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尾聲
彌漫着濃濃藥香味的寝殿內，滿臉皺紋的無憂子嘆息一聲。此時寝殿內十分安靜,因閑雜人等全被無憂子趕出房門了,此刻只有劉粲隐娘三人，劉聰剛剛被取刀包紮完畢,正毫無血色的在床上昏迷着。
“無憂子大師,我父汗怎麽還不醒？”劉粲焦急的追問。
無憂子搖了搖頭：“皇上這次真是險的很，那刀還差半寸就會刺破心脈,好在皇上胸前有這枚銅錢幫忙擋了一下。”無憂子舉起一枚鮮血淋漓的銅錢舉到劉粲眼前.劉粲接到手中，那上面太原貨泉四個字已經模糊不清,還有一道很重很清晰的劃痕,想見當時若非是這銅錢擋了一下,那彎刀已是直接插入父汗的心口了。劉粲一想到這裏不覺五指一緊将這枚救命的銅錢緊緊攥入手心,緊跟着眼圈一紅便差點落下淚來。華婉站在劉粲身望着床上臉色蒼白的劉聰,最後一絲僥幸之心也沒有了。
他竟然是真的遇刺了!剛才無憂子替他包紮之時她全程都在現場，拔刀的那一剎那他胸口鮮血如噴泉一般濺起，就算站在一旁的自己也被濺到臉上和眼睛上，以手沾額，那上面似乎還留有着粘稠的血漬。
華婉不是沒有見過血，以前她仗劍江湖時也曾殺過人，就算殺的滿地斷肢殘軀她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可是這一次，當劉聰溫熱的心頭血濺到自己臉上時，那心頭的惶恐和不安卻怎麽也壓抑不住，一望到男人那潔白胸膛之上開出的猩紅花朵時她就覺得那種眩暈感從視覺一直傳遞到大腦，腳步都有些不穩。
“那我父汗到底什麽時候能醒過來？”劉粲又追問道。
“皇上失血過多陷入昏迷，雖未傷及心脈。但這次刺傷十分嚴重，至于皇上什麽時候會醒老朽還真是無法說得清。”無憂子滿面憂色道。
“大師，您這話是什麽意思？”華婉剛才聽說未傷及心脈心中剛剛一松，卻又被無憂子的話弄得緊張起來。
無憂子擡起眼皮看了一眼這個面黃滿臉雀斑的女人，知道她是劉粲帶來的，因此也便直言相告：“若是今晚皇上不醒，也許永遠都醒不過來......”
“什麽？”
“不可能！”
劉粲和華婉同時失聲驚道。
無憂子此時已是滿面惋惜的起身：“皇上正當壯年，一定吉人自有天相。只是皇上這次失血太多，小王爺你也要做萬一皇上一直無法醒來的準備。老朽開了幾幅補氣行血的方子，這便親自督促小徒去熬，這就先行告退了！”
劉粲擦了擦紅腫的眼睛站起身，仰起小臉認真對無憂子道：“大師，你可一定要治好我父汗，我我陪大師一起去熬藥，一定要用最好的藥，我相信父汗今晚一定能醒！”說罷恭敬的攙起無憂子的胳膊，扶着他緩慢了出了門。
吱呀一聲關門聲響，華婉擡頭四顧，這才發現偌大的寝殿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只剩下她一個人。
緩緩坐于他的龍床之畔，昏迷的男人眉間微蹙，臉色蒼白，胸前已敷了藥上了繃帶，卻仍有隐隐的血色浸出紗布，十分驚心怵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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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自己的手已來到了劉聰無力癱在床上的大手旁，華婉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握住了那只指尖冰涼的大手：“這是不是又是你的苦肉計？”蒼白卻依舊俊逸的不像話的睡顏彷如一副大理石的石雕畫，她自然是等不到他的回答。
如今這寝殿內只有他和她，一個昏迷失血臉色蒼青，一個清醒卻也臉色蒼白如同失血一般。
