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事情并沒往最壞的那一步走。
堂哥的出現似乎只是平靜生活裏一個小小的插曲,像一粒石子落入水中,水面輕輕晃了晃,又是一片寧靜。
年曉米這個季節工作不忙,至多一個月有一兩天要出去做盤點略微辛苦些,其他時間都很輕松,甚至偶爾會從單位跑出來回家準備好吃的東西。他陪伴寶寶的時間算來比沈嘉文要多,小東西現在粘他粘得不行,年曉米走到哪裏他都跟着,像是一條小小的尾巴。偶爾男人下班回來,會看見那一大一小兩只坐在陽臺的蒲團上下棋,太陽落山的時間越來越晚,晚霞溫暖而明亮,映在葉叢和花影的邊緣,微微發光。
他就在客廳這一頭不出聲地看着,直到年曉米發現他,笑着問一聲,你回來了。
然後丢下殘局,三口人洗手,圍坐在一起,吃一頓談不上太過豐盛,但永遠用心而可口的晚餐。
然而沈嘉文卻是謹慎慣了的人,他懂得,有一些事,與其等旁人捅破弄得一發不可收拾,不如自己想辦法盡早解決。
隔了不久,他抽時間自己去了一趟老頭子那邊。
一進門就聽見暴脾氣的老爺子在吼人:“你瞅瞅你寫的這是什麽東西!像話麽!這是啥!這是啥你給我說清楚!”
上次見到的那個學生抖着腿,渾身沒骨頭似地站着,滿臉的沒所謂:“就信呗,表達友情的信。”
“表達友情?你自己看看你寫的啥!一個男生跟另一個男生說這個,你羞是不羞!我告訴你你這往嚴重了說屬于流氓罪你知道麽!”
那學生梗着脖子:“我就寫個信!我啥也沒幹!那是我好兄弟!我跟他表個白怎麽了!倆男的能幹出什麽事兒啊!您年紀一把管那麽寬累是不累?班裏那誰和那誰誰還抱着在小樹林後頭親嘴兒呢!您怎麽不去抓他們啊!要我月考進年級前五百我也進了,還想咋的?”
“你學習又不是給我學的!等等……你說誰親嘴兒?”
“就您那大班長和班花,下了晚自習總在一塊兒偷摸地幹那事兒……诶您可千萬別說是我說的啊……”
沈父原地暴躁地轉了兩圈,掐着那張大粉色印花的信紙,紙邊快要戳到那學生的鼻子上:“不許再有下次了!聽見沒有!再有讓我抓着我找你家長。年輕人,要發展正常健康的友誼,不要總整些烏七八糟的東西,把精力放在學習上,聽見沒有!”
那學生低頭拿鞋子在地上劃了兩下:“哦。”
沈嘉文咳嗽了一聲:“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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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子把信紙團成一團丢進垃圾桶:“你,去把今天的筆記趕緊補完,馬上要期末了,基礎比別人差那麽多,還老缺課,文化課不過,你藝考考得再好也上不了好大學!”
那學生怏怏地轉身,趁沈父不注意,噌地竄到垃圾桶邊上把紙團揀出來塞進校服外頭的口袋裏,動作一氣呵成,快得跟特效似的。見沈嘉文看他,示威似地翻了個白眼,慢悠悠地晃蕩進書房抄筆記去了。
沈嘉文壓下心裏的那抹淡淡的怪異感,跟父親進了屋,沒話找話地聊了一會兒,打開了手裏的袋子:“熟食店那邊新出的粉腸和熏脊骨,還有海帶卷和素雞,您嘗嘗。”
沈父矜持地點了下頭:“行,放冰箱裏吧。”
“還有這個,我朋友做的棗泥蒸糕,不能放太久,得趕緊吃。”
沈父也是個精明的人:“朋友?你過年時說要處處看的那個?這一晃也挺長時間了,差不多定下來了吧。”
“嗯。他人挺好的,和寶寶也處得來。”
“那趕緊帶回來看看,見過對方父母沒有?”
“見過他媽媽。”
“行,那你有空把人領回來我看看。”
“成。不過有個事兒……”
“老師我筆記補完了能不能走了?”那學生不知道什麽時候推門進來了。
沈嘉文被打斷,有些不悅,冷冷地盯了那小男生一眼。
小男生縮了縮:“那啥,老師,我能不能走了?”
