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節
爺既然不睡,那還是點了炭盆好些。
蘇子轅也不管正月撐着下巴有一點沒一點地垂着腦袋打瞌睡,逼着自己靜下心,努力不去想杜如蘅滿臉血污的樣子。心底卻隐約有些懊喪,這般冷酷的大哥,根本不似他認識的那個人。為什麽,大哥會變成今天這樣?
那個答案,其實一直在哪兒,只是蘇子轅一直不肯承認。因為那個答案不會是他喜歡的,可事到如今,有些事确實變了。大哥對自己跟娘親從來就是好的,可當年的成全,确實讓大哥變了。
無辜的人,便成了杜如蘅。嫂子其實是替自己跟娘親擔了大哥的委屈罷了。蘇子轅嘆了口氣,就聽見外頭碧玉夾着一些哭聲喚他,“二少爺,怎麽辦,大少奶奶燒得快不行了……”筆尖蘸起的墨啪嗒一聲滴到宣紙上,濃墨的一團,卻叫蘇子轅有些暈眩。火燒一般丢開筆,也将正月給驚醒過來。
蘇子轅站起身,外衣也不披,開了門便跟着碧玉走了,正月提着披風過來,卻哪裏還能見到二少爺的身影?
蘇子轅倒的時候,下人們直接用帕子裹了碎冰覆在杜如蘅的額上,然後拿着幹帕子不停地擦拭化得很快的冰水。至于額頭帶傷的地方早就被水浸染出一圈紅來。那張蒼白的小臉配着那團豔紅,只把蘇子轅激得渾身哆嗦了一下。
老夫人同蘇子轅很快地說了一下,這熱若是半夜一直燒下去,就是醒來也會成個癡傻的。唯一的法子,就是施針,但幾處穴位實在是疼得厲害,便是最能忍的大漢也扛不住那疼,到時候杜如蘅若掙紮一下錯了穴位,後果不堪設想。府裏力氣大的老嬷嬷也不是沒有,但肯定是按不住的。
蘇子轅也沒有猶豫,讓碧玉拉了個簾子,隔開自己與老大夫,只留着碧玉在裏頭替杜如蘅解開衣襟,自己照着老大夫的交代,死死按住杜如蘅滾燙的肩。老夫人起初幾針下去,杜如蘅半點反應也沒有,老夫人輕聲示意了一下,這一針下去,若非蘇子轅按得用力,只怕杜如蘅便真會整個人從床榻上彈起來。
碧玉急得不行,好在那一陣下去,一直不肯發汗的杜如蘅的額上開始滲出些汗來。碧玉喜出聲來,一邊小心翼翼地替杜如蘅擦拭汗水,一邊照着老大夫的指示,引老大夫的拿着針的手紮去。
接下去的幾針,的确是疼得厲害。蘇子轅直覺得疼,順着他的掌心傳到心裏,刺得蘇子轅整個人也跟着顫了幾下。對面的老大夫卻是沉聲格外交代了一句,“二少爺且再用些力氣,碧玉姑娘也請再裏頭一定按住少奶奶的手,這最後一針,疼得厲害。”
迷糊的杜如蘅只覺得那疼,一陣陣從四肢百骸處翻騰起來,手腳止不住掙紮起來,可偏偏有人用力卡着自己的身子連動一下也不能。杜如蘅疼啊,實在是疼得厲害。碧玉在裏頭哭出聲來,蘇子轅一急,不等老大夫取針,撩起簾子,就看見杜如蘅額上的傷口早就掙得厲害,鮮紅的血就這樣滾到鬓發裏,黏了一大片。而杜如蘅呢,臉頰上嫣紅一片,而唇瓣早就咬出一圈的血印來。
蘇子轅從未這般兇過,那雙眼咄咄逼人地瞪着哭出聲來的碧玉,“你這個蠢的,怎麽不知道給大少奶奶咬條帕子!!”碧玉一愣,卻是連忙推了蘇子轅出去,放下簾子,用被褥将杜如蘅解開衣襟的嬌軀掩住。
蘇子轅一個不穩,手拂過杜如蘅的鬓發,又是一手冰冷濕膩的血。老夫人嘆了口氣,從箱子裏拿了瓶金瘡藥遞給碧玉,“快幫少奶奶上藥。”蘇子轅恍惚地盯着手心裏的血,卻真有些失魂落魄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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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那年,那人
老大夫的青州城裏可是出了名的妙手回春。本來杜如蘅也是郁結于心,血氣不順,加上原先受的風寒才會高燒不退,幾針下去,體內的熱寒兩氣攪在一起,杜如蘅疼過之後,那兩股郁氣倒是消散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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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玉用幹帕子,将杜如蘅全身擦幹後,換上幹爽的衣襟,然後又添了兩條被褥後,這次才算松口氣下來。至于杜如蘅,折騰了這麽半響,全身上下酸疼不止,只是人還是迷迷糊糊的,也不會吭聲,只是唇下那一圈牙印刺眼無比。
蘇子轅緊緊握着自己的手心,那一處濕滑像是烙鐵一般死死焊在心上,怎麽也甩不開。這一段孽緣,到底是的錯?又該将罪過與苦難歸到誰身上才行?只是杜如蘅何其無辜,她生來就夠委屈了,嫁進蘇家,只是更委屈罷了。
他要怎麽做,才能解開大哥的心結,也讓可憐的嫂子能夠得到解脫?頭一次,蘇子轅希望自己沒有回青州城,或許他不回來,所有的矛盾也不會都在一天裏爆發出來。只是便是再怎麽自欺欺人,事實就是事實,手心裏染上的血是怎樣也洗不掉了。
如玉睡下後,梅笙就更加懶得搭理蘇子軒,也不勸酒。等到兩壇子酒水下肚後,蘇子軒還是醉倒了。嘩啦一下打翻了幾個杯碟碗筷後,腦袋咚一聲磕到桌上,驚得梅笙回過神,“蘇兄可是醉了?”
