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每年新舊年交接時單位最忙。財産清查,歸檔,清繳和下一年的建賬。于是年曉米又開始了一年一度的悲慘加班季。沈嘉文則頻繁地出去應酬各種酒宴。
寶寶很不開心。剛上學的那陣小爸每天給他帶盒飯,葷素搭配,天天不重樣,配着加玉米粒或者其他豆子蒸的白米飯,每天的午餐都很幸福。
現在好吃的盒飯沒有了。好吃的晚飯也沒有了。只有早餐還像從前一樣。最慘的是,大人們直到很晚也不回家。小東西每天守着空蕩蕩的大房子,又害怕又傷心。
然而沈嘉文沒工夫在意小孩子的那點心思。他年末的時候要搭關系聯系幾個重要的合作夥伴,幾乎每天都是在酒席上過的。年曉米動辄加班到将近半夜,回家一沾床就睡過去,還能每天起來做早飯,順便送寶寶去上學,已經是奇跡了。
男人從宿醉中醒來。被陽光刺得眯了眯眼。他差不多有半個月沒怎麽跟年曉米說話了。他們最近回家的時間不統一,基本一個回來另一個已經撐不住睡了,或者一個撐不住睡了另一個還沒回來。有時他需要早起,就悄悄地一個人出門。有時他起得晚些,年曉米已經帶着寶寶上班去了。
往常他喝多了酒回來,總能被很好地照顧。然而最近這些好處都沒有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他被悉心妥帖地照顧了太久,猛然間這些溫暖和惬意都沒有了,他不習慣。
床頭的日歷已經換上了一本新的。
今天是元旦。
他爬起來随便拿冷水洗了把臉,走進餐廳。
大米粥在瓷罐子裏溫着,不鏽鋼餐蓋下頭有一碟涼拌蝦皮瓜條,一碟脆蘿蔔幹,還有兩份面包煎蛋。
他坐下來,咬了一口面包。雞蛋是他喜歡的溏心,熱騰騰的,像平常一樣好吃。
那點被忽視的不高興立刻煙消雲散了。
寶寶元旦有聯歡會,半天。沈嘉文中午從學校把他接回來,思量着拿兒子怎麽辦。下午他還有事,年曉米上班。前妻那邊已經很久不聯絡了,他父親又一直是那種态度。
他嘆了口氣。寶寶憂郁地看着他:“爸爸,你要送我去哪兒啊?”
沈嘉文看了他一眼:“下午你一個人在家行麽?爸爸可能很晚回來。晚上讓你小何姐姐送飯給你。”
寶寶不情願地低下頭:“那好吧。”過了一會兒又擡起頭:“今天是新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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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嘉文摸摸他:“嗯,所以你又長了一歲。”
寶寶撅着嘴,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只是學着沈嘉文的樣子嘆了口氣。
晚上的應酬倒是出乎意料地順利。主賓因為酒精性脂肪肝的關系,宴席上沒有上酒水,也就免去了衆人的飲酒之苦。但沒有酒水的宴席終究不盡興,客人暗示想玩玩,立刻有陪席者很上道地說那就東海龍宮吧。沈嘉文在一側言笑晏晏,心裏罵一句老不正經。
東海龍宮雖然有特殊服務,但明面上是個正經泡澡的地方。沈嘉文把客人送進去,和幾個朋友去餐廳休息,有人提議去泡澡按摩,他推說想先喝點東西,沒有去。
有眼尖的看見他無名指上多出來的戒指,便隐晦地詢問,男人笑而不語。對方不大高興:“結婚這麽大的事,總要跟大夥說一下,也好去捧個場嘛。”
沈嘉文笑得特別誠懇:“那是那是,不過一來現在還沒定,二來我媳婦那個人膽小,不愛熱鬧,凡事還得依着他。”
“你這樣寵她,當心慣壞了。女人不能慣,你看你上一個……”說到一半尴尬地停下來。
沈嘉文毫不在意:“那倒也是。不過我自己現在也想開了,別的都是次要的,好好過日子最要緊。”
一旁的人七嘴八舌地開始聊起女人,男人不動聲色地聽着,抿了一口茶。
送走了客人已經接近午夜了。他給家裏打了個電話,好久才聽見寶寶迷迷糊糊的聲音:“爸爸?”