沈父丢下沈嘉文,語重心長道:“許悠,你年紀還小,路還很長,千萬得把握住自己,不要一念之差走錯了路,讀書時學校不讓早戀,這是為了你們好。老師明白,你們這個年紀,對異性正是感興趣的時候,學校卻管得嚴。要是有精力沒處發洩,就多搞搞學習……”
那男生一臉恭敬:“知道知道,那我走了哈?”
沈父欲言又止,最後擺擺手:“走吧,嘉文你正好把他送回去。”
“爸……”
“他家趕巧兒和你回去順路,我這兒沒啥事兒了,你早點兒回去照顧淇淇吧。”
沈嘉文輕輕嘆了口氣:“行,那走吧。”
回去路上那個叫許悠的男孩從課本裏珍而重之地抽出了一張皺皺巴巴的信紙,沈嘉文拿餘光掃了一眼,是之前被丢進垃圾桶的那一張。
男孩拿筆杆搔搔頭,借着車窗外昏暗的燈光,墊着課本接着往下寫什麽。紅燈時男人出于好奇掃了一眼,越看越驚訝。
少年察覺他在偷看,吝啬地把信紙夾回課本。
沈嘉文輕輕咳嗽一聲:“對了你家具體在哪裏?等會兒我從哪個路口拐過去?”
“你把我放D大門口就行了。”
“那不行,我得平安把你送回去。”
“我家就在D大後邊,後門封路,你過不去,從學校裏也穿不過去,到時候只能把我送到角門,還得從正門出去。”
沈嘉文權衡了一下:“那我把你送到角門好了。到家之後記得跟我爸打電話說一聲。”
男生看看他,若有所思:“大哥……”
沈嘉文眉頭微蹙:“叫叔。”
少年切了一聲,有點試探地:“诶,你也是吧?”
沈嘉文神情冷淡,沒有回答。
許悠撅了撅嘴,往車窗那邊靠了靠,把自己縮成一小團。
車子在圖書館門口停下來,男孩吹了聲口哨:“謝啦哥們兒!”說着抓起書包跑下去。
圖書館門口跑過來一個高瘦的戴眼鏡的男孩,也是一身肥大空蕩的校服,身後炸藥包似的大書包在跑動中喜感地墜顫着。
兩個人跑到對方跟前,一起停下來。那場景讓人看着總覺得莫名地眼熟。
兩個男孩說了一會話,肩并肩一起走了。
沈嘉文那雙5.3的眼睛一直盯着兩個遠去的男孩,快要到角門時,他看見他們牽起了手。
回去路上他心不在焉地想起來,那不是老電影裏常見的場景麽,男女主角久別重逢之類的。
到家時寶寶已經睡了。年曉米一個人蜷縮在客廳的沙發上,開着臺燈看書,暖黃色的光線讓他整個人都顯得很柔軟,比平時更柔軟。
看見男人進門,他把書随手一扣,起身幫他倒了一杯溫開水:“爸還好?”
沈嘉文接過來喝了一口,在他身邊坐下來,打了個哈欠:“嗯。”
“洗個澡早點睡吧。”
男人懶懶地把腦袋往年曉米肩膀上一枕,臉頰蹭到青年柔軟的頭發,幹淨的薄荷味道。
“同性戀很多麽?”
“啊?”年曉米轉頭看他,艱難地把那顆滿是卷毛的腦袋從自己肩膀上搬開,沈嘉文太重了,每次他被這樣枕一會兒,肩膀都要酸好久。
大貓一樣的男人被搬開,三秒鐘後啪叽倒回來,這次是枕在大腿上。
年曉米無奈極了:“我不是枕頭……”
“問你話呢。”
“不知道啊……國外研究說是有5%呢……”年曉米也開始打哈欠:“怎麽了?”
“沒事兒。”
“對了那個健身卡我退了……”
男人轉過頭來從下往上看他:“為什麽?你舉不動啞鈴還可以去練練瑜伽啊,省着動不動老喊腰疼腿疼……”
“……邵怡說沒那個必要,每天壓壓腿就行了。”說起來簡直心酸,都說做零號輕松,實際上真的好辛苦。
沈嘉文擡手摸摸他的臉,笑了:“算啦,你喜歡怎樣就怎樣吧。我給你買的東西用了麽?好不好使?”
