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夢(正文完結)
這天夜裏,藺逾岸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因為白天運動量充足,他總是睡得很沉,并不常做夢,偶爾也是夢見一些逃生的奇怪場景,醒來小腿肌肉一抽一抽的,仿佛回到了還在長身體的學生時代。
但這一夜,他做了一個過分現實的夢。夢中的他剛剛進大學,軍訓過後臉和手臂都曬得黝黑,只有身上是滑稽的不同膚色。夢裏的他抱着一大框髒衣服下寝室樓,一路走到洗衣房去。
校園比他記憶中小很多,體育館和宿舍離得并沒有那麽遠,食堂的飯菜也并沒有那麽難吃,校門口門口的小攤也并沒有那麽豐富,圖書館的樓也蒙着雨水和灰塵的痕跡,富有樸素的年代感。
他來到洗衣房,把衣服全部塞進洗衣機,發現自己壓根沒帶洗衣粉和硬幣,他環顧四周,洗衣房裏今日只有他一個人。
然後夢境變得古怪起來。
藺逾岸走出洗衣房,想找個同學幫忙,卻赫然發現校園裏一個人都沒有。他終于意識到,從宿舍來的一路上,他也沒遇到任何人,好像全校師生都放暑假了,只有他一個人搞不清狀況,留在校園中。
正午的烈日穿透樹蔭,蟬鳴震天響,水泥地上的樹影輪廓清晰,路邊歪倒着幾架鏽跡斑斑的自行車,連腳蹬都彎曲了,似乎長時間沒有被人使用過。
他走近看看,發現草葉上顏色不同的地方并不是鏽水或泥漿,而是某種暗紅色的液體凝固而成。
整所學校好像一座被喪屍過境的空城,已經很久沒有人類在此居住活動,透着詭異的荒涼。
夢中的藺逾岸慌了神,他掏出手機,翻看通訊錄,卻發現裏面存的名字他一個也不認識——沒有聞一舟,沒有何謙,沒有球隊的隊友,也沒有室友。他瞬間想找一個鏡子看看——難道我不是藺逾岸嗎?我到底是誰。
這時候,終于從拐角處走出一個男生,一個活生生的人類。那人穿着白色的襯衣和深灰色的褲子,手裏拎着一個琴盒,身姿挺拔,步履平穩。
藺逾岸連忙跑上去,問:“聞一舟!可算找到你了,學校裏的人呢?”
男生疑惑地看着他,問:“你是誰?”
藺逾岸一愣:“你不認識我了嗎?”
眼前的聞一舟和記憶中的聞一舟似乎也不太相同——骨架和身高都更小一點,清爽的短發貼着額頭,臉頰還留着些圓潤的曲線,似乎年紀更小的樣子,只除了他應該沒有遇過年紀更小的聞一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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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沒見過你,”男生說:“大家都沒了,只剩下我了。”
“哦,還有你。”他又補充了一句。
男生把琴盒放在地上打開,裏面卻并沒有提琴,全是槍,長長短短的,藺逾岸吓了一跳。他掏出一把手槍遞給藺逾岸:“拿着吧。”
“要這個做什麽?”藺逾岸茫然地問。
“把我殺了的話,你就贏了。”男生說,“你就是最後一個活下來的人了。”
“什麽?”藺逾岸驚恐道,“可我不想殺你。”
“是嗎?”男生理解地點了點頭,“那就我來。”
他不假思索地掏出一把槍,黑洞洞的槍口幾乎要貼上藺逾岸的臉,一聲巨響之後,藺逾岸吓醒了。
醒來之後,聞一舟被鬧着哄了他半天,再三發誓自己不會殺他,也不會叫他殺自己,如果真的有這種游戲,他寧願用全部精力去把那個設計游戲的人抓出來。
然後他又指出在大一入學的時候,他和藺逾岸的确不認識,但是這個更正讓藺逾岸鬧得更兇了。
“你在夢裏好冷漠……”藺逾岸傷心地說,“兇巴巴的。”
“有我在現實裏冷漠嗎?”聞一舟壞心地問。
“嗚哇——”藺逾岸嚎起來。
聞一舟看他那麽大一個人,坐在床邊抽抽搭搭的、委屈得不得了,陽光在他發尖籠出一圈柔軟的暖光,心裏非但沒有同情,只覺得好笑。他跪在床上從背後抱住藺逾岸肩膀,下巴擱在他頭頂,說:“小遠別怕,喪屍真要是來了,哥哥會保護你的。”
“真的嗎?”藺逾岸好容易高興了一點——他倆明明從體型上和體力上的差距而言,“保護”和“被保護”的形象是完全相左的,但他還是很開心地接受了這個說法。
“為了能有足夠的戰鬥力和體力保護我,你從今天開始,要加入我鍛煉身體。”藺逾岸趁機說。
聞一舟臉一下子黑了,抽回手臂想要離開,卻被藺逾岸緊緊摟住了胳膊動彈不得。
藺逾岸:“嘿嘿。”
“我就知道,”聞一舟說,“裝哭裝可憐,就會這一招。”
“嘿嘿,因為每次都能成功嘛。”藺逾岸毫不避諱地說,“而且你得要身體好,才能活更久,我們才能在一起更久呢。”
聞一舟頓了頓,笑起來:“哦,吃準我了是吧。”
有時候人在面對不在意的事,最簡單的僞裝也懶得穿上、再唾手可得的東西也不屑于伸手,聞一舟想,就像是七年前面對藺逾岸的他。可惜即使再怎麽設想,他們也不可能從大一初識就從來一遍。人只能朝前走,過去會離每個人越來越遠。
但反之,面對在意的人,再複雜糾結的關系也不願逃開,再拙劣稚嫩的謊言也不願拆穿。就像是那夜在酒吧“撿到”自己的藺逾岸,就像是每次都敗給“可憐狗狗眼”的自己。
聞一舟覺得自己真的改變了很多,他可能才是那個被犬類馴化的人。
藺逾岸滾了一圈,把他摁在淩亂的床鋪上,笑嘻嘻地問:“今天我們幹點什麽好呢?要不要出門呢?還是就在家裏休息呢?”然後他把手伸進聞一舟睡衣裏,不懷好意地說:“還是就在床上呆着呢?”