“小爸回家了麽?”
“沒有……”
“沒事了,去睡吧,爸爸很快回去。”
放下手機,他開車去了年曉米單位。
辦公樓的燈還亮着。他在街對面等了一會兒,看見一群人疲憊地走下來,各自分別。
年曉米提着一個小紙袋走在最後,他在路口停了一會兒,似乎想打車。沈嘉文驅車悄無聲息地從後面開過去,停在了年曉米身邊。
年曉米似乎吓了一跳,半天沒有反應。
男人下車,看到他驚訝和欣喜的目光,沒由來地一陣心酸。
“你怎麽過來了?”
“寶寶說你沒回去。正好今天沒喝酒,開車過來,看看能不能把你順路捎回去。”
年曉米有點愧疚的樣子:“今天元旦呢。”
沈嘉文看着他眼睛下面的陰影,淡淡道:“公歷的年不算過年。走吧。”
“等一下。”年曉米打開了手裏的紙袋:“這個,上車會化掉。”
沈嘉文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青年剝開了包裝紙,裏面是一顆巧克力球,他把它送到男人嘴邊:“嘗嘗?”
沈嘉文吃進嘴裏,一口咬下去。
涼涼的,巧克力和花生碎只是一層皮,裏面是冰激淩。
年曉米有點期待地看着他:“好不好吃?同事給的。要是好吃我也去買……”
“好吃。你不吃?”
年曉米舔了下手指,笑起來:“只有一個。”
兩個人坐進車裏,沈嘉文忽然傾過身來,舌尖分開他的嘴唇,小半顆沒化掉的冰淇淋球頂進來。
年曉米有時也奇怪自己。沒談戀愛前,他覺得口水有點惡心。接吻那時在他的心目中只是嘴唇之間的事。而現在他吃着沾滿對方唾液的東西卻沒有一丁點兒厭惡,相反的,滿滿都是羞怯的幸福。
他擡頭望着沈嘉文,臉上紅起來。
沈嘉文把自己的皮手套丢給年曉米:“戴上。你手好冷。”
年曉米順從地接過來戴好,把雙手插進袖口,安安穩穩地靠坐在椅背上。
沈嘉文檢查了一下他的安全帶,把空調開大了些,發動了車子。
晚上回去時兩個人照舊沒什麽精力說話,年曉米沒工夫再糾結“不洗澡就上床睡覺會把細菌弄到床上”,腦袋一沾枕頭就掉進了黑甜鄉。睡着前最後的感覺是男人從身後抱上來,胸膛寬厚而溫暖。
早上他醒來時沈嘉文已經帶着寶寶離開了,年曉米看了眼床頭的小鐘,差點從床上掉下來。他胡亂套了衣褲匆匆往外跑,在冷風裏飛奔時心裏滿是怨念,為什麽男人出門時不叫醒他啊。
踩着鐘點趕到單位,同事大部分已經來了,好幾個人聚在一起,不知在聊什麽。年曉米笑着向大家打招呼,衆人回頭看見他,忽然都不說話了,各自散開做事。
年曉米摸摸鼻子,有點莫名。
照舊是很忙碌的一天。年曉米趁着午休的時間跑出去上廁所,單位過節加班,男廁所排着長隊。他站在一個同事後面,那人瞥見他,往旁邊躲了躲。年曉米腦子裏還想着工作的事,也沒在意。等他方便完出來,發現自己用過的那個小便池始終沒人走上去,他終于開始覺得不對勁了。
加班任務重,辦公室裏大家都在忙各自的事,也沒有誰講話,只是交接文件的時候,以往那個同事都會放下文件簡單寒暄兩句,這一天卻是直接把東西丢下就走,好像年曉米的位置有什麽令人厭惡的東西一樣。往常交好的同事也都沒有和他講話。
年曉米不安地揉揉鼻子,起身去沖茶葉。
還沒走進茶水間,就聽見幾個同事的聲音:“……真沒想到他是那樣的人,看着也挺正常的……”
“不能有什麽病吧,我老吃他帶過來的東西……”
“……這可說不準,同性戀得怪病的可多了……”
“不是吧你別吓我……”
“反正離他遠點沒錯……倆男的幹那事兒,沒病也夠惡心人的了……”
後面的話就越來越不堪入耳了。
年曉米木然地站了一會兒,轉身離開了。
晚上他結束了一整天的工作,交材料給同事時,對方眼神帶着明顯的厭惡和躲閃。
年曉米心裏不舒服,難過和疲憊讓他看上去很憔悴:“沒什麽事兒我先走了。”
“诶,你……昨天那個來接你的男的,是你什麽人啊?”