年曉米臉一紅:“以後別買了,用不着,長痘而已。我媽說拿蘆荟膠塗一塗就行了,等天冷了就好了。”
“不給你花錢我心裏不得勁兒。”
年曉米抓抓他的頭發,笑起來:“你不困?去睡覺吧。”
日子照舊平平淡淡地過着。夏天沈嘉文食欲不好,他不怕冷,但怕熱怕得很,家裏空調開久了又頭疼,整個人變得十分嬌氣。原本沒人照顧着的時候也就那樣了,現在身邊多了個整日裏噓寒問暖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的人,自然沒病也要借機撒撒嬌。
人之常情,情有可原。
年曉米也不是傻的,一次兩次,慢慢看出一點端倪來,但他也不說。人對自己的愛人大概都是這樣,他慣着他,煮綠豆百合甜湯,做沙冰,搖扇子……心裏卻很甜。心甘情願。
沈父可能是知道了點什麽,也可能是沒有,偶爾沈嘉文回家,會被問起“朋友”的事,沈嘉文猶豫着,最終還是選擇了搪塞。
他知道他父親的脾氣。這麽多年了,他從來都是在忤逆他。這一次,大概是最後,也是最狠的一回。到最後,免不了傷筋動骨的一場戰争。
他無所謂,但是他怕年曉米被傷害。
青年做了水果果凍,水果很多,凍兒很少,好大的一只,裝在玻璃盞裏,芒果黃桃草莓葡萄蘋果椰果和橘子瓣,五顏六色地包裹在半透明的一層凍兒裏,明亮可愛。他和寶寶兩個一人舉着一個小鋼勺,探寶似地挖着,你一口我一口,掏水果吃。
沈嘉文慢慢攥緊了拳頭,有沒有什麽辦法能不那麽激烈地解決這件事,他的心思飛快地轉着。好好想想,總會有的,一定有的,讓老頭子接受的辦法。
寶寶挖到一塊黃桃,從凳子上跳下來,跑到沈嘉文身邊:“爸爸這個給你吃!”小東西記得爸爸愛吃黃桃罐頭。
沈嘉文咬了一口,很甜。年曉米溫柔地望着他,風吹得陽臺上的花葉沙沙地晃着。
八月份全國都熱,北方氣溫卻悄悄降下來了,白天太陽依舊烤人,但樹蔭下卻非常涼爽。風穿過樹冠形成的綠色拱廊,把知了的叫聲都淹沒了。邵怡拽着個堆滿箱子的小拉車埋頭走,年曉米在後面推着。老街的路面不太平整,車子走得很颠簸,一不留神輪子卡到突起的一塊地磚上,車身一歪,最上面的箱子滑下來,沒封好的紙蓋兒打開,咕嚕嚕地滾出一堆熟透的水蜜桃。
邵怡罵了句髒話,怒氣沖沖地扶正了車子,一屁股坐在馬路牙子上:“走不動了!快給陳澤鲲打電話!”
年曉米跑來跑去滿地撿桃子:“打過了,他陪明哥換藥去了,還得等一會兒。”
把桃子一只只碼回箱子裏,年曉米抹了把汗,在邵怡身邊坐下來。
街邊那兩排老榆樹的樹冠很濃密,地上深淺斑駁的樹影裏沒有一絲陽光。幾只小麻雀在不遠處跳躍着,和街道盡頭的熙攘相比,根本是兩個世界。
明臻和陳澤鲲住的是陳澤鲲的奶奶留下來的房子,在這個建國前就有的老街區。這裏大多是兩三層的小樓,不少還是獨門獨院,很多建築都有點來頭,拆遷的風刮了好些年,老房子們還是紋絲不動。
唯一麻煩的是,附近是市中心商圈,交通很差,出租車司機死活不肯進來,說進來了就出不去了,于是大熱天的,兩個人只好靠走。
邵怡歇過來一些,臉色終于好看了點,從紙箱裏掏出一個大桃子,毫不講究地在T恤上蹭了蹭,吭哧咬了一大口。
年曉米:“……剛在地上滾過你就吃?”
“我拿的是沒掉在地上的。”
年曉米:“……”
“你不來一個?”
年曉米咽了口口水,又想到沒有洗的桃子上都是毛,只好強忍着:“……等會兒到了明哥家再說吧。”
有句話叫白天不能說人晚上不能說鬼,換句好聽點的話将叫說曹操曹操就到。兩個人一個忙着啃桃子一個忙着眼饞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中氣十足的聲音:“你們來了!”