聞一舟隔着布料一把捏住狗爪:“你最近是不是太閑了?”
“這不賽季結束了嘛,選手放假,我當然也就跟着放假了。”藺逾岸說着耷拉下眉毛,“你是不是嫌棄我了,嫌我煩了,嗯?”
聞一舟揪他耳朵:“不準裝可憐。”
“那你要不要……”聞一舟想了想,問:“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巡演?”
“嗯?”藺逾岸愣了一下,而後眼睛亮起來:“真的嗎?我可以一起去嗎?我就是傳說中的樂隊随行家屬嗎?”
聞一舟笑起來:“嗯,給你個臨時的樂隊經理當當怎麽樣,主要負責後勤打雜。”
“我還可以開車!”藺逾岸一個打挺從床上蹦起來,有模有樣地揮着手臂演道:“讓一讓,讓一讓,我們藝人不讓拍照,除非把拍好的照片發我一份。”
聞一舟樂不可支,藺逾岸又俯下身來,手撐在他身側的床墊上:“這次會演那首歌嗎?”
“哪首歌啊?”聞一舟明知故問。
“就是那首,我的歌。”藺逾岸有點害羞地說。
“哦,你的歌啊……”聞一舟說,“那是我個人的歌,不是樂團的歌,不太合适。”
“哦。”藺逾岸理解地點點頭,但還是顯出一絲失落。
“等以後多給你寫幾首,攢出一張專輯來,專門給你開個演唱會好不好?”聞一舟比劃道,“臺下給你擺個鑽石vip專座,你一個人坐那兒,我在臺上吭哧吭哧地彈,沒有別的觀衆。”
藺逾岸哈哈大笑,想了想又說:“那還是別了,我怎麽能獨占呢?你的音樂是屬于所有喜歡你音樂的人的,只要你這個人屬于我就好了。”
聞一舟聽罷微笑了一下,心想——這家夥,就是這種地方讨人喜歡,又叫人無可奈何。
殊不知藺逾岸下句話就說:“哎呀,那這次去看演出,我終于可以大張旗鼓,不用再鬼鬼祟祟了。我要訂個99朵……不,999朵玫瑰,灑金粉的那種,等演出完畢的時候就沖上舞臺,然後單膝下跪。聚光燈打在你身上,臺上臺下一并起哄,你躲也沒處躲……”
藺逾岸越說越離譜,聞一舟聽得心驚膽戰——他開始想象一出戲劇性的純音樂劇結束之後,忽然上演這麽一出又土又俗的獻花戲碼,場下的觀衆該是何種表情。
“要是真搞這麽一出,你還不如……”他往後一躺,拽過一個枕頭塞到藺逾岸懷裏:“把我殺了吧!”
這句熟悉的臺詞,讓藺逾岸忽然又想到了那個荒唐的夢。
“把我殺了的話,你就贏了。”
可聞一舟下一句卻說:“殺了我,我就是你的了。”
相比起來,藺逾岸好像已經不那麽遺憾那錯過的七年了,雖然才過去沒多久,他卻幾乎已經想不起來他剛收到那首歌時,那種鏡花水月的虛幻感和不敢相信的又驚又喜。如今的每一天,都很真實。
他們還很年輕,最好還有很多很多個七年。
“好的。”藺逾岸把枕頭扔到一邊,手指摸上他的脖子,輕輕抹了一下,指尖留下的溫度轉瞬即逝,感官卻缱绻綿長。而後,他覆在聞一舟身上低頭吻了吻,說:“我贏了。”
“嗯,”聞一舟點點頭,高舉雙手投降,将他一把摟住:“是你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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