年曉米說不出話來,只是放下文件,頭也不回地離開。
這只是一個開始。
最初周圍的人被繁忙的工作壓着,還不大看得出來什麽。等那段日子過去了,流言便開始在公司裏傳開了,人們打量他的眼神也開始從掩飾和躲閃變得肆無忌憚起來。
他以前想過會發生這種事,但心裏終究是難受的。
上班不過是為了拿薪水,年曉米默默安慰自己,我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其他的那些真計較起來也不算什麽,當做不存在吧。
然而境況卻變得越發糟糕了。
一開始是被衆人孤立,拿年貨,發福利,沒人願意和他一起,甚至有幾次都沒有人來通知他,最後留給他的都是些不好的。後來周圍有人拿他開玩笑,見他不吭聲,那玩笑就變得越來越肆意起來。
沒有人在乎他的感受。
年曉米原本是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直到小年前一天,他沖茶水回來,看見幾個同事拿着他的手機說些不堪入耳的話并不時哄笑。
憤怒終于爆發了。
他沖上去一聲不吭地搶下手機。
衆人都是一愣,各自散開了。只有最開始拿着他手機的那個人抖抖腿:“開個玩笑而已,當真做什麽。”
年曉米不吭聲,低頭看手機。
那是他之前拍下的一張沈嘉文睡着時的照片,照片裏的男人身上光裸着,半張臉埋在枕頭裏,睡得平靜安詳。
他把手機塞回包裏。
那人還不依不饒:“你有本事做,就不要怕別人笑話麽。”
年曉米咬牙道:“和你沒關系吧?”
“怎麽沒關系?看着多鬧心啊。他跟你一樣?說實話我一直好奇你們怎麽上床啊,互相捅?不覺得惡心麽?”
年曉米一拳揮出去。
血液在他腦袋裏瘋狂地鼓噪,他滿心憤怒,只想讓對方閉嘴。
被人拉開時那人還在叫喚:“自己不要臉就別怕別人說!”
年曉米推開架着他的人,抓起背包沖出去。
他在樓梯間的臺階上坐下來,把臉埋進膝蓋裏。
這世上沒有那麽多壞人,大家都是普通人,平時也都相處的不錯。那個人之前還誇過他做的點心好吃。更讓他心寒的是,以往要好的同事沒有一個站出來幫他講話。
所有人都是社會認可的“好人”,“好人”們傷害他,這傷害似乎理所應當。
他不明白。
他只是喜歡一個人,這到底礙着別人什麽事了?
肩膀上被輕輕拍了拍,年曉米擡起頭,張惠依手裏拿着酒精和棉簽,在他身邊坐下來:“消消毒吧,脖子上破皮了。”
年曉米愣了下:“哦。”
女孩子拿棉棒蘸了酒精擦了擦破皮的地方,幫他貼了張創可貼:“別跟他一般見識,那個人就是嘴賤。我天天被他在嘴上占便宜,不是也沒生氣麽。”
年曉米心裏憤憤的,心說你早幹嘛去了。
張惠依看出他臉色不好,有點猶豫:“大家也只是好奇,沒別的意思。他們說的……是真的?”