兩個人齊齊回頭,年曉米跳起來,震驚地看着輪椅上的青年:“不是說沒什麽大事麽?怎麽變這樣了!”
明臻腳上,胳膊上,連同半邊臉上都纏滿了紗布,神情卻還是那般雲淡風輕:“沒事,外面灰大,就包上了,回家就摘了。”
邵怡手裏攥着剩下的半個桃子,臉色有些黯淡:“早跟你說讓你別去了。”
陳澤鲲有些尴尬地摸摸頭:“那啥,先回去再說吧。”
最重的東西自然交給力氣最大的人負責,年曉米和陳澤鲲換了把手,推着明臻在前面走。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是皮外傷還是傷到筋骨了啊?多久能好?”
“皮外傷,筋扭了,沒什麽大事。”
“到底怎麽回事啊?”
明臻笑笑:“沒事,鲲子他媽過來找我了。人家好好一個兒子讓我拐走了,當然要發發脾氣。我不能還手不是?你別看我現在這樣好像挺吃虧的,其實吃虧的是她兒子,還得跑前跑後伺候我……你看,我都胖了。”
年曉米有點難過:“帳不是這麽算的,你自己遭罪啊。”
兩個人一時都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明臻回頭看他,有點揶揄的樣子:“聽邵怡說,好像就你過得還挺好的。”
年曉米有點臉熱:“還好吧。他……挺好的。唉……不過,我倆的事兒,讓他一個堂哥知道了,還不知道以後會怎麽樣呢。”
“他打算出櫃麽?”
“嗯。”
“有把握麽?”
年曉米垂下頭:“我覺得沒有。他和他爸,關系不大親的樣子。”
“總之還是慎重一些吧。”
年曉米點點頭:“對了你最後一次檢測還需要做麽?”
“要做啊,按程序來。不過別擔心,沒什麽事的。”
年曉米點點頭:“以後一定要小心一點啊。”
明臻笑笑不說話。
“張強前些天回了一趟老家,帶過來一堆水果。我煨了點牛筋和脊骨帶給你,放冰箱裏應該能吃幾天。”沒好意思說的是本來做了挺多,結果被自家男人夥同寶寶偷吃了不少,年曉米忍不住說了他兩句,男人就一臉的酸溜溜。年曉米在沈嘉文面前向來毫無原則,只得拼命道歉哄勸,才算把事态平息下去。
其實細細想來,男人并不是個小氣的人,但是有時就是很擅長這樣無理取鬧。年曉米一開始覺得有點無奈和為難,後來心裏竟然慢慢有點甜,那種被人當個香饽饽的感覺其實也不壞。什麽鍋配什麽蓋兒還真是老人家的至理名言。
上樓的時候就看出了找個男人當伴侶的好處來。陳澤鲲很輕松地就把明臻背起來,一手還提着折疊好的輪椅。年曉米和邵怡在門口守着一堆吃的面面相觑,邵怡不開心地踢了踢箱子:“張強那根木頭。丢了一堆吃的給我就跑了個無影無蹤,我他媽的要吃的幹什麽,又不是自己不能買。”
邵怡的男友家庭負擔很重,父母和兩個哥哥都在鄉下,還有個讀高中的弟弟等着他供。他複員後的正職是一個私立中學的體育老師,節假日在健身中心做散打教練和陪練。八月學生放暑假,那人和幾個戰友經人介紹,出遠門給人做保镖,為的不過是能在開學前再多賺幾千塊錢給弟弟交學費。
年曉米知道這些事,也不好說什麽:“他也不過是希望能讓你過好一點。”邵怡從前是個有今天沒明天的性子,再拼命賺錢也擋不住花錢如流水,房貸護膚品加上吃喝玩樂,錢從左手過到右手,再嘩啦啦地從右手過到別人手裏。和張強在一起後才好了一些。他三月出了那件事後情緒一直不穩定,幾個朋友好說歹說勸他去看心理醫生,結果是抑郁症,還是不典型的狂躁型。治病又是一筆開銷。
不過雖然邵怡的脾氣還是不怎麽太好,年曉米卻覺得他看上去氣色好了很多,看事情的方式也變得溫和了,不再動不動就炸毛。比起醫生的治療,他覺得其實邵怡的男友才是最大的功臣。邵怡脾氣急起來會跟醫生拍桌子摔東西,對張強卻不會,頂多是不情不願地哼哼兩聲。他現在不用去醫生那裏,但是藥還一直沒有斷。
張強不在,他似乎又有點暴躁的跡象。
“他什麽時候回來啊?”
