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無妄之災
“殿下……”
韓嫣不自覺的抓緊劉徹的衣襟,仿佛這般做能讓他鎮定一些,聲音裏卻含着遲疑和詢問。
劉徹安撫般放輕了力道拍着他的後背,卻沒有解釋的打算,韓嫣如今事事以他為先,性子又變得多疑多思起來。
若是他知道自己是因為他而與王夫人起了争執,甚至引得對方勃然大怒,大約又會怪罪到自己頭上。
“無妨,咱們且先回去,約莫也到了午飯時辰。”
韓嫣欲言又止的看了看劉徹,又扭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披香宮大門,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最終也沒說什麽,只是點了點頭。
劉徹便拉着他的手,兩人慢悠悠的走在這條陌生又熟悉的宮路中。
韓嫣一直垂着眼看着兩人相握的手,神情有些恍惚,自始至終也不曾擡眼去看路,他心裏思緒十分複雜,這樣相親相愛的場景,是他曾經窮盡一生也不曾得到的,現在卻這樣簡單的就落在了自己頭上,實在是想夢魇一樣,讓他覺得十分虛幻,仿佛下一秒就會驚醒一般。
劉徹突然停了下來,韓嫣沒防備,就撞在了剛轉過身來的劉徹胸口,頓時一愣,慌忙後退一步,臉色因為窘迫而染上緋色。
他喃喃道:“臣失儀了……”
劉徹嘆了一口氣,他知道韓嫣一直在走神,只是卻不知道要如何同他真的如同尋常人家夫妻相處。
縱然他比這常人多活一世,卻是真的沒見過普通人家的情況,只隐約記得,大約是會吵會鬧。
但是,他與韓嫣……
劉徹思考了這個問題一路,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無知者無畏,劉徹越發鮮明的體會到了這番真理,以往他行事作風,從來只顧自己,兩人相處倒也沒出大錯,但是現在,卻有些無從下手的感覺。
變得小心翼翼的人,并不只是韓嫣一個。
劉徹苦思無果,只能輕嘆口氣,心裏卻還想着韓嫣剛才挨得那一巴掌。
雖然他自小習武,王夫人一個弱女子的力道未必能将他怎樣,只是他仍舊放不下,想着回府的路上,是否該去買些藥……
說起藥,他便又想起來韓嫣上一世死去時那輕飄飄的身體,不由擰起眉頭,還是該找個大夫好好給韓嫣診治一番,萬萬不能再讓他自己作踐。
他擡手摸了摸韓嫣的臉,許是膚色白皙的緣故,那巴掌印竟然越發明顯了,看着竟像是腫起來了。
劉徹雖然還記得韓嫣就是這種體質,小小的磕碰便能青紫一片,但是仍然覺得王夫人下手未免太重,自然是又心疼了一番。
韓嫣對這般大庭廣衆之下如此親密的姿态,十分不适,他自小飽讀詩書,對禮儀十分看重,兩人這種姿态實在是有違禮法。
然而,他又十分喜歡這樣的接觸,縱然知道其實該推開的,卻始終下不去手,神色一時間竟然糾結起來。
劉徹難得見他這般孩子氣的模樣,心裏喜歡的緊,只恨不得狠狠抱着他,将他徹底塞進自己胸膛裏去。
“光天化日,大庭廣衆的,這是哪裏不知羞的奴才竟然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韓嫣被這突然響起的聲音給驚了一下,霎時間響起自己這是何處何景,對自己又羞又惱,卻還是強壓下這份不自在,整了整臉色,一手緊緊握住劉徹的手,微微用力,似乎是想把他拉到自己身後去。
然而那人紋絲不動,絲毫沒有順着他的力道躲起來的意思。
韓嫣怔了怔,這才反應過來,劉徹已然不是那個需要他護着哄着的劉徹了,心裏頓時有些複雜,感慨,安定,以及悵然。
另一面劉徹也是怔了怔,眼前這個人實在是陌生,但是他又确實是見過的,太子劉榮。
對方卻是認得劉徹的,見他這樣一張嚴肅的面孔,也是十分驚訝,為着仁義這樣的名聲,又因着陳阿嬌曾經險些與劉徹議親,他對這個癡傻的弟弟也是頗多關注,當初韓家公子打算下嫁,雖然十分荒唐,但是他也是暗中出了力的。
既然已是笑柄,還在乎什麽臉面?他當時只想着,這個弟弟最好是永遠不要有清醒的日子。否則,知道自己娶了一個男人,臉色該是何等的精彩。
卻萬萬沒想到,竟然會在宮門口見着這一幕,可真真是一場好戲,出乎意料的好戲,看來他這弟弟縱然癡傻,也不是真的對男子無意的……
他倒是不小心成人之美了。
劉榮看看劉徹,又看看他身後的韓嫣,笑容意味深長:“膠東王後又攜夫來與王夫人問安?”
韓嫣臉色一沉,劉榮這話說的十分無禮,竟似渾然沒将劉徹放在眼裏。韓嫣如何能忍?
