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你……真願随朕走?】
趙羽考慮到抵達玉安後,長孫蓉就算思念君逸羽,只怕也很難有單獨相處的機會,所以照舊留在她的船上,只有用晚膳時,才一起去官船用餐。
長孫蓉曾是名動天下的才女,這幾年打理遍及各地的羽記商號,見聞更增,趙羽與她相處,幾乎處處都能拿她當半個師傅,倒過得十分充實。本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持續到玉安門前,沒想到三天後,兩船突然靠岸了。
當時趙羽正和長孫蓉讨論一本游記,連侍女進來傳話,兩人都沒有聽見,直到蕭茹匆匆趕來。
“羽兒,你是不想陪陛下回玉安了嗎?”
“沒有啊,這不是在船上嗎?”趙羽一臉茫然。
長孫蓉這才發現靠岸了,對蕭茹問道:“王妃,要改走陸路嗎?”
“陽渠中流絕水,航速太慢,陛下要棄舟登岸,先行一步。”蕭茹見兩個聰明人湊一起成了一對糊塗蛋,也沒空數落,簡單解釋後,對趙羽催問道:“羽兒,你若是想幫陛下,最好和她先行。你去不去?”
“現在?”
“現在!要去就快下船,不然陛下就走了。”
趙羽無空和長孫蓉獨處一個月,想着船上還有二十來天,與君天熙比起來,也勉強算公平。突然得知得先行一步,她有些為難的看向了長孫蓉。
“去吧。”長孫蓉上前,拿掉了趙羽手中的游記。
“那我去了,玉安再見。”趙羽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什麽,加上蕭茹催得急,便直接告辭了。倒是蕭茹不急着出門,對長孫蓉安慰道:“蓉兒委屈了,好在陛下無意強逼羽兒,想來回了玉安,還有機會共聚。”
來自君逸羽親娘的“委屈”,讓長孫蓉臉熱不已。她轉移話題道:“我們出去送送吧。”
蕭茹與長孫蓉在一個屋檐下住了十幾年,對她頗有了解。見她臉皮薄,便也不再多言。
趙羽下船時,君天熙已經催馬了。
君康逸本想勸君天熙多等片刻,沒有勸住,一直焦急的盯着長孫蓉的座船。趙羽才從船弦露頭,他就驚喜的對君天熙的背影喊道:“阿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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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君——等等!”趙羽聽到君康逸的聲音,掃見君天熙已經在跑馬,也連忙高呼。嘴上半天沒找到合适的稱呼,腳上用起輕功,早跳上了碼頭。趙羽怕自己不清不楚的呼喊沒有穿透力,上岸後一邊急速追趕,腦子裏轉了一圈,又喊道:“熙兒,等我一起!”
“籲——”
随着君天熙的勒馬,追随在她身後的侍從,也紛紛停馬回頭。除了慕晴外,每一個人臉上都是同樣的震驚。熙兒?!是喚陛下嗎?!
站在君康逸身旁的君若珊,也驚詫非常,差點脫口喊出了“皇兄”,好在被君康逸及時攔住了。
“不好意思,來晚了,能分我一匹馬嗎?”趙羽顧不得旁人的驚訝,早已如鬼魅一般,追到了君天熙馬前。直到此時,她才喘上一口氣。
君天熙見她六天都在長孫蓉處,還以為她早已樂不思蜀,為了壓下心中的貪戀,才一下船就迫不及待的催馬。聽見君康逸的呼喊時,她沒有回頭。聽見君逸羽的“等等”,她咬牙沒有回頭。直到一聲“熙兒”,讓她再也走不動了。
慕晴偷窺着君天熙的面色,正想把馬讓給趙羽,結果君天熙突然往後擺了一下手。領會得手勢的意思,慕晴不敢抗命,和身後的侍從一起,齊齊退馬。
直到其他人都退遠了,君天熙才問道:“長孫蓉讓你為難了嗎?”