話一出口,梅笙立馬自嘲地笑了起來,就他那副樣子,怎可能不是醉了?不過梅笙并沒那個耐心扶他起來,而是搖了搖鈴,讓候在隔間的夏花跟秋實進來攙着蘇子軒去客房歇息。至于梅笙,對着一桌子的淩亂,早就覺得索然無味,于是起身,走出玉閣。
春風館後院最清幽雅致的兩處院子,除了玉閣,還有一處就是梅笙住的紅豆園。說來,也算是個趣事一樁。當初孫媽媽好不容易請了如玉将梅笙請來春風館坐鎮後,便派人收拾好了這個院子,臨了卻不知道取個什麽名字來讨好梅笙。
猶豫來猶豫去,等着梅笙抱着琴到了園門前還沒挂上匾額。孫媽媽讪笑,只怕對方惱怒,拂袖而去的話春風館的名聲也就真給毀了。結果一邊的如玉便笑着讓婢女取了筆墨過來,幾畫便寫了紅豆二字。梅笙為如玉的蕙質蘭心叫好,而這院子,便真叫了紅豆園。也算是青州城裏的風雅事一樁,梅笙微微搖了搖頭,對如玉的好,愈發覺得有歉。
梅笙不喜別的人太過親近,是以紅豆園裏除了個老婆婆幫着做些打掃的事,并沒有別的下人,是以梅笙進園時,裏頭黑洞洞的一片,比起東白山還要凄涼不少。不過從十五歲以後,梅笙也就不喜歡太過熱鬧的地方了,這樣的紅豆園,隔離了春風館的喧嘩糜爛,正好合适他這般不堪的人住着。
微涼的被褥,便是蓋在身上,一時半會兒也暖不起來。梅笙躺在床上,有些放心不下杜如蘅,但想着蘇府怎麽說還有一個蘇子轅,瞧着白日的情形,想也不會讓杜如蘅太過為難才是,只是沒想到,一別經年,再重逢,她過得竟比當時還要凄苦不少。
初遇那年,梅笙還不叫梅笙。那時,他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姓楊,名詺。
他家是實實在在的鐘鳴鼎食之家,祖上榮耀。從小到大,楊詺都備受寵愛。十五歲那年,父親信錯了人,滿門抄斬。若是聖上明察秋毫下的命也就罷了,偏偏卻是那惡人串通官府,私下行事。楊詺從死人堆裏爬出來時,甚至來不及找到自己的父母兄弟,便被大火逼得只能逃走,只是那場煉獄一般的屠殺與燒天的大火帶走了他所有的家人,留給他的只是後背上猙獰的一道傷痕與被大火徹底吞掉的半張臉。
那人,卻絲毫不肯放過他,派了殺手一路追殺,楊詺滿身傷痕,一路奔逃,然後他來了青州城。
對方似乎漸漸松了追殺,梅笙才能在青州城裏喘口氣。為了躲開對方派出的爪牙,楊詺那時候困窘潦倒到連他自己都忍不住自己來了。只不過半年時光,他早已不是當時人人傳誦的翩跹公子了。即便是乞丐,也比他要好看不少。
也确實,那時候他看不就是乞丐麽?
他沒辦法從那場屠戮與大火中醒過來,每天蓬頭垢面地在大街小巷間游蕩,見慣了人世的醜陋嘴臉,直到有一天路過杜府後院。
他舍不得丢掉身上那件又髒又臭又破的冬襖,那是他同人打得頭破血流後才得來的,他不知道若能僥幸活到下一個冬天,他還能不能有這樣一件能夠抵禦風雪的襖子。只是穿着這樣一件破舊的襖子,他到哪兒都要遭人鄙棄與驅趕,沒法子,只能往那些小巷子裏去,随便找個地方便裹着襖子睡得昏天暗地,餓醒了便去乞讨。總會有那樣的人,頂着一張僞善的嘴臉企圖在施舍的時候獲得滿足,而他,早就學會了屈服。
最近,他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