于美色的喜愛,無關情愛。
她心裏坦蕩,做起事來就不加掩飾,眼神太過明顯,幾乎凝成實質。
走來,一眼就看見了她臉上近乎狂熱的神色,腳步微微一頓,臉上神色未變,實現卻在身上停留了好一會,他在看這人的反應,可惜的是,毫無反應。
小娃娃們還沒見過這樣豐盛的席面,歡呼一聲就跑過來,他們還太矮,雙手把這桌面,堪堪能露出眼睛來,亮晶晶的盯着面前擺滿了的碗碟。
眼神一掃,小娃娃這樣憨态可掬的模樣映入眼簾,他忽然就想起自己曾經那樣寵愛過的孩子,劉弗陵,不知道他會不會是一個好皇帝……
可惜的是,這一世,他的孩子們都沒機會再出現了。
這大概也是一種幸事,生在皇家,得真情不易,血脈至親,最後還是要為了這皇位翻臉成仇。
難得為了往事出神,他不是一個好父親,可到底也是一個父親,他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心裏悵然也釋然,兒孫繞膝的畫面仿佛成了一個夢,他想起來竟然覺得不真實,他那些孩子給自己的笑臉,幾分真,幾分假呢?
可看起來再違和的場景,也是他曾經血脈延續的證明,而這一世……
然而,若是為了,一切都值得。
思緒漸漸沉澱下來,他覺得自己該活的更年輕一些,他死前将近古稀,回憶仿佛成了習慣,現在也改變不了。
可是那終于是過去了,他從來都不是喜歡沉溺過去的人,何況現下,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人。
拿得起放得下,回憶也不過是觸景生情,想明白之後,他就又成了那個淡定從容,不變息怒的皇帝——雖然他現在還不是。
忽然手背上有溫熱的觸感,鮮少會放下對人的戒備,即使是自己的血緣至親,可是能這樣無聲無息靠近他的,卻仍有一個人,那就是。
沒有側頭便反手将手背上的手握進了手心,他生性霸道,無論是什麽都不喜歡被動,比起接受,他更熱衷于掠奪和進攻。
那手的主人果然是,被握住之後,他垂眸看了一眼兩人相握的手,臉上的表情仍舊溫和中帶着似有若無的審視。
并沒有在意他的神情變化,腦子裏将前往膠東府的路線過了一遍,想着似乎對膠東地圖仔細研究過,便偏頭來問他。
秉承食不言寝不語的習慣,雖然這些年這規矩早就被給破了,只是在餐桌上正兒八經的談事情到底有些不适應。
他哪裏知道,日後跟着,他自小學習的那些禮儀倫常,都會被這個多活了一輩子的,又久居高位,看夠世俗禮儀的家夥,一一帶偏。
“膠東的路我熟呀。”不等開口,先出了聲,看着兩個大男人的視線還頗為鄙視,“你們這些人,整日困在長安,出了城門恐怕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吧?”
兩個小娃娃擡頭看着她,似乎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點名,并沒有理會他們,倒了茶水,拿手指蘸着,在桌面上極快的将膠東的簡略圖畫了出來。
東南西北伸長脖子去看,百裏明挨個敲了一下,夾了雞腿給他們吃:“趕緊吃飯。”
兩個孩子看着不大,吃起飯來卻十分自覺乖巧,被百裏明說了一句,就乖乖低頭扒飯了,眼睛都不再往哪裏瞟一眼。
“棋子山在膠東最南,咱們過了棋子山就是到了膠東。”
看着,抿了抿嘴角,眼底露出一絲笑意來,對他的情緒變化十分敏銳。
這時候便轉過頭來看他,許是昨夜的事還有些尴尬,只是看着他,并沒有說話,兩人交握的手上,力道卻重了幾分。
檀香來上菜,聽見這話,有些無語:“衛姑娘,咱們雖然對膠東不熟,好歹也是知道這界限的。”
渾然不覺尴尬,在那快幹了的地圖上畫了一條彎彎曲曲的線。
“這裏到膠東府也就一千裏路,若是有好馬,一日一夜就能到了,我識的路,可以打前陣。”
由衷欽佩:“衛姑娘仿佛是便走膠東?”
得意一笑:“區區膠東哪裏夠我走的,不說這天下都讓我走遍了,至少這大漢,匈奴,衛滿朝鮮,處處都是我走過的。”
滿目驚嘆,看着,眼底露出濃重的羨慕來,他嘆道:“姑娘足下行萬裏路,當真讓世間男子汗顏。”
這句話說的十分符合的胃口,敲着這幅守禮又恭謹的樣子,竟也覺出了幾分凡間男子推崇的君子之風,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守禮卻不困于禮,就算對誰都溫溫和和的沒脾氣,看着也着實不讨厭。
“我當時确實年少,初生牛犢不怕虎,着實吃了不少虧,是學了些東西,可惜往事不堪回首,若是日後再出門行走,卻是不會吃虧了。”
擺擺手,看樣子并不想提起往事,幾人便又将話題轉了回來,等讨論完路線之後,百裏明和兩個小娃娃已經離開了,這會功夫不知道去了哪裏。
因着昨夜受了苦,并沒有睡好,這會精神已經有些困頓了。
識趣的告了辭,心裏急着去找百裏明,她總覺得她這師父并不會讓他省心——
他雖然在術術一道上十分有天賦,可惜頭腦簡單,做事渾然不過腦子,實在不放心。
并不留她,微微颔首之後,便攜着回了房。室內一片靜谧,連呼吸聲都有些吵鬧,身上蓋了被子,面朝裏躺着,身體有些累,他卻睡不着。
在案幾旁翻看竹簡,動作十分輕緩,偶爾才會有一聲竹片滾動的聲音傳出來,卻越發顯得這房間裏安靜的尴尬。
嘆了口氣,越發睡不着了,昨夜下了決心,這時候卻死活說不出口,他心裏極其愧疚,卻又實在害怕。
昨夜的話,他神智不清醒時做個心理安慰還好,這會清醒了,便沒辦法再自欺欺人。
擱了竹簡來看他,見他并未察覺自己走進,仍舊緊皺着眉頭,臉上愁苦中夾雜着自厭自棄,看樣子着實是有大事在苦惱。
想起昨夜那短暫的香豔,喉嚨微微發幹,他這幅身體還十分青澀,若非意志力實在強韌,昨夜說不定已經把給吃了。
現在想來,其實十分後悔,無論原因是什麽,這到底是,他對自己的誘惑力實在是太大,讓他幾乎按捺不住。
哪怕是現在。
可是他還是不能,對自己這樣難得一見的,此時卻又無比堅韌的良知十分厭惡,卻也無法擺脫。
他摸了摸的頭,一驚,察覺到是才慢慢放松下來,有些慌亂的看着他:“殿下……”
将他翻過來,自己也翻身上了床,将他按進自己懷裏,低聲命令道:“睡覺……”
心裏一跳,這是十分熟悉的場景,他不由自主的就閉上了眼睛,腦子裏思緒紛亂,還未等理清楚,的手便一下一下,十分輕柔又有節奏的拍着他的後背,這動作十分有安撫力,加上本能的逃避,剛才那讓他糾結的大事,很快就消失了。
他均勻的呼吸起來,臉色變得平靜而溫和。
垂眼看着他,許久之後,無聲的嘆息,而後慢慢低頭極輕極淺的吻住了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