趙羽一怔,腦子轉了一圈,才理解君天熙的問題。搖搖頭剛想回答,君天熙的坐騎卻突然把腦袋湊到了趙羽面前。好在趙羽在漠北生活了許久,對馬匹早就沒了畏懼,知道這匹黑馬沒有惡意,她只是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
“争飛!”君天熙不知道天馬子的靈性如何,怕争飛數年不見,傷到君逸羽,連忙扯起缰繩。
趙羽剛摸到馬毛,就見君天熙扯走了坐騎,還沒反應過來,又見那匹黑馬屈下了前膝。她顧不得多想,擔心君天熙墜馬,連忙伸手護在了一旁,“小心。”
君天熙馬術不差,加上争飛跪膝時動作很輕,并未受到驚吓。
趙羽見君天熙面色如常,才收回手來。
“沒想到,争飛還認識你。” 君天熙下馬道。
背上沒了君天熙,這匹叫“争飛”的黑馬越發撒起歡來,一個勁的往趙羽身前湊。趙羽本來只是躲避,見它越來越不像話,擔心它發狂,只能拿出漠北學來的馴馬術,安撫住它再說。
“怎麽換馬了?”這會兒功夫,君天熙早讓人另牽了一匹馬來。趙羽穩住争飛後,見君天熙高據在另一匹良駒上,有些傻眼。很快又恍然道:“也是,這匹馬太暴躁了,你換一匹也好。”
君天熙搖頭,“它叫争飛,本就是你的坐騎。只是争飛不喜旁人騎乘,我不知它是否還認識你,本想改日還你。既然它還認你,就留給你吧。”
“我的坐騎?不喜旁人騎乘?那你怎麽能騎?”趙羽看着争飛馬眼中的喜悅,知道君天熙說得在理。這匹馬不是暴躁,而是十分有靈性。
君天熙沒有理會趙羽的疑問,只是說道:“我該走了。”
“那走吧。”趙羽二話不說,飛身上馬。
“你……真願随朕走?”
“當然,不然我急着趕過來幹什麽。”趙羽笑道,“長孫蓉沒有讓我為難,但是我早就想好了,要和你去玉安。”
君天熙向後望去,發現長孫蓉和蕭茹一起,也是送行的姿态。注意到君天熙的視線,長孫蓉只是行了一禮,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耳邊是君逸羽含笑的揶揄,“我已經和長孫蓉說過了,要去給你當皇夫,她真的沒意見。你這麽猶豫是什麽意思,不會舍不得俸祿吧?”
終于确定不是僥幸,君天熙這才看向君逸羽的眼睛,直到此時,她才相信,這個人的到來,是一場實實在在的驚喜。她的眼角眉梢,不覺帶上了些融冰化雪的韻味,“那我們走吧。”
“走吧。”趙羽又被君天熙驚豔了一把,做了個請先行的手勢,再向君康逸他們擺了擺手。
“羽兒,好好保護陛下,也保重自己。”君康逸疾走幾步上前,低聲交代了一句,就退了回去。
馬蹄飛揚,塵煙激蕩。
目送離人遠去,君康逸轉身,對長孫蓉抱了抱拳。
長孫蓉及時避開。蕭茹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胳膊,迎上了君康逸。夫妻倆相顧無言,目中卻有同樣的惆悵,不久之後,又一起笑了。孩兒是真的長大了,好在他們還有彼此。
不同于君康逸夫婦相互扶持的和美,君承天中道喪偶,獨女遠離,孫輩幼弱,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本以為愛妻大仇得報,他就能此生無憾,沒想到,愛女卻……他這一生,從質子到皇帝,再到禪位為太上皇,艱難困苦,不知凡幾。但盡管命運沉浮,總能留有溫情。他真沒想到,臨到晚年,反而要經歷帝王寂寞。
這兩年,君承天時時懷念從前。他記得君承康第一次對自己稱“臣”時,他因失落而憤怒。如今回想起來,與今日的形單影只相比,當初的失落着實不值一提。君臣相稱,情誼依舊。他打心眼裏視君承康為兄,也是打心眼裏希望他與兄長的子孫後代,共享大華富貴。可是,朝堂上早已沒了翼王府的身影。當勾心鬥角只剩下冰涼的權術制衡,君承天真的覺得無趣透了。
但是,帝王沒有退路。君承天再厭倦,都只能繼續。退一萬步想,哪怕愛女有意棄世,孫輩卻在沖齡。權臣當道,只會給他的孫兒孫女,留下無窮的禍患,甚至……夭亡。
君承天想到夭亡這個詞,就覺得痛心不已。自今年正月十三開始,這個詞,就成了他的噩夢。那一天,小皇子君煕佑夭折。君承天強忍悲痛,封鎖消息,秘派君若珊南下。
在拿到君天熙的回音前,君承天本打算秘不發喪。結果不知是巧合還是預謀,兩天後的上元朝賀上,有人以聖躬不豫為由頭,提出了立太子。雖然君承天否決了這個提議,玉安的大街小巷裏,卻流傳起了天熙帝病危的謠言。
半個多月的醞釀後,一封以“立太子,安民心”為主旨的萬民書,壓上了君承天的案頭。左相長孫敬身為帝黨大将,也私下建議君承天順應民意——要麽立太子,要麽請陛下出山,安定民心。
君承天本就是強撐病體,再加上啞巴吃黃連,差點憋出一口血來。他倒是想讓女兒站出來,好讓野心家投鼠忌器,可是人都不在呢。
君天熙只剩君煕佑一個兒子了,皇位怎麽都會傳給他。君承天身為爺爺,為君煕佑打算還來不及,何必阻擋他的前途?可若是現在立太子,就等于承認君天熙病危。潘家明顯有備而來,他若退讓,熙兒回來後,再想收權就不容易了。更有甚者,萬一有人捏着太子改天換日,他一把年紀死不足惜,熙兒如何自處?難道要她母子相殘?他這輩子,最對不住的就是女兒!翼王府三代犧牲,和他們父女兩代拼搏,才換來的太平天下,也不是他人的嫁衣!
