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章節
你一個人在洛陽可怎麽好?”念着這話心裏割舍不斷,空嘆了一聲,當夜薨逝了。
郭聖通只怨自己一生都讓母親為自己懸心,臨死也還在牽挂。郭況同她商量扶靈回鄉與父親合葬的事兒,劉秀聽了又想起郭主臨終念念不忘的話,看着郭聖通容顏憔悴身影單薄更加不舍得。這一生的分開已經是定局了,難道來世還要一個南一個北嗎?
建武二十六年,郭聖通的母親郭主去世。劉秀親臨送葬,百官大會。同時,劉秀命人将郭聖通的父親郭昌由真定郭氏祖墳迎至洛陽,與郭主合葬。并贈予郭昌陽安侯印绶,谥號為思。
北邙之上墓高嵯峨,蒼翠如雲。登山遠望,伊洛二川盡收眼底。夕陽暮色群山都鍍上了一層金色,劉秀與郭聖通送葬完畢,一起立在山間。
“通兒你可有什麽話對我說呢?”
郭聖通望着遠處落霞歸鴻,終究無話可說。
劉秀指着南方,“那是我的原陵,不多遠,我知道母親放心不下你,我也放心不下你,天地之間你無父無母,孤身一人長眠地下。若有來生你我應該很早就會相識了吧?”
“若有來生,你想做什麽?”郭聖通問。
“若有來生,我也想生在太平盛世王侯公府,華衣錦服走馬章臺。”
郭聖通淚水漣漣,“文叔,我這一生并沒有什麽錯的。我喜歡楊柳樹下的你,也喜歡夏日庭下的你,喜歡你送我的紡織娘,喜歡你帶給我的蓮蓬,喜歡你半夜給我倒水,喜歡南陽劉文叔,河北大司馬,邯鄲的蕭王,有人曾經叫我眼前恩情不要信。這一生的榮華擺在眼前我怎能不信?這滿門的富貴我怎能不信?但是若有來生我不要這些王權富貴,我掀開簾子再看見那枝柳,無論是誰一定跟他走,前程後路我都不問。”
夕陽西下,日暮黃昏,劉秀覺得他們一生的路走到這裏也就完了,英雄老矣,美人遲暮。
建武二十八年的春天,郭聖通一病就再也沒有起來,劉秀和子女都早晚來看她,問醫問藥,奈何藥石無醫,眼看一天天的消瘦下去。劉陽,劉輔,劉中禮都有了子女,郭聖通讓他們回家看孩子不要在自己這裏守着病人。
獨劉紅夫是可以不回家的人,夜裏陪錦成她們守着郭聖通。立了夏,夜裏蟬聲蛙聲一片聽得人更加寂寥,郭聖通讓人開了窗子明月清風繁星滿天,她忽然有了精神下了塌,對錦成說,“我想去柳蔭裏坐坐。”
玉和玉嘉讓宮人先去熏艾,錦成陪她坐在柳蔭裏看流螢,劉紅夫也醒了,“母親,夜裏石頭陰涼,還是進屋坐吧。”
郭聖通看着靜靜的池面,不時波光閃爍,游魚沉浮,心裏終究意難平,開口道,“我想見一個人,你替我去請他。”
“不知母親想見誰?”劉紅夫看着如此深夜疑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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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成起身說,“讓我去請吧。”
“不,”郭聖通拉住她,“我如今不能自己去,只有紅夫就如我去一樣的,請好畤侯耿弇來一見。”
劉紅夫久違的思念又卷土重來,好畤侯?故地重游,朱門依舊,這次她乘着公主的儀仗,再也沒有門房偷看她了,也沒有人追她了。
耿弇因為蔡羽進京述職兩人說起舊事也是對月感懷的時候。
聽到館陶公主駕到,隐隐覺得肯定是郭聖通有事,拉着蔡羽,“這次你同我一起去。”
劉紅夫見了耿弇,似曾相識,是的,他們在母親宮裏見過。而且耿恭不是像窦固而是像耿弇,五官雖不一樣,眉宇氣質卻是像極了,只是耿弇更明朗一些,耿恭雖然年輕似乎有些沉悶。
皇後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2)。
蔡羽盯着劉紅夫萬分詫異,這不是當年信陽集上的郭聖通嗎?要不是耿弇扯了他一下,他幾乎失态。耿弇拉着他向劉紅夫行了禮,劉紅夫看了一眼也沒他放在心上,對耿弇道:“我母親,想見君侯一面。”
耿弇點點頭,“我也想見太後一面。”指了指蔡羽說:“這是江夏太守,也想随臣一起觐見。”
劉紅夫這才注意到蔡羽,“你要求見我母親嗎?”
