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父王?】
“兒臣任性,勞累父皇了。”等殿內只餘三人後,君天熙以請罪的姿态拜伏在地。
趙羽在娜音巴雅爾身邊培養了一些政治素養,又從君天熙處掌握了華朝近期的朝局動蕩。是以,張院正強調君承天的病因是怒火時,她就已經明悟了之前的怪異。
明明君承天主要是長期悲思郁結,為什麽太醫一帶而過,反而強調怒氣?君承天悲,為小皇子之死;君承天思,為國事操心;君承天怒,為“宮門之亂”。前兩者都與天子的缺席有關,只有最後一點,才符合天家的需要。
早在君天熙跪地之時,趙羽就已經從君承天床前閃開了。她判斷了一下形勢,結合君康逸教授的禮儀,繞至君天熙身後,也跟着跪了下來。頭上有老人,果然是不一樣。我在漠北一年多,都沒正經跪過幾次吧……
“熙兒。”君承天語帶輕嘆,“如果不是需要北伐,朕還在皇位上,你也能像珊兒一樣,當一個逍遙的公主。大華的擔子,本就是朕的分內之事。是朕老邁無用,才累你奔波,哪裏是受你勞累?別如此拘禮,快起來吧。”
華朝太上皇果然是想北伐,才讓君天熙登基?因為那份永不北征的密約嗎……盡管當了數月的君逸羽,在涉及漠北時,趙羽對身份的反轉,仍舊極其不習慣。
“不管怎樣,父皇是為兒臣處理朝政,兒臣不孝。”君天熙本來叩首在地,稽首再拜時,才發現側後方的趙羽。
是她爹教的吧……恰到好處的距離差,讓君天熙心中掠過了一抹無奈。如果不是情況不合适,她都想退後與君逸羽并肩了。現在的君逸羽,某些方面,就是一張白紙,她可不想君逸羽學得跟她爹一樣,一入宮就成了君臣之禮的标杆。
“熙兒,我這回的病,是年紀大了,又受了外臣的氣,與你無關。”君承天拿女兒沒辦法,蓋棺定論後,轉而對趙羽笑責道:“羽兒,你湊什麽熱鬧?聽話,扶熙兒一起起來。”
不知道的,還以為君逸羽和太上皇才是親父女吧……太上皇與君天熙的親子關系,果然別扭。說關心也關心,說生疏也生疏。
趙羽心中納悶,人倒是應聲而起,蹲在了君天熙身邊,“陛下,起來吧,太……父皇宜靜養。”
宜靜養,不宜僵持。君天熙聽懂的趙羽的意思,再拜一禮,就任憑趙羽扶起了自己。
“請父皇安心靜養,從今往後,兒臣再不會耽延家邦。”
君承天滿意含笑。還是羽兒有辦法,從前就……不對,如果是從前的羽兒,早就插科打诨了,必不會陪熙兒跪下。還有,羽兒喊父皇時,先喊了“太”字,太什麽?太醫?太上皇?
君承天越想越覺得不對,笑道:“羽兒這次回來,似乎比從前規矩多了。我還不知,你和熙兒何時遇見的?在浙州遇見的嗎?幾時平安的,怎麽直接去了南邊?”
君天熙見君承天察覺了端倪,為免父皇多心,也不多隐瞞,直接說道:“有一件事,本想等父皇康健後再告知,父皇聽了,別太傷心。”
別太傷心?有這麽誇張嗎……趙羽知道君天熙要說離魂症,稍一遲疑後,她提議道:“我先給父皇推推穴?”
“也好。”君天熙首肯。
君承天也沒有反對,只是越發感到了迷惑。羽兒的異樣,不是因為當初的過節,對熙兒有疙瘩?看這夫唱婦随的模樣,的确不像……可羽兒确實有些變了。究竟是何事?
一股暖意湧入體內,緩解了君承天胸口的悶氣,他的眉宇也在不知不覺中舒緩了許多。
等趙羽收手後退,君天熙才道:“阿羽患了離魂症,不記得從前的事了。”
“什麽?!”
