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你不覺得我……無恥嗎?】
“有人?”
暫別君樂悠後,趙羽與長孫蓉經赤欄橋步至對岸,踩上扶風亭的臺階,趙羽才發現亭中的桌上有書冊茶點。
“是我在此。”長孫蓉應道。
“哦。”趙羽隔水遠眺,恰好能看到君樂悠的小身板,笑道,“我說你陪悠兒出來,怎麽不在她身邊,原來在這盯着她。”
長孫蓉笑而不語。
趙羽掃了眼桌上尚未閉合的書冊,這才知道長孫蓉為什麽救場那麽及時。在船上的時候,趙羽與長孫蓉在讀書的話題上頗為合拍,她有點想翻過書扉,又覺得不夠禮貌。倒是想起了船上那本游記,她拾起當初的話題與長孫蓉不鹹不淡的閑聊了起來,等宮人安置好棋枰茶點後,才吩咐道:“人太多悶得慌,你們都出去吧。”
“是。”宛櫻出手彈壓過一次後,這次無人猶豫,很快跟着她應聲後退。
初夏的陽光稱不上暴虐,曬久了也不愉快。趙羽倒是想讓宮人各自娛樂娛樂,知道他們必不會答應,補道:“宛櫻,你帶他們去樹蔭下等着。”
“謝殿下。”宛櫻心下暗嘆。這位主子還像以前一樣體貼下人。誰能想到,令胡人聞風喪膽的鬼面王,竟然如此和善?而且她……是女子。
長孫蓉的侍女也很自覺的退了出去。
“這幾天規矩多,身邊總有人,說話都不自在。剛才讓你受委屈了。”人一走,趙羽就對長孫蓉歉意的笑了笑,語氣也拿掉了客套。
“沒有。”聽出君逸羽在顧全自己的心情,長孫蓉只是不以為意的搖了搖頭。在同意君逸羽出任皇夫時,她就知道會遇到今天的情形。長孫蓉示意趙羽執白先行,又關心道:“說話不自在,可會不痛快?”
從長孫蓉自然的談起大婚,趙羽就想起了她的大度。但是人家的大度,不是她心安理得的理由。所以明知長孫蓉不介意,她還是給出了該有的歉意。長孫蓉的反應在趙羽意料之中,卻依然讓她感到敬佩。
确定長孫蓉沒有強顏歡笑的意思,趙羽也不在道歉的話題上多糾纏,一邊摸棋子,一邊搖頭回道:“還好,在房裏休息就沒人了。而且我問過宛櫻,這幾天有禮官盯着,以後就不會這麽拘束了。”
事實上,在漠北時,趙羽就習慣了在人前裝腔作勢,對這種事早已适應良好。況且,她還有君天熙那句“只管自在”。前幾天在宮裏“侍疾”時,也的确過得挺自在。
“那就好。”聽君逸羽提到房裏,長孫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落子後,踟蹰片刻,問道:“聽你娘說,你把她送過去的貼身丫鬟退回來了,是不習慣嗎?”
“沒,只是我這有宛櫻幾個就夠了,我的真實身份不宜讓太多人知道。再者,宮女進宮容易出宮難,她們還是留在王府更好。”
趙羽确實不喜歡侍女伺候起居,但是大婚的衣飾一個人根本搞不定,必是需要人幫忙的。其實早在入宮第一天君天熙撥來宛櫻時,就是給她當貼身侍女用的。趙羽也是确定不會給宛櫻她們造成殺身之禍,才敢讓人近身。
宛櫻知道羽是女兒身?!
長孫蓉一愣。陛下竟然如此信任宛櫻,那五年前就派她去麟趾宮伺候羽,難道那時陛下就已……情根暗生?
“怎麽了?”長孫蓉的棋力可以吊打趙羽,落子幾乎不假思索,趙羽發現她這次竟然慢了一拍。
長孫蓉回神,半為掩飾,半為确認,低聲問道:“你是說宛櫻已經知道你是女子了?”
“嗯,是的。”趙羽反思前言,發現自己說得不夠清楚,解釋道,“陛下把她們派來時,就說可以放心讓她們伺候,不用顧慮身份。宛櫻幫我束過發,我想她應該知道了。”
說起君逸羽這具身體,趙羽就有些無語。年紀輕輕的,就弄壞了自己的生殖系統,連第二性征都不明顯。她就算穿着內衫招搖,人家也未必能看出是女身,君天熙給她的那件內甲,其實都多餘了。
為了和長孫蓉在一起,需要這麽決絕嗎?而且,真要是對長孫蓉這麽執着,她和君天熙之間又算什麽?對于君逸羽的感情世界,趙羽着實看不明白。她又不是古代男,明明自己就是女生,還是穿越人士,将心比心,難道還想要齊人之福?
“原來如此。”
“嗯。”
“禮服繁瑣,有侍女伺候,你就省心多了。”
感覺和長孫蓉讨論大婚不厚道,趙羽想換話題。她想到在人前時,不知道該對長孫蓉如何稱呼,就把這個問題拎了出來。
長孫蓉垂眸,慢慢地呼出胸中的郁氣,才輕聲道:“就稱……叔母吧。”
能對君樂悠溫柔以待,說出“叔母”時,長孫蓉周身卻散發出了難以克制的沉郁,仿佛是從傷口裏硬生生的抽出了這個稱呼。所以她其實沒有走出來,只是身為母親,強行封閉了傷痛,将對孩子的愛護擺在了前面嗎?