“嗯。”
女孩子沉默了一下:“為什麽?”
“不為什麽。”
兩個人沉默地坐了一會兒,小姑娘終于起身:“吃午飯去吧,晚了好的都讓別人挑走了。”
年曉米不吭聲。
女孩子輕輕嘆了口氣,走開了。
晚上回家,沈嘉文已經睡下了。年曉米發了會兒呆,扭頭借臺燈的光亮看男人的睡顏。他心裏還是委屈,難受,可是卻慢慢平靜下來了。空氣裏似乎有種柔軟溫暖的東西,讓那些憤懑不知不覺地消弭了。
他揉揉額頭,感覺有點頭暈。那次住院之後他就經常頭暈頭痛,沈嘉文不放心,拖他去檢查,換了三個大夫,都說沒有問題已經痊愈了。年曉米關掉燈躺下來。溫暖消失了,被子裏很冷。連日來的疲憊和壓抑一起襲來,眩暈變成了疼痛。
他把自己縮成一團,往床邊靠了靠。
冷不防身後一跳手臂纏上來,沈嘉文在黑暗裏摸索他的身體,聲音還是半夢半醒的:“怎麽了?冷麽?”
沒有回應。
男人打開床頭燈,把他翻過來,眼神迅速清明:“頭又疼了?”
年曉米啞着聲音:“沒事。最近睡得有點少而已。”
男人松開他,翻身下床。不一會兒回來,手上端着一盆熱水。
他把水盆放在床頭,扶着年曉米坐起來,讓他把雙手泡進去。冷不丁看見他脖子上的傷痕,眼神一暗,聲音卻很輕松:“脖子上怎麽了?刮的?”
年曉米不想說。說出來又能怎麽樣呢?讓他男人過去把一群同事統統揍一頓?太不現實了。何況年關事多,他也不想讓他擔心:“嗯。”
“瞅着像被貓抓的,你去打疫苗了麽?”
“不是貓……”
“是動物就不成。你是不是沒去打疫苗。”
“不用……不是動物抓的……就……刮的……”
“什麽刮的?”
溫水剛緩解下去的疼痛又回來了:“……樹枝子……”
沈嘉文不再問了。他往盆裏又兌了些熱水,讓年曉米靠到自己懷裏,開始往他太陽穴兩側擦藥膏。一陣暖香擴散開來。男人的手指修長有力,年曉米給他揉着,背上的溫暖加上身體的記憶在他的骨子裏激起一股熱意。然而終究有心無力,他想擡手摸摸男人的臉,四肢卻軟軟的,沒什麽力氣。
疼痛慢慢消下去,困意湧上來。
半夢半醒間,他感覺到自己的雙手被撈起來擦幹,人被妥帖地安置在床上。男人伸出一條胳膊摟在他腰間。
一夜好眠。
轉天去上班,議論聲不再,大部分人看他都有點躲閃的樣子,也有幾個同事笑着打招呼,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
年曉米把包放下來,剛一坐下,桌上就被投下了一陣陰影。
昨天被他揍過的同事痞兮兮地靠在他桌子旁:“你還挺橫。”
年曉米不理他。
“告訴你,這事兒沒完,你等着的。”
年曉米擡頭看看他眼睛上的烏青和結着血痂的嘴角,沒吭聲。
平靜地過了幾天,春節的值班表出來了。年曉米随着衆人一起去看,上下看了三遍,沒有他的名字。
他正在疑惑,部長叫住他,有點尴尬的神色:“小年,你來一趟。”
玻璃拉門把外面的嘈雜隔開了。禿腦門的老男人摸摸自己日益光亮的腦瓜頂,有點艱難地開口:“那個……小趙跟幾個領導反映,說……你有傳染性疾病……”
年曉米眉頭皺起來:“不是去年年末剛和大家一起做了體檢麽,我很健康。”
“那個項目我們沒檢查……我直說吧,他說你有……艾滋。”
年曉米只覺得一口氣憋在胸口:“扯淡!”