只是不待他上前理論,為劉徹讨個公道,手上的力道便緊了緊,身前的這個人雖然沒回頭,安撫的意思卻傳達的十分鮮明。
韓嫣看着他挺直的脊背,縱然對面的太子殿下,居高端坐在華麗尊貴的攆駕之上,身後仆從侍衛無數,劉徹孤單一人,卻在氣勢上不曾落下絲毫。
韓嫣一陣恍惚,眨眼間竟似看見前世這人雖是初登大位,卻揮手間,雲衆相應的霸氣模樣,那身影陡然間竟能與天比高,讓他油然而生出臣服的欲望。
但是他們的手還交握着,他們已經不再是那樣被人所厭惡诟病的關系,而是光明正大的,夫妻。
韓嫣自己想的心神激蕩,渾然不覺前面兩人眉眼間刀光劍影,你來我往,甚是熱鬧。
等他回過神來,也只聽見太子殿下冷冷的哼了一聲,帶着浩浩蕩蕩的人群,在他們面前趾高氣昂而去。
韓嫣怔了怔,似乎沒想到,這位太子殿下竟然如此好打發,不由疑惑的看向劉徹,劉徹給他一個安撫的笑容,低聲道:“大約是我這身力氣有些威懾。”
說着他舉起雙掌,在面前慢慢的握了握。
方才他沒說話,劉榮大約還沒發現他已然恢複正常,就是他做了什麽,劉榮也不好和一個傻子計較,何況這個傻子還是他的弟弟。
不過,大概用不了多少時間,消息就能從披香宮傳出來了,劉榮大概會将這一筆記下。
內無扶持,外無助力,他那些已然成長起來的兄弟們對他也是虎視眈眈,更有一個田蚡,心懷叵測的觊觎着韓嫣,這長安,現下是不能呆了。
劉徹思緒微微飄遠,想着今日之事,大約他那位母親和太子兄長,都會是他離開長安的助力,只是不知他的父皇,何時會召他入宮觐見。
韓嫣見劉徹心思恍惚,只以為他對現狀十分不滿,勉強笑笑,擡手握住他的雙手:“殿下天生神力,幼時便力壓大将周亞夫,當是大漢第一人。”
劉徹回神,聽見這話不由失笑,周亞夫的武力他是清楚的,一個稚童的能耐能有多大?
韓嫣這話聽起來倒像是哄那急着求誇贊的孩子,聽得他十分無奈,又不忍拂了韓嫣這片愛護之心。
只好點點頭,恰在這時,剛才走遠的太子殿下又遣了人回來,領着一擡四人小轎,那人眼睑幾乎全都閉上,只露出一條小縫看人,姿态十分高傲,仿佛他看的人只是兩只蝼蟻,但是禮儀上偏又跳不出錯處來,着實可恨。
那人說道:“太子殿下吩咐奴才送兩位殿下回府,剛才入宮之時,一匹驽馬擋了館陶殿下的路,被下令打殺,殿下仁義體恤,猜着大約是二位的座駕,特此相助。”
韓嫣眼神一冷,這位館陶殿下,性子十分刁蠻善變,當初因着陳阿嬌的婚事,她與栗姬太子殿下鬧得十分不虞,劉徹那句「金屋藏嬌」也是給她解了圍的,現下,陳阿嬌已然嫁進了東宮,她卻對劉徹這般厭惡起來。
曾經也有不少閑言碎語從公主府邸傳出來,頗為難聽,只是韓嫣是晚輩,又是男子,實在不好與她計較。
何況當時他正因為劉徹的癡傻忙的團團轉,也騰不出時間來料理。
後來,還是他母親拜訪了一趟公主府,雖然事後公主府收斂了一些,但是他母親卻也纏綿病榻半月之久。
提起他的母親,提起韓家,韓嫣心裏黯然,他到底辜負了他們。
然而今天,館陶長公主,這是打定主意要和膠東王府撕破臉了嗎?
韓嫣壓下心底的憂慮,打發了擺明是來看好戲的內侍,卻留下了那頂轎子。膠東王府再怎麽式微,也是皇親貴胄,天家威儀,決不能被這麽辱沒。
只是這些煩心事,他并不想讓劉徹參與,方才這短短時間裏,接連遭受母親的冷漠,兄長的嘲笑,現下,連上一世的岳母也來湊個熱鬧,他心裏大約是很難過的吧……
韓嫣勉強露出個笑容來:“長公主大約是沒弄明白是哪家的馬匹,殿下先乘轎子回去吧,臣去見見長公主殿下,誤會還是解釋清楚的好。”
劉徹眉頭一皺,見韓嫣轉身就走,心下十分無力,又覺得心疼,劉嫖是什麽樣的人,他要比韓嫣清楚的多,對方哪裏是不知道誰家的馬匹,顯然是特意來下膠東王府的臉子,韓嫣素來講究禮儀,遇上長輩,如何能不吃虧?
劉徹快走兩步,撈住韓嫣的腰,将他勾回來,低聲道:“急什麽?我和你一起去。”
熱熱的氣息噴在臉上,韓嫣腦子一懵,竟沒能聽明白他說的是什麽,直到被他半擁半抱的走出宮門才恍然回神,立刻驚得後退了一步,拉開兩人間的距離,面紅耳赤的垂下頭,完全不敢再看劉徹,心裏卻是一團亂麻,已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劉徹原本無限的憐惜和心疼被韓嫣這幅恨不得把自己埋了的模樣給逗得一絲不剩,嘴角不由得彎了彎,卻對兩人之間這樣的距離十分不滿,他慢慢走過來,十分自然且又強硬的牽住了韓嫣的手,低聲道:“莫要再跑遠了。”
韓嫣的臉色越加紅起來,連帶脖頸都泛起緋色。
劉徹心裏重重一跳,很想低頭親一口。驀地,耳邊響起一聲爆喝:“不知羞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