“我不記得從前的事了。”趙羽對君承天乖巧的笑了笑。還好先推了穴。這位太上皇,還真是對君逸羽十分親近。
“全都不記得了?”君承天漸漸收斂了驚色,心頭依舊是驚濤駭浪。
“全不記得了。”
“好孩子,真是受苦了。”君承天閱歷豐富,立刻想到了背後的艱辛。望着君逸羽熟悉的笑臉,他更是五髒六腑都酸成了一團。
“其實還好。”君承天痛惜的眼神,讓趙羽有些心虛。擔心君天熙被再度勾起傷心,趙羽又很快振奮精神,對君天熙彎了彎笑眼。
君承天本想問問詳情,看到趙羽的動作,才意識到不妥,轉而欣慰的嘆道:“回來了就好。”也不知羽兒患着離魂症,是如何回來的,具體情形,還是改天熙兒不在時再問吧。難得經歷了那麽多波折,還能如此記挂熙兒,真是個好孩子。
想起君逸羽遭受的磨難,君天熙依然憎惡當初沖動的自己。好在那雙含笑的琥珀色眼睛,及時安撫了她的心湖。“再過幾日,逸皇兄他們與珊兒一道,會回來探看父皇,父皇好生将養。時辰不早了,兒臣先去安頓,再來為父皇侍疾,阿羽也該回府了。”
得知君逸羽平安,君承天就知道君康逸也快回來了。聽說君康逸與君若珊同行,料想他已經見過君逸羽,君承天也只是稍感意外而已。在君天熙出生前,君承天幾乎把君康逸兄弟當自己的兒子看待,得知很快就能再見君康逸,到底是透出了喜色。
對君天熙的“侍疾”,君承天聞弦歌而知雅意,“父皇這記了幾本名冊,待會兒讓尚安拿給你。這回鬧騰成這樣,定要好好整治一番。今時不同往日,那些首鼠兩端的小人,也該擦亮眼睛了。這幾年西武不時裹亂,都是小打小鬧,也不用十分顧忌……”
“兒臣自有分寸,父皇不用操心。”
就這樣打斷了太上皇的話?趙羽暗自吃驚,幫忙描補道:“陛下關心父皇的身體,父皇的病暫時不宜再為朝政勞心。還請父皇靜心休養,若有疑難,陛下少不得還得來找父皇請教。”
“我對熙兒的治國之才,十分放心。有羽兒回來,就更放心了。只是年紀大了,白囑咐幾句。”趙羽對君天熙的維護,點亮了君承天的笑容。
自古以來,禪位後還抓着權利不放手的太上皇,不乏其人。發現君承天是真的毫無芥蒂,趙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君天熙目露暖意。雖然是個誤會,君逸羽願意不折不扣的站在她這頭,卻是個不容忽視的感動。
注意到君天熙的目光,君承天心思一動,說道:“羽兒也留在宮中侍疾吧。”
“恐怕不妥。”君天熙也舍不得君逸羽,只是她們對外是尚未完禮的夫妻,論禮,婚前甚至不該相見,更別說留在宮中了。另外,殘存的理智也讓君天熙知道,她應該放君逸羽回翼王府。
“逸兒他們都不在,羽兒又忘了前事,怎好獨自回府?就說我病重,羽兒又擅醫術,想來不能有什麽閑話。你事忙,佑兒他們又還小,正好羽兒多陪陪我。”君承天在漠北長大,對華朝的虛禮本就不以為然。女兒溫情的目光,讓他不願君逸羽出宮,他本人也一向喜愛君逸羽。此外,君承天突然想到,既然君逸羽前情盡忘,有些事反而好處理了。
“我不方便留在宮裏?”趙羽人生地不熟,還真不想單槍匹馬的跑回翼王府。留在宮裏,不說君承天慈眉善目,好歹君天熙是個熟人。
這兩年,君康逸不在,翼王府無需與外界交游,被長孫蓉經營得鐵桶一塊。別說趙羽了,連君天熙都不知道翼王府是何情形。聽君承天顧慮得在理,又看出了君逸羽的傾向,君天熙最終搖頭道:“那阿羽就先留在父皇這,等逸皇兄回來再說。”
等逸兒回來,的确有得說。君承天眼底,閃現了一縷志在必得的精光。
之前不曾留意,有心關注後,君天熙發現,哪怕只有三人在場,君逸羽仍然站在自己的侍從位上。君天熙幾次不動聲色的調整站位,趙羽都會跟着後退。不願君逸羽養成君康逸那套謙恭,為了留出私談的空間,君天熙再度請辭時,以梳洗安頓為名,照舊帶上了君逸羽。
君承天打心眼裏接受君逸羽做“女婿”後,樂見她倆相處,自無不允之理。還殷切的交代道:“才回來想必累了,羽兒也不用急着回來,你們先去用個膳。”
命門外的宮人重新進來侍候,君天熙才攜趙羽離開。不巧的是,殿外兩個小人兒,打破了君天熙的獨處計劃。
“兒臣恭請母皇萬安!”