部長有點不敢看他:“我也知道……他跟你有點矛盾……但是這事兒,他跟經理說了。我也很為難……你看你能不能證明一下,要是沒問題……”
年曉米沉默了半響:“我懂了。辭職報告一會兒交給您。”
部長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急道:“我倒不是那個意思……你看,你就給經理交個檢查報告證明一下……”
年曉米頭也不回地離開。
就這樣,年三十兒前一天,他失業了。
回家一推門,破天荒地看見沈嘉文拿着掃帚掃地。男人臉上憤憤的表情來不及收好,看見他時簡直是有點扭曲的。
不過只是一瞬間。
“今天這麽早?”
“嗯。”年曉米怕他追問,趕緊自己先說話:“怎麽自己掃?家政的阿姨呢?”
沈嘉文聳聳肩:“哦,說是有事,沒來。”
“那可以請別人啊。”
“過年都有活兒,請不到。”
兩個人各懷心事,一同打掃起來。
沈嘉文生平最煩做家務。他倒也不是全然的四體不勤,像扛大米白面,換桶裝水這些事他倒是做得十分順手,但你要讓他擦個玻璃掃個地,他能煩躁得把掃帚柄弄壞抹布扯碎。天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總之就是滿滿的不耐煩。
這個不耐煩的人現在正耐着性子趴下來掃屋裏的死角,這本身就夠奇怪的了。
“明天你要不要跟我回姨媽家?”
沈嘉文手下不停:“不了,還得回我大伯那邊去。”
年曉米有點失望:“那我得初三以後才能回來呢。”
“你忙你的。”
年曉米發了一會兒呆,忽然腦子清明起來:“阿姨其實今天來過了吧。”
男人動作一頓:“來過了還用咱倆在這兒忙活?”
年曉米把垃圾袋從桶上拿起來系好,忽然看見底部有個空的潤滑劑瓶子,他愣了一下,心裏透亮起來。
沈嘉文買東西一向買好的,潤滑劑也不肯将就,買的是進口的男用産品。瓶子上兩個男的真是一目了然。
原來的家政阿姨是個能幹而寡言的人,并不過問雇主的事。但是這個妥帖的阿姨小年前有事回家了,沈嘉文只好從家政公司另外請了一個。而那個阿姨是今天第一次上門。
沈嘉文見年曉米看見了,心知瞞不住,不吭聲了。
年曉米拿過他手裏的掃帚:“我來吧。”
沈嘉文看着他利落而忙碌的身影,眼神複雜難明。
最初決心在一起的時候,不是沒想過這種事。然而他人的目光是一回事,實質的困擾卻是另一回事了。那種赤`裸裸明晃晃的瞧不起落在自己身上,當真讓人火大。他不過是拿出雇主的口氣訓斥了對方幾句,那家政阿姨竟然甩手走了。他又不肯放下`身段去追人,自然只能自己挨累。
怎一個憋悶了得。
房子大了就是這點不好。即使有沈嘉文笨手笨腳地幫忙,兩個人收拾完屋子也已經天色擦黑了。沈嘉文郁悶地張着手腳倒在沙發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年曉米推推他:“去接寶寶!”
男人翻了個身,露出個後腦勺給他:“不去,累了。讓他自己回來吧。”
年曉米嘆了口氣,剛要起身,男人拉住他:“小何一會兒送他回來。”
年曉米只好又坐下來。
沈嘉文翻過來把他拖倒,摟住蹭了蹭,打了個哈欠:“晚上我們出去吃吧。老方說濱海那邊新開了一家泰國菜,他家咖喱蝦不錯,正好去嘗嘗。”
年曉米還在想辭職的事,眼神有點空洞。
沈嘉文在他腰上摸了一會兒,發現沒反應,擡起頭來:“你怎麽了?”
