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誰是大家?】
回帳的路上,趙羽遇到了岱勒。
岱勒一路東張西望,顯然在尋找什麽。望見趙羽之後,他眼前一亮,上前行禮道:“可算找見您了。”
“有事嗎?”
“大人知道西武提供的治疫藥材不夠治疫所用嗎?”岱勒探頭瞧了趙羽身後的赤古一眼。
“剛剛知道。”趙羽不聽藥還好,一聽到藥,心情就更低落了。她沒有注意到岱勒的暗示,倒是赤古看在岱勒救回了趙羽的份上,自覺退了十步。
趙羽發現赤古回避,低落的心情受這一打岔,靈機一動問道:“岱勒醫官,你之前不是自己研制出來了減輕疫症的藥方嗎?能不能對着西武的藥材調調方子,就用漠北的藥根治時疫?”
“你不知道西武給的是碎藥嗎?”岱勒與趙羽共處十來天,早就沒了最初的試探與客套,尤其赤古退遠之後,他連裝出來的那點恭敬也省了。
“碎藥?!”
“嗯,碎藥。他們送來的藥,全都碾成了碎渣混在一起,一碗藥煎出來,藥效有強有弱。東所這邊還好,聽說西所那邊的疫民體弱,偶爾還有人遇到藥效太強,反而病情加重了。”
“西武真是……過分。難怪先救東所。”
“嗯?”岱勒耳尖聽到了趙羽的嘀咕,“東所多是青壯,自然該先救青壯。”
“自然該先救青壯?”趙羽以為自己聽岔了。
“是啊。國難當頭,青壯上馬能殺敵,女人可以再搶,孩子可以再生,自然該先救青壯。”岱勒說得理所當然。不管長得多像漢人,刻在他骨子上的,依然是草原上弱肉強食的生存定律。
難道巴雅爾也是這麽想的?趙羽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
岱勒看趙羽臉上不對,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掃了遠處的赤古一眼後,壓低聲音賠笑道:“我沒說你和公主。你和公主不一樣,你們是兩漠的主心骨。”
趙羽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說道:“你介意兩漠的國人對胡漢雜兒不公,怎麽不想想你這樣天經地義青壯優先的想法,對女人和孩子,以及老人,多麽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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岱勒一愣,“大家都……”
“誰是大家?大家都覺得應該先救青壯,你認同是因為你不是女人孩子,也還沒變成老人。大家都覺得胡漢雜兒低人一等,你不認同是因為你就是雜兒。”
岱勒張口想辯,又有些不确信,若自己真是中、西所正在等死的老弱婦孺之一,還會覺得自然該先救青壯嗎?
趙羽搖了搖頭。如果說一開始她只是感動于塔勒森一家的感情,現在卻知道了塔勒森的表現在草原男子中有多難得。
難怪我看着不人道的用藥政策,在治疫所推行得一點風波都沒有。
“岱勒,你還沒說找我幹什麽。”見岱勒半天回不過神來,趙羽推了推他的肩膀。
“啊,是這樣。我打算依着西武的藥性,去林下那邊的森林裏面,看看能不能找點藥材,配出我們漠北自己的解疫藥。林下森林那邊是漠北草藥最多的地方。你要不要一起去?”
“抱歉,我方才說話有些沖了。”聽岱勒還在計劃為時疫奔波,趙羽倒是有些後悔自己之前的咄咄逼人,“怎麽會想到約我一起去?”
“你身上元陰缺損和水毒一起,怎麽調理需要先多觀察表征,而且不好在魯勒浩特給你調理。再者,你不是喜歡聽我說游歷時的事嗎,不想一起去看看?”
岱勒也許是因為游歷天下,性子比兩漠的其它人多了些出世的灑脫,說起來,來這以後,他是趙羽遇到的除娜音巴雅爾以外相處起來最随意的人。
趙羽養病這幾天,問了岱勒不少游歷的經歷。面對“戶外達人”的邀請,還真有些意動。
“你怕辛苦?”岱勒誤會了趙羽的猶豫,臉色有些冷淡了下來。
要是她連這點苦都不肯吃,那我還真看走眼了。
“不是。”趙羽覺得自己頂着忽彥的名頭,不可能永遠賴在娜音巴雅爾的地盤,想離開草原,早晚需要學會野外生存技能,哪裏有空怕辛苦?
“我只是覺得會不會太給你添麻煩?”
岱勒恢複了笑色,“這你放心。你是監國公主的忽彥,有你一起,還能多點人手幫忙找藥。”
趙羽不知為何,總覺得自己對西武湯藥的味道莫名熟悉,也許和岱勒一起去找藥還真能幫上忙。想想塔勒森一家的心酸場面,當即點頭道:“那行,我去。”
岱勒是個行動派,考慮趙羽大病初愈,與她定了後天出發,便去收拾行裝了。
赤古聽說趙羽要随岱勒去林下森林,雖然有些怪岱勒多事,但看趙羽興致勃勃的樣子,便也沒勸,只是提醒趙羽要給公主送信,又說自己“身為護官,必得跟随。”
趙羽知道娜音巴雅爾不會讓自己當光杆司令,倒也沒有執意甩下赤古,只是想着也刺等人是娜音巴雅爾的近衛,便把他們打發回魯勒浩特複命了。
也刺他們是娜音巴雅爾的斡其可,跟着趙羽是因為她來安撫疫民,如今趙羽要離開治疫所了卻不是回魯勒浩克,他們也摸不準是不是要繼續跟随,倒真被趙羽忽悠回去了。
第三天早上趙羽出發前,也刺又回到了趙羽帳前。而且他不止自己回來了,還帶了五個人以及一堆娜音巴雅爾幫趙羽準備的行裝。
“公主說人帶多了不方便,東西得多帶點,不能凍着您。”
饒是赤古一向沉悶,也忍不住暗暗咂舌。他還以為公主會阻止安都大人,如今看着卻是……寵?
