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夫之勇1
韓城跟着校尉回了長安,卻沒趕上進城,在外面耽擱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下了雨,素來溫和的長安冷的衆人猝不及防,一行人凍得哆哆嗦嗦的杵在城門口,等着開了城門才跟着出入的百姓一起進了城。
長安不知道出了什麽事,突然之間就戒嚴了,就算校尉身上有令牌,卻還是被盤查了一遍,要進宮就更難了,校尉還好說。
畢竟有差事在身上,可韓城就是一個王府家臣,而且還是剛剛離開長安的膠東王府的家臣。
這權利中心的活物,即使只是一只看門狗,也是有眼色,看勢力的。
所以他并沒能進宮,傻呆呆的杵在宮門外等了一上午,肚子裏沒有吃食,餓的咕咕直叫,加上寒風不停的吹,時大時小的雨水順着領口飄進脖子裏,凍得他恨不得把自己縮成烏龜,四肢都沒了知覺,未免見了皇帝貴人失禮,韓城不得不找了個地方暫時休息。
可皇宮是真真正正的天子腳下,這周遭并沒有什麽的食肆茶館,他不得不繞了一條街,才找着一間店面看起來十分幹淨,也很清淨的食肆。
“店家,來一大碗熱湯面。”
韓城一進門就被熱氣糊了一臉,身體不由自主的抖了抖,被熱氣一襯,身上還沒散去的寒氣似乎更冷了一些。
店小二腰間系着白麻,神情萎靡的從後面出來,見到客人也沒說話,直愣愣的杵着,韓城縮了下膀子,覺得暖和了一些,見小二愣着,不由一樂:“你這店裏這麽暖和,怎麽還把你凍傻了?”
小二見他沒有掉頭就走,連忙湊上來十分殷勤的伺候,問他要吃什麽。
韓城又說了一遍,小二麻利的去後廚傳話,回來的時候帶了一湖熱茶,給韓城倒上,讓他喝着暖暖。
韓城指着小二腰間的白麻問道:“雖然是孝心,可你這帶着這東西出來做工,這店主人知道了,該罰你了。”
小二警惕後退了一步:“飯都點了,就是不吃,也得把飯錢給了。”
韓城一樂:“你看着我很閑嗎?來店裏耍你?”
店小二松一口氣,癟癟嘴:“可不是嗎,點了菜就得老老實實的付賬,咱就帶個孝,礙着什麽了?”
韓城在宮門口等了一上午,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這會憋狠了,就順着小二的話往下問:“怎麽着,還有人賴賬?”
小二嘆口氣,愁眉苦臉的:“客人您不知道,主人家老夫人去了,這店按理是不開了,可這店裏養着好些人呢,店不開了,都得餓死,主人就繼續開着,可還得替老夫人戴孝,這就糟了嫌棄了,也不知道哪裏來的歪理,這幾日店裏倒是來了幾個客人,可一看咱們腰上的孝,一個個跑的比兔子還快。”
韓城聽着只想樂,可小二還義憤填膺的看着自己,他不能笑出來,憋得臉通紅,小二倒以為是他也氣着了,還覺得這是個好人,熱情的替他去後廚催面去了。
過了一會面就被端了上來,外面起了風,從門縫裏呼呼的往裏鑽,小二嘀咕一句「反正也沒客」,就去把門關了,門還沒等合嚴實,門外忽然跑過一隊禁軍,個個都提着刀,氣勢洶洶的樣子。
小二吓得碰的合上了門,回頭拍着胸口:“這天陰森森的也就算了,官爺們這麽大陣仗是要做什麽?可真吓人。”
韓城聽見動靜回頭看了一眼,什麽也沒看見,小二嘀咕了一句什麽就去旁邊擦桌子了,嘴裏也不閑着和韓城說閑話。
韓城吃面吃的唏哩呼嚕的,沒聽見幾句,小二也不惱,看樣子像極了愛說話的人憋了許久的樣子,只管說,不管有沒有人聽。
一碗面吃光,韓城摸了摸肚子,覺得沒怎麽飽,正想再要一碗,食肆的門突然被打開了,一個身量不高的漢子鑽進來動作麻利的關了門,還朝着外面看了兩眼,這才轉身往裏走。
他轉過身來,韓城才看清楚那人不禁長的瘦弱,一張臉也十分嬌氣,有些男生女相的意思,可是眼神十分亮,看着就覺得這人很精明,不好欺負。
小二迎上去:“主人怎麽這種天氣出來了店裏也沒什麽事,咱們都能照應的來。”
桑弘羊點頭,又搖頭:“我來給你們壯壯膽,堂哥有消息傳出來,說是宮裏出了大事,要全城搜查什麽犯人……”
他說着,看見了韓城,往胸口伸的手頓了頓,慢慢退了出來,臉上的神色微微一變,迅速恢複了平靜,他轉頭去看小二:“有客呀?”
小二點頭,問他要不要去樓上更衣,這天氣出門就得換件衣裳。
桑弘羊慢慢去了櫃臺後面,沒再說話,做出要算賬的樣子來。小二無奈的嘆了口氣,低聲嘀咕道:“都沒生意,還算什麽賬。”
韓城看了看桑弘羊,語氣有些驚訝:“這就是你們店主人?弱冠了?”