“大後天。”邵怡蹲下來,在紙箱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長嘆一口氣,聲音低下去:“我想他。”
陳澤鲲家的樓外面看上去有些滄桑,走進去才發現很不簡單,這座四層小樓裏面非常開闊,舉架很高,走廊裏保留着有些掉漆的鐵藝燈臺,樓梯的大理石扶手上甚至還雕着赤`裸的天使,盡管有些殘破,依然能讓人想象得到許多年前的富麗堂皇。
陳澤鲲解釋道:“以前好像是哪個國家的公館來着,後來單位分給我奶奶的。她打小特別疼我,我那事兒捅漏了給家裏攆出來,她偷偷把房子鑰匙給我了,怕我沒有睡覺的地兒。
邵怡有些寂寞地嘆了口氣:“多好。”
陳澤鲲扯出一個苦澀的笑容:“是啊。”
明臻在家裏現在基本就是個殘廢,包得像個沒纏好的木乃伊一樣半坐在沙發上,看着剩下的三只坐在地上分揀水果。張強老家産水蜜桃,紫紅色外皮,甜軟多汁的那種,夏天要是不樂意吃飯,啃兩個這樣的桃子,也能頂一頓。再就是一箱黑豆蜜。結果打開一看衆人都默默了。
邵怡震驚地看着那一箱不成樣子的果子。張強是說過這玩意兒壞得很快,但也不是這麽個快法兒啊!
四個人面面相觑。
邵怡嘆了口氣:“不行扔了吧,感覺都快爛了沒法兒吃。出門之前還沒這樣呢。”
年曉米伸手巴拉了一下:“明哥,你家白糖多麽?”
陳澤鲲站起來:“前兩天單位剛分了幾袋,要用麽?”
年曉米點頭:“嗯,白糖夠多的話,可以做果醬吃啊。”
陳澤鲲看了眼明臻,男人微笑了一下:“說起來我也确實很久都沒吃果醬了。”
這句話不知究竟是哪裏不對,總之話音一落,陳澤鲲就跟個看見飛盤被丢出去的哈士奇一樣跳起來,不一會兒人從屋外回來,手上拿着一大摞不鏽鋼菜盆,豪爽地往地上一墩:“我來挑!”
大概是職業的關系,陳澤鲲做事手腳相當利落,加上還有年曉米和邵怡幫忙,很快就把果子分揀出來,期間明臻一直笑眯眯地坐在那兒慢條斯理地吃桃子,他不是用啃的,而是剝了皮,拿刀把桃核剔出來,切成小塊,拿小鋼叉叉着吃。
年曉米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忍不住冒出一句:“明哥,你……你是處`女座麽?”說完就後悔了,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縫上。
明臻楞了一下:“你怎麽知道的?”
年曉米:“……感覺……”
邵怡沖他伸出大拇指。
能吃的果子還不到一半。年曉米留出來一點,剩下的統統倒進鍋裏搗碎,和白糖一起邊攪拌邊煮,香味開始飄出來的時候,他把一個檸檬切開,擠了些汁水進去,順便添了一點瓊脂。紫黑色的果醬在攪拌下慢慢變得粘稠,鍋裏開始咕嘟咕嘟冒氣泡,空氣裏都是黑豆蜜那種特殊的甜香。
邵怡和陳澤鲲一邊一個,守在鍋前。陳澤鲲右手拿個勺子,左手舉着兩片面包,一臉認真地盯着鍋裏:“能吃了麽?”
年曉米說差不多了。話音沒落就見那人利落地伸手舀出來一勺,飛快地抹在面包片上,颠兒颠兒地找明臻去了。
邵怡幽怨地盯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齒道:“秀恩愛,哼。”
年曉米說也不是秀恩愛啊,就是煮好了給明哥嘗嘗麽。
“我說是就是。”
年曉米:“……是是是……你要嘗嘗麽?”
“要!”
很少有人會讨厭果醬這種東西,似乎不論烤得多難吃的小麥制品,只要加一點這個,都能瞬間化腐朽為神奇。
邵怡把果醬盛進碗裏,翻出一袋小牛角面包蘸着吃。面包不大新鮮,有點硬了,但他還是很快把大半袋都消滅掉了。
年曉米把果醬分裝在罐頭瓶子裏,洗了個桃子坐在一邊啃。
明臻和陳澤鲲不知道在做什麽,屋子裏靜悄悄的。
邵怡吃飽了就坐在餐桌邊上發呆,他眼睛很大,沒精打采的時候,像只得了抑郁症的布偶貓。
年曉米碰碰他:“怎麽了?又不高興了?”