岱勒過來聽說幾匹馬上的東西都是娜音巴雅爾幫趙羽打點的,忍不住笑道:“你們感情真好。”他知道趙羽也是女子,這句感嘆說得單純,還有些羨慕趙羽與一國監國患難相交的意思。
也刺以為岱勒取笑公主,狠狠瞪了他一眼。
“別瞎說話。”趙羽一語雙關,提醒岱勒幫自己守好性別秘密,又問道:“你看這些東西要少帶點嗎?”
“不多不多。”岱勒拍了拍自己馬上的行囊,“路上都用得着,你看我一個人也帶了這麽多呢。”
“那好,人都齊了,我們出發吧。”
趙羽本想趁着清早低調出發,結果不知道是誰将趙羽得過時疫的事在治疫所宣揚了出來,還說“安都大人幫大家試了藥”,引得疫民紛紛出來跪送。
趙羽鬧不清狀況,還以為是也刺他們進來的動靜吵醒了疫民。見疫民們跪送,也只當是風俗如此。
若是知道有人造謠她試藥,少不得還得辟謠一番。天知道,她雖然算是第一波喝西武湯藥的人,純粹是因為病情不能再拖。而且岱勒等到試藥初見效果後才端給她。
此時此刻,不知跪送真相的趙羽,望着恢複了活力的東所疫民,想到的卻是中西所可能的慘像。她往治疫所西邊眺望了一眼,将嘆息掩埋在了心底,一夾馬腹,領頭打馬而去。
但願岱勒能成功。
但願他們……還能等。
漠北草原以北,連綿的高山如永生天的臂膀,将兩漠草原環抱在胸口。草原傳說中,那群無人膽敢涉足的山脈,是森林之神在人間的行宮。是以,草原人将那群偉大的聖山尊稱為加納薩旺。
加納薩旺,林神的行宮。
加納薩旺山脈的山勢自夫落達山往東南才漸趨低矮,生活在那裏的兩個族群俗稱“林神腳下的部族”,也就是林下二族。而林下二族賴以生存的那片森林,也慢慢被稱為了林下森林。
漠北今年的雪來得比往年晚些,林下森林也未例外。但此時已到了十二月的尾巴上,林下森林早已被冰雪覆蓋。
在林下森林将近夫落達山的深處,是林下二族的人夏天都不常涉足的地域,在這寒冬時節,卻有一群人在那扒雪堆。
眼看天色不早,岱勒率先停止了搜尋,查看起了其他人的簍子。看完一圈人後,岱勒最後才找到趙羽面前。
“怎麽樣?”趙羽主動将自己的簍子遞給了岱勒。
她這簡易的藤編簍子還是和岱勒學了後自己編的。這一趟進森林,他們不但真找到了能治疫症的藥,趙羽還學了不少野外生存技能,她感覺現在的自己只要避開冬天,單獨走出草原也不再是問題。美中不足的是,岱勒雖然對新藥解疫成功的機會有九成把握,但還需要中和藥性的輔藥。
“都沒用。”岱勒檢查完趙羽收集的根莖、種子後,簍口一傾,直接将裏面的東西都倒了。猶豫片刻後,他提議道:“我們已經五天沒找到新草藥了,不然先回魯勒浩特吧?”
“再換個地方?”
“這幾天已經換了多少地方了?其實我覺得……”中西所的疫民會死的應該死的差不多了。
見趙羽臉色難看,岱勒嘴邊的話沒忍心說完,而是頓了頓,改成了,“我覺得也許藥性受得住。”
“你五天前不是這麽說的。”
五天前岱勒說的是:藥性太烈,久病疫民虛不受補,喝了只怕救命的藥反而會成毒藥。
“也許王庭的藥庫裏有合用的呢。”
趙羽沒吭聲。
若是魯勒浩特有藥,一開始岱勒就不會提出來森林找藥了。
“實在不行我們夏天再來一趟。”岱勒其實有點欣賞趙羽的善良,所以一直不願打擊她的執着,但其他人都算是趙羽的手下,有些話只有他能說,“大家都想回去了。”
“天不早了,先回去再說吧。”趙羽嘆道。
大家累了一天,回營地吃完晚飯就早早睡了。趙羽半天都沒有睡着,索性裹着毛皮袍子坐了起來。
他們這回的營地是一處山洞,趙羽的睡處在最內部的避風坳裏,值夜的赤古發現趙羽沒睡,輕手輕腳的跨過人群,半跪在她面前,輕聲問道:“安都大人,有事嗎?”
“赤古,我們出來快兩個月了,你想回家嗎?”
“下仆都聽您的。”
趙羽不記得赤古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對自己唯命是從的,也刺等人也一直毫無怨言的跟着自己。但經過岱勒的提醒後,趙羽做不到再讓人為自己的不死心挨冷受凍。
是的,不死心。就算岱勒沒說,趙羽自己也想到了,治疫所裏真要有人能撐到他們回去的話,早就得到了西武的湯藥,而撐不住的人……只怕早就死了。她只是不願意死心而已。
退一步想,就算配出了完美的藥方,他們能用上嗎?娜音巴雅爾議事時沒有刻意避過趙羽,據趙羽所知,魯勒浩克的存糧可以支持疫民吃一個冬天,但冬天過後,漠北的草場不夠,牛羊也不夠養活那麽多人……那些虛弱的疫民,已經被他們的國家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