店小二聞言不由看了看桑弘羊,抿了抿嘴唇,看樣子是想笑,又忍住了,定了定神才說道:“還沒弱冠呢,今年生辰才過去一個月,明年這時候就弱冠了。”
韓城點頭,語氣又有些佩服,這小小年紀,能置辦下這一份家業可不容易,還是這樣的樣貌。
桑弘羊也知道自己面嫩,往日出門都要喬裝一番,戴個假胡子,顯得老成一些,可今日下了雨,城裏又戒嚴了,加上他這一戴孝,店裏的人就更少,也就沒收拾,哪裏想這樣巧就碰見了韓城。
店小二倒是對自家主人十分佩服,話裏話外都是稱贊,見韓城面露佩服,臉色頓時一亮,拉着他不停的誇贊自家主人,什麽孝順,家裏老夫人纏綿病榻,一直親力親為的伺候着;
什麽天資聰穎,十三歲便精通心算,比家裏特意培養的賬房先生撥算盤都要快……
韓城想着桑這個姓氏,倒确實是有些印象,仿佛是太子殿下的東宮确實招了一個商人之子做幕僚,專管財物,那人傳說便是這十三歲驚才絕豔,雖出身商賈,卻被破格提拔,入侍宮中。
他這麽想着,臉上不由露出來幾分疑惑,店小二向來是被人質疑過,一見他露出這樣的神色來,語氣頓時惡劣起來:“愛信不信。”
說完将抹布往桌子上一摔,進了後廚。
韓城苦笑不得,心想這小二倒是脾氣大。
桑弘羊真的是在算賬,算盤撥的噼啪亂響,沒了小二聒噪,這聲音就顯得格外突兀。
韓城側頭看着他,桑弘羊一直垂着頭,他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正打算借着去宮門等,桑弘羊突然擡起頭來看着他,語調淡淡的說道:“怕是要有人來找你了,你走不走?”
韓城一愣,心想這孩子說話怎麽這沒頭沒尾的,本不想理會,卻突然想起剛才門外經過的那些禁軍,以及這麽久都沒動靜的宮門,心裏頓時一突,想也不想的就跳起來,往後廚跑。
他前腳剛鑽進去,後腳就有禁軍踹開門闖了進來。
桑弘羊驚吓一般擡起頭,戰戰兢兢的走出來:“官爺有何貴幹?”
禁軍校尉掃了一眼這不算太大的食肆,目光在那顯然是停留過客人的,還留着一只髒碗的位置上微微一頓,扭頭去看桑弘羊:“這個人可來過這裏?”
校尉從懷裏掏出一張畫像遞到桑弘羊跟前,那上面畫着的人正是韓城。
桑弘羊連忙搖頭,校尉身後的小兵忍不住湊上來:“那這是什麽人吃的?膽敢隐瞞,與之同罪!”
桑弘羊被他一喊,吓得臉都白了,校尉将下屬揮下去,看着桑弘羊的眼神微微一頓,聲音柔和了一些。
“此人犯了大錯,你若是知道,還要從實禀告。”
桑弘羊忙不疊的點頭:“我我我不知道,我剛過來,小二招待的客人,我沒見過……”
校尉點點頭,安撫的拍拍他的肩膀:“将那小二喚出來問一問便是。”
桑弘羊點點頭:“我去找……”
他轉身就跑,臉上方才還慌亂不知所措的神情眨眼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等進了後廚,眼底只剩了一片帶着算計的精光。
“人呢?”
他壓低聲音問道,小二也壓低了聲音,指了指醬菜缸子,桑弘羊眼一瞪,恨不得抽小二兩巴掌,誰讓你把人藏起來的?
小二愣了愣,心想,不藏起來,你讓人往後廚跑什麽?
桑弘羊欲哭無淚,這檔口再把人趕走可來不及了,說不準還會把人引進來,到時候可是真的說不清了。
來不及做更多交流,兩人慌裏慌張的都往外走,見了校尉,還來不及說什麽就被對方那陡然變得兇悍的臉給驚住了。
“說,剛才是誰在這裏吃飯?”
小二吓得普通一聲就給跪下了,結結巴巴的說道:“一個老頭帶着一個孩子,就要了一碗面,我說不夠吃,要再給他們一碗,結果他們只要空碗,小的就沒給,那老頭倒是兇,最後還少給了小的兩枚錢,小的一看就知道他們不是好人,官爺,那倆人往東面去了,小的還認得,若是能抓住,能得賞錢嗎?”
校尉沉着臉看着店小二,冷冷的哼了一聲,扭頭就走。
一群人呼拉拉的就走了,兩人齊齊松了口氣,桑弘羊踢了小二一腳:“你這嘴倒是利索。”
小二順着這一腳的力道歪在地上,抹了把頭上的汗:“您就別打趣小的了,這人可怎麽辦?”
桑弘羊又踢了他一腳,讓他起來去把門關上,心裏已經猜出了那人是什麽來頭。
轉念一想,倒是覺得那膠東王不像是池中之物,他這麻煩惹得也不算虧,多少都是一條後路,只是覺得這麻煩不能一直呆在手裏,還是要及早處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