但凡一個有良知的人,得知有人被侵犯,都會對強*奸犯深惡痛絕。更別說趙羽親眼看到了長孫蓉的美好,也知道背後的隐情。最讓人惡心的是,君康舒還是長孫蓉名義上的丈夫。他死了清淨,卻讓長孫蓉連和離的機會都沒有,只能讓自己的名字與傷害她的強*奸犯綁在一起。
叔母?君康舒配嗎?
趙羽咬住牙關,才沒有洩露出對君康舒的憎惡。宮人就在不遠處,她也不方便安慰長孫蓉。最終,她拿出看似平常的口氣說道:“我還是叫夫人吧。”
長孫蓉訝異擡眼。
“你的封號是國夫人,稱夫人,沒有不妥之處吧?”
長孫蓉沒有應聲。她将視線移至水上,良久,才問道:“阿羽,我是你叔母,又生了悠兒,還對你……念念不忘。你不覺得我……無恥嗎?”
“怎麽會這麽問?”趙羽心頭一跳。她方才竭力保持平淡,就是不想戳到長孫蓉的傷口,然而還是失敗了?
長孫蓉眼波黯淡。會的吧。畢竟她不記得從前的陰差陽錯了。不表露出嫌惡,只是因為她善……
“我不覺得。”
長孫蓉不敢相信的回首。
趙羽趁機,直視着她的眼睛說道:“我一點都不覺得你無恥。重新見面後相處雖然不多,但是我能看出來,你是品性高潔的人。我想,你會和從前的我有牽扯,應該是有隐情吧。再說了,一個巴掌拍不響。就算是無恥,我們有終生之約,那也是我和你一起無恥吧?”
是君康舒親口在新婚之夜提出了只做兄妹,在沒有結婚證、沒有形婚協議的古代,長孫蓉與君康舒約為兄妹後,任何時候愛上別人都不無恥。如果在這段感情裏非要說一個人無恥,假如君逸羽是在不知道長孫蓉與君康舒是名義夫妻的情況下,就勾搭長孫蓉,那應該是君逸羽無恥才對。
“你……”琥珀色眼睛中的溫潤笑意,讓長孫蓉的神魂都随之翻騰。面對失憶的君逸羽,長孫蓉唯一憂心的,就是她嫌她寡廉鮮恥。結果她什麽都不知道,還如此盛贊于她……出自君逸羽的溢美之詞,讓長孫蓉迅速感到了臉熱。她喝了口茶水鎮壓心神,才道:“過譽了。”
哪裏過譽呢?僅看長孫蓉對君樂悠的态度,就當得起一聲品性高潔。否則,君樂悠作為長孫蓉傷痛的見證,在長孫蓉身邊,怎能養得那麽無憂無慮?
趙羽不願長孫蓉妄自菲薄,為了增強自己的可信度,她誠懇的說道:“其實在我看來,都是爹生娘養的人,男女之間沒有高低之分。夫妻間的忠貞,也應該是雙方的事。男方都納妾生子了,女方憑什麽守着一顆歪脖子樹呢?”更別說事實上只是形婚。
早在五年前,君逸羽就曾用這段觀點勸長孫蓉和離。時隔多年後,在不同的心境下,聽見失憶的君逸羽說出與當年一致的觀念,長孫蓉心中的波浪,遠非當年可比。
這一刻,長孫蓉無比确信,她心儀的這個人,就算對內情一無所知,也從始至終,不曾用世俗的眼光鄙棄她。
是呢,這才是羽。她擁有世上最自在的性子,不只是身軀的自在,更是……靈魂的自在。
實在不想稱君康舒“叔父”,趙羽微微一頓,繼續道:“而且我爹他弟弟已經死了,你無夫,我未婚,兩情甘願,互約終身,就更談不上無恥了。只是我現在記不起從前的事了,是我對不起你。說起來,我從前用情不專,與你約定了終身還和陛下有瓜葛,應該你覺得我無恥才對。”
“不,你一向心無二意,只是陰差陽錯罷了。”
“陰差陽錯?”趙羽不懂。君逸羽究竟對誰心無二意,又究竟有怎樣的陰差陽錯?
“嗯,阿羽,你從來不是無恥之人,切莫妄自菲薄。”
見長孫蓉無意細說,趙羽也不追問,只道:“你也不要妄自菲薄。”
“好。”
長孫蓉真切的笑容,與她身後明朗的天色相得益彰,趙羽這才安心。平心而論,趙羽知道自己應該感激長孫蓉的氣度,不然,她當初說給君天熙的那句借口,多半會成為現實——與陌生人的終生之約,讓人很有壓力。
趙羽很清楚,是君天熙和長孫蓉收斂了感情,才有了她如今的輕松。所以她投桃報李,自覺自願的在她們需要時,小心翼翼的保護她們的脆弱。
她希望,等自己能抽身的那天,這兩位品貌雙全的佳人,也能擁有自己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