平素看着皇長子風範十足的君煕佑,終究還是個孩子。他年齡尚幼,無需郊迎,早早的帶着幼妹去大華門迎候,卻撲了個空。等接到消息再趕來寧康宮時,見宮人都在外面,心知長輩秘談,不宜打擾,只得恭候。好在小公主君若萱一向乖巧安靜,倒是減了君煕佑一場為難。
君煕佑本就處在對父母存有孺慕之思的年紀,又眼巴巴的等了半響,好容易重見母親,音色都難免激動。反而是龆齡的君若珊,人情懵懂,對少見的母親無甚依戀,只是跟着長兄行事罷了。
趙羽一聽見“母皇”就猜到了兩個小人兒的身份,見他們在給君天熙行大禮,立刻準備側身,卻被君天熙抓住了手腕。經此耽誤,趙羽等于和君天熙一起受了皇子和公主的全禮。
不等趙羽疑惑,君天熙已經解釋道:“你受他們的禮是應該的。”
當年君逸羽在京時,君煕佑已經記事。在君煕佑的童年記憶裏,“羽皇兄”是其中最明豔的色彩。認識羽皇兄後,他才知道,學業可以很有趣,宮中也可以很好玩。可惜随着羽皇兄出征,美好的日子一去不複返,後來繁重的課業,更成了他唯一的生活主題。
在君煕佑短暫的人生中,幾乎可以說,每一道歡喜背後都有君逸羽的影子。有後來的宮廷沉重作對比,曾經的快樂,在少年心中演化成了最瑰麗的珍寶。也是因此,盡管處于最健忘的年紀,君煕佑對三年不見的君逸羽,記憶猶新。
君煕佑一看到君天熙就帶着妹妹拜倒了,以至于忽視了趙羽。聽到君天熙的話,他偸瞄了一眼,将趙羽的臉龐與記憶中溫和的笑容重疊在一起,君煕佑眸心璀璨,毫不猶豫的再次拜伏,“兒臣恭請父王萬安!”
“兒臣恭請父王萬安。”
君若萱對“母皇”這個詞都十分陌生,更別說“父王”了。只不過她一向聽話,一看兄長再拜,也跟着拜倒。但是稚嫩的童音,一聽就是有樣學樣。
父王?是叫我嗎……趙羽本以為聽錯了,結果女童糯軟的音色不容人僥幸。由于君若珊一口一個“皇兄”,趙羽對喜當爹着實沒有心理準備,也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能茫然的望向了君天熙。
父王……
君天熙的右手還停在趙羽手腕上,此刻只覺掌心握着一團烈火。她能感覺到君逸羽的目光,卻不敢與她對視,只是看似自然的松開右手,狀若淡然的擡了擡手,“平身。”
慕晴掃了一眼君天熙僵硬的背脊,好笑的壓低了腦袋。是太上皇教過大皇子吧?大皇子真懂事。有他這聲父王,至少宮外看不到天家的笑話了。記得皇子小時候說過,想讓羽皇兄當父王,如果他現在也真心這麽想,那就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