年曉米回過神來:“……沒什麽啊……我能怎麽……”
男人又蹭了他一下:“我去洗把臉。”
他直接進了書房,鎖上門,毫不客氣地翻起了年曉米的背包。文件袋裏的東西讓他眼神暗了暗。男人不動聲色地把東西放回原位,略一思索,推門而出。
這個春節過得不算如意。年曉米像往常一樣回家,家裏人看他的眼神始終帶着擔憂和小心翼翼,讓他心裏有點難過。他快人快語的二嫂跟大嫂直言不諱,小弟這樣哪行,這可是一輩子的事。我有個朋友,他老公是精神科的,要麽年後帶過去看看……
年曉米眼神黯淡下去,悄悄走開了。
他的小侄女和淇淇一般年紀,還是不愛講話,倒是同他很親,軟軟地湊過來,手裏攥着一把剝好的松子仁:“小叔,松子給你吃……”
年曉米拈起一顆放進嘴裏,有點甜,很香。他把小侄女抱起來,幫她重新梳理歪掉的小辮子。
米瑞蘭在他身邊坐下來,放下一碟炸丸子和一杯蘋果汁:“剛炸好的,趁熱吃。”
年曉米笑了一下。
母親摸摸他的頭,眼裏滿是柔軟的疼惜:“有什麽事別總憋在心裏,媽還在呢。”
年曉米點點頭:“嚴先生他好麽?”
米瑞蘭笑笑:“都好。老房子年後要拆遷,什麽時候你跟我回去一趟,收拾下東西吧。”
年曉米說好。
米瑞蘭看看他:“工作怎麽樣?你們單位是不是今年效益不大好?”
年曉米啞然。
米瑞蘭似乎是看出什麽:“你合同快到期了吧,考不考慮換一份工作?之前老嚴他兒子還說,他朋友的事務所缺人。沒證書也沒關系,只要有三門以上通過了就可以過去。我仔細問了下,淡季時很清閑,忙時和你現在差不多。老板很厚道,福利也不錯。”
年曉米點點頭:“那也行。”
米瑞蘭摸摸他:“人活一輩子,怎麽過不是過?千萬別委屈了自己。”
沈嘉文除了年前去看望了大伯,整個過年都帶着寶寶窩在家裏。他老爹不肯見他,他也沒苦情地非去求見。趙恒志帶過去的保姆把老爺子照顧得不錯,他多少安下心來。尋思着等他爹退休了,再做打算。
吃和睡,是他這兩年過年的主要狀态。年曉米今年忙,家裏沒什麽好吃的,他就帶着寶寶吃速凍餃子。小東西一臉苦大仇深,偷偷給年曉米打電話,聲音委屈極了,簡直是快要大哭的節奏。吓得年曉米年初二就奔回來,帶着從姨媽家卷來的一堆好吃的。
于是窩在一處的兩個人變成了三個人。
寶寶心滿意足地吮`吸凍柿子裏的汁水,吃得果肉都跑到腮幫上。
沈嘉文戳戳兒子圓圓的臉蛋,小東西躲進年曉米懷裏,雙手捧着果子,窸窸窣窣地接着啃。
沈嘉文在他小腦門上彈了一下,被年曉米瞪了一眼。
男人斜躺在沙發上,懶洋洋的:“你去考個駕照吧。考下來了,我給你買臺車。”
年曉米瞪大眼睛。
“我說真的。”
“但是……
“就這麽定了。地址在便箋本上,你自己看看什麽時候有空,跟駕校那邊聯系一下。”
年曉米低下頭,抱住寶寶,不說話了。
沈嘉文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耳朵:“沒事兒。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年曉米猛地回頭看他,男人笑了笑,把寶寶吃了一半的凍柿子搶過來,咬了一口。
寶寶癟起嘴。
年曉米心裏輕松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