邵怡搖搖頭,嘆了口氣:“你家那個對你好麽?”
年曉米點點頭,想到早上醒來時對方安靜的睡顏,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邵怡一直注意着年曉米的表情:“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分手會怎麽樣?”
年曉米本來還沉浸在美好的感覺裏,被這個沒頭沒腦的詞吓了一跳:“分手為什麽要分手?”
邵怡:“只是假設。你也說過,他應酬很多,而且也不是對女人不行。”
年曉米想到那一天不速之客離開後,男人罕見的疲憊不安,快樂的神色慢慢黯淡下去。在一起的時間越久,以後面對的艱難也就越多,這些他都很清楚。但還是想着,就這麽一天一天地認真過下去,也許不知不覺就幾年,十幾年,甚至一輩子了。他最初的不安原本已經變得很淡,現在卻突然被明臻的事和邵怡的問題又勾了起來。
年曉米思索了一下:“我不知道。沒法想象的事就別去想象吧。”也許很鴕鳥,但是很管用。
邵怡很輕地嘆了口氣:“我跟你說,你別給別人講。我喜歡的第一個人,是我的同學。告白後他帶着一群哥們兒把我堵在男廁所,揍了我一頓,把我的褲子和衣服全扒下來,丢進了便池。那天全校停水。我的第一個男朋友,是我的舞蹈老師。我倆的事兒讓人知道以後,他沒事兒,我被學校開除了。第二個男朋友,談了兩年,他結婚去了。後來又有好幾個,最短的那個在一起好像有半個月?我都不知道強子是第幾個了。有時候會想,他憑什麽對我這麽好,世上哪有那麽多無緣無故的好,不是騙我吧。有時候又會想,萬一哪天分了可怎麽辦。萬一家裏讓他結婚,他扛不住走了,我就又是一個人了。”
年曉米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邵怡無精打采地在飯桌上趴下來:“挺沒出息的是吧,我以前不這樣。誰愛來來愛走走,就當老子不花錢白嫖了。你說那大夫是不是跟張強串通好了給我下藥了?”
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年曉米安慰地伸手拍拍邵怡的胳膊。三秒鐘後邵怡大怒:“卧槽你沒洗手!桃子汁兒都抹我身上了!”
年曉米趕緊跳起來洗手,脖子上的墜子不知怎麽從領口裏滑出來,微微一蕩。
邵怡好奇地湊過來看:“金扳指……這玩意兒不應該戴手上麽?你爸的東西?”
年曉米洗了手,把金扳指塞回去。純金的墜子在鎖骨下面微微晃動,沉甸甸的,卻讓人覺得心裏很溫暖。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起來:“不是。是他給買的。戴手上怕丢了。”
邵怡翻了個白眼。
年曉米擦幹淨了手,拍拍他的背:“不要想太多。我媽老說,做事的時候如果總想着結果會怎樣,往往結果都不會太好,反倒是,不想結果,努力做好點滴,最後會有意外的收獲。我覺得大概,愛情也差不多吧。好好珍惜就行了,別的……很多事不是我們能左右的啊,比如地球圍着太陽轉……唉我說不清楚,反正就大概這麽個意思,你領會一下精神吧。”
邵怡長出一口氣,看了眼表:“我得回去了,到點兒得給他打電話,不然他又唠叨。”
年曉米點頭:“嗯,我得去接寶寶了。去跟他倆說一聲吧。”
兩個人出了廚房,發現客廳沒人,卧室的門關着。房間很安靜,年曉米呆站了一會兒,突然捂住耳朵。邵怡蹑手蹑腳地在卧室門口蹲下來,把耳朵貼上去。年曉米滿臉通紅在一邊死命拽他,用口型催促他快走。
邵怡一臉奇幻地站起來。
兩個人回到廚房,邵怡拿起兩瓶果醬,塞給年曉米一瓶:“拿着。”
年曉米:“……怎麽辦咱倆就這麽走了?”
邵怡臉上依然奇幻着,答非所問:“你知道麽?明哥竟然是上面的那個!”
年曉米默默地托住自己的下巴:“咱倆還是趕緊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