“是的,微臣江夏蔡羽求見太後。”
劉紅夫淡淡掃了他一眼,“好吧。”
蔡羽向耿弇的拱手,“多謝了。”
耿弇心中沒來由泛起些苦楚。
夜已經很深了,館陶公主的車駕夜闖宵禁,洛陽城裏是沒人敢攔的。
郭聖通聽說蔡羽也來了,也不得不感嘆每次相逢日都是狼狽不堪之時。蔡羽也已經是四旬的人了,蓄了須穿着墨色的公服戴着進賢冠,郭聖通一時都有些認不出來了。郭聖通黃黃的臉色,削瘦異常蔡羽剛剛見過劉紅夫,此時眼前的郭聖通讓他怎麽敢認呢?
郭聖通給他們賜座,笑問:“當年的游俠小子如今也一方郡守了?”
蔡羽看着郭聖通慢慢紅了眼眶,只叫了一句,“姐姐。”就淚不能止。
耿弇拉了拉他,“你好好的來,就是做如此情狀的”
蔡羽這才勉強止住眼淚,“微臣只願太後長樂無極,永遠安康。”
郭聖通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哪有長樂無極,永遠安康的人?你家裏可好嗎?你一直沒有娶親嗎?”
“微臣大哥留下兩個侄子需要撫養,少時家裏也曾訂婚親,因為少不更事闖了禍離家而去,那姑娘也為此郁郁而終,所以一直沒有娶親。”
“你叫我既叫我一聲姐姐,我也托你一事吧。我有兩個丫頭,如今也是過了而立的人了,你帶她們回江夏去吧,也算了我一樁心事。”
玉和同玉嘉在一旁聞言變了臉色,“太後!”
郭聖通招招手,“過來,跟蔡大人走吧!”
蔡羽看看郭聖通又看看她們,最後還是領旨謝恩,“臣一定不負太後所托。”
郭聖通點點頭,“那就好。我看你如今公服玉帶真的很好,不枉你我相識一場。”
蔡羽幾度哽咽,知道郭聖通還有話同耿弇說,行了一個三跪九叩的大禮,“多謝太後。”言簡意赅,這一生他是能說的也只有一個謝字了。
玉和,玉嘉跪在郭聖通面前不肯走,錦成嘆了一口氣,上前拉了她們一把,“走吧。”這才跟着蔡羽依依不舍的走了。
耿弇看了這一番情境心裏也明白了,他男兒有淚不輕彈的人,此時也潸然淚下,郭聖通讓錦成置了兩杯水酒,在庭下與耿弇同案而坐,劉紅夫遠遠看着猜不透母親的用意。
郭聖通先開口道,“多年來我一直有件事想告訴公子,我當年在長安叫一個人來驿館找我那人為何沒來?”
事隔多年,無論當年多麽懊惱,多麽失落,多麽着急,如今說來也只是淡淡得了,“我曾在兩天內找遍了長安的驿館都沒有找到。”
“那第三天呢?”
“到第三天的時候,我父親收到了上谷太守的任命,我不得不離開長安了。”
“原來如此”郭聖通閉眼咽了一聲氣,“我那是第一天到長安,我父親跟人在酒坊裏說話,我們的确是在驿館的,可是第二天我們就去真定王在長安的行館住了,我後來去驿館給驿丞交代了,還給留了一封信。”
“我當日離開長安後,曾經想或許有緣再相逢,我應該是建功立業,拜将封侯,她應該是宜室宜家,琴瑟和諧。可如今呢,一個少年成将軍,白骨如山,屍橫遍野,一個美人嫁英雄,永巷長秋,紅顏成枯骨。都空負了那春光無限,楊柳如煙。”
兩人眼中都蓄滿了淚,明月清風人間依舊只是一生都過去了,郭聖通端起杯中酒,“我敬公子一杯,願來生莫負春光。”
耿弇接杯在手,“莫負春光。”
夜色沉沉,耿弇吹響那管羌笛,悠悠的笛聲在池水邊格外的凄清,笛聲裏往事歷歷在目,山間的枇杷,範陽的倉惶夜,集上的饴糖,想來天意機緣待他們不薄,只是時局總是一錯再錯。
劉紅夫站在遠處,突然覺得自己和耿恭之間并不算什麽了,起碼彼此心知肚明選擇分開。
耿弇出了宮門,蔡羽問他,“她怎麽樣了?”
耿弇搖搖頭,表示不好。
蔡羽憤恨地質問他,“你當年為什麽不帶她走,在範陽那夜,天南地北你們哪裏不可以去呢?”
耿弇看着他一身官服,苦笑,“誰能做到無國無家呢?我只是販夫走卒,她若只是酒家姬女,也不會有這些事了。”
晨間下了一場大雨,天上的雲都彙成了一片,一絲光也透不出來。劉秀上朝之前來看郭聖通的病,劉紅夫說母親還睡着,劉秀就想朝後再來吧。劉秀前腳剛走,後腳天上電閃雷鳴又是一場滂沱大雨,都淹了前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