經過一番艱難的權衡,君承天毅然決然的抛出了君熙泰的死訊,同時召大皇子君煕佑侍疾,命定國公潘寧主持喪禮,将兩人扣在了眼皮底下。
三年前,信州潘氏的上任族長潘辰,以謀反罪伏法。當時大戰在前,不宜牽連過廣,又想為皇長子留存父族支持,所以除了誅滅潘辰的直系,沒有牽連潘氏的其他分支。
潘家在潘寧的帶領下,老實了幾年,沒想到一上來就有這麽大的動靜,不愧是鐵打的世家。年至耳順的君承天,早已沒了當年的威武,這一刻他眼底劃過的冷厲,卻足以讓人膽寒。
但願潘家知道适可而止,否則,魚死網破罷了。這樣一來,熙兒和珊兒不在,還算是件好事。想到這,君承天交代心腹內侍,一定要守緊延福宮。等到胞妹延平大長公主入宮拜祭時,君承天又稱無力照料,将小公主交給胞妹,送出了宮外。
天下沒有弟弟剛死,哥哥還急着搶家産的道理。小皇子的死訊,蓋住了浩浩蕩蕩的太子之争,君承天卻不敢放松。他怕大臣找上君天熙,絲毫不敢懈怠朝務,又要留意各方勢力,勞心勞力下,本就是病體未愈的老人,身體每況愈下。
屋漏偏逢連夜雨,西武也有異動之勢。好在君天熙返京的消息及時傳回,君承天得知女兒一接到消息就立馬起行,大感欣慰,這才寬心些許。是去羽兒的故地走了一圈,終于想通了嗎?還是……不放心家裏?唉,連泰兒都沒有護住,是父皇又拖累你了。
“皇爺爺,怎麽了?”十歲出頭的男孩,還沒有褪去幼兒的稚氣,卻早早擁有了不屬于這個年齡的端穩,眉目間更感染了君承天的憂愁。這正是大華如今碩果僅存的皇子,君煕佑。
“你皇姐找到了你母皇,她們在趕回來的路上了。” 看到君煕佑,君承天眼中閃過了一絲欣慰。也許是人老了精力不濟,明明治喪期間朝野沒有異動,君承天依然很疲憊。好在君煕佑仁孝明理,在聽完主幼臣強的弊病後,不僅不怪他攔着他當太子,還十分乖巧孝順。
“太好了!”君煕佑歡呼雀躍。君天熙離宮前的情形,讓君煕佑心底一直留存着恐慌。他其實怕母親一去不回,更怕母親回不來。
想起母皇形銷骨立的模樣,君煕佑又很快攏起了眉頭,“可是母皇身子不好,趕路不好吧?”除此之外,君煕佑還擔心弟弟的死訊讓母親病情加重,只是不願再惹皇爺爺傷心,他才沒有提及。
君承天眼含嘆息。他無法和幼孫解釋情傷,只道:“她們走水路,坐船應該無妨的。我看她字跡有力,身子也許安泰多了。”
“那就好。皇爺爺,那你好好養病吧,太醫說您需要靜養。”
“無妨,等你母皇回來就好了。”
“皇爺爺,母皇既然會回來,不能告訴朝臣嗎?他們知道母皇安泰,就不能說國本不穩了。您也可以放下朝務,安心養病。”
君承天只是說了句“國不可一日無君”,心中卻對君煕佑,充滿了愧疚。先後失去衛國公府和翼王府兩大支柱,讓他對軍隊的控制力大不如前,只有宮中的幾支禁衛,能如臂指揮。世家勢力在地方上不可小觑,沒有可信的軍隊護持,微服在外的君天熙,很難确保安危。此外,敵明我暗,助君天熙看清人心向背,她才好後發制人。
所以,君承天實際上,已經把君煕佑當成了一個誘餌。如今,只怕人人都以為君天熙危在旦夕。以信州潘氏為首的世家,若能耐心等待最好,他剛好安安穩穩的等到女兒還朝,再按圖索骥,慢慢對付賊心不死的野心家。
若是他們心急?君承天只有一個獨女,孫輩卻還有三個。別人怎麽算賬他不知道,在他這,女兒優先。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大義滅親就是他早已想好的選擇。因為,只有砍掉皇子這面旗幟,反賊才只是反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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