華婉凝視了劉聰片刻，她本該是恨他的，他做了這許多壞事，如今終究是看到現世報，她真該拍手叫好才對。可是為什麽，她的視線忍不住又模糊了一片，看到他受傷，卻比自己受傷更心口難受的厲害。
纖細的玉指如同羽毛般輕輕滑過男人的額頭、鼻梁、唇畔，最終落在他的頰邊：“如果這是你的苦肉計，那我要告訴你，你成功了！如果你現在睜開眼睛，我就永遠留在你身邊。”
一滴溫熱的液體順着女人的臉龐滴到男人的眼睑之上，又順着他的眼角滑落枕邊，床上的男人卻無知無覺，仿佛一個泥塑木偶。
華婉的眼中突現一絲厲恨之色，她突然緊緊一把按住男人的雙手，整個人一個翻身便罩在了男人的身上。
那是胸中霎時升騰起一陣無名怒火，如同岩漿般噴薄而出，這股怒火化為利劍般的言語劈頭蓋臉向身下的男人砸去：“你不是最聰明最狡猾的嗎怎麽這次卻傻兮兮的相信了那個冒牌貨？我在皇城外已有四年了，你只來過酒館一次，還沒有認出我。因為我變醜了，變難看了，所以哪怕我還是我，你卻面對面都認不出！劉聰，你不過就是個以貌取人的臭男人，你死就死罷。不要裝這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博同情，你自己上了當丢了命，我就兩個字送給你......活該！要麽你就趕緊死，不要這般半死不活惹人讨厭！要麽你就現在給我睜開眼，我就在這裏，華婉就在這裏，命令你，睜開眼！”最後幾個字幾乎是怒吼了，烈火劍的名頭果然名不虛傳，就算武功全廢，就算已經平心靜氣了好幾年，這一下火山爆發也不容小觑。
越來越多的熱淚滴在男人的臉上，滾燙的，就如同此刻激烈起伏想要跳出胸膛的那顆心的溫度。
若是此刻突然有人闖入內殿一定會大吃一驚，他們的毫無反抗之力正在昏迷的皇帝被一個女人很強勢的按住雙手壓在身下，姿勢十分的暧昧，可是那女子臉上又滿是淚痕，正在失聲痛哭中。這奇怪的姿勢和表情糾結在一起，讓人丈二摸不着頭腦。好在此時并沒有如此不長眼的人闖進內殿，仿佛就在這一刻，所有的皇宮護衛都死絕了，華婉在裏面哭出了偌大的動靜，門外卻靜悄悄一片，只有殿內滿室的藥香和回音伴着他們。
華婉哭了一場，心中那種郁火難忍的感覺這才消減了一些。她擦幹眼淚又湊到男人耳邊惡狠狠地道：“劉聰，你要裝睡就繼續裝，除非你現在醒過來，否則我是不會留下的！”
說罷女人冷哼一聲，随後便要翻身下床。随料便在此時，剛剛移開的手腕突然被反手握住，華婉一驚之下，已覺一股大力襲來，整個人便正正的倒在了男人身上，床上的二人同時一聲悶哼。
華婉一擡起頭，便看到劉聰那雙琉璃盞般的黑眸緩緩睜開了，正一動不動的看着她，眸中還帶着一絲暖暖的笑意：“娘子一言九鼎之人，我可是剛聽到你說只要我醒來，你就永遠留在我身邊！”
“你？”她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你竟真的是在騙我？”
“我騙了娘子什麽？”劉聰微蹙着眉，蒼白的嘴唇看上去毫無血色。
“是苦肉計對不對？你用計引我出來？”華婉第一個反應便是如此。只見她牙關緊咬，一手順勢按向劉聰的胸口。男人臉色一變倒抽一口冷氣，胸口的白紗已是又沁出了不少鮮紅的血液。
劉聰痛的整張臉都皺到了一起，卻又随後放松了自己的表情，強扯出一個苦笑，聲音虛弱又急切：“娘子，咳咳咳，為夫就算用苦肉計，也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吧？你看我胸口上的傷勢，若是再深了那麽一寸只怕便要和娘子天人永隔了。你怎麽會覺得為夫是用的苦肉計呢？咳咳！其實剛才為夫早就醒了，只是一直睜不開眼，娘子說的話為夫都聽見了，原來娘子這幾年來一直都易容陪在為夫和粲兒身邊，唉，我早該想到才是！全都怪我，是我自己瞎了眼，竟認錯了娘子！咳咳，以致遭此大難，原是我活該，娘子罵的很對！只是這次既然再重逢，還請娘子不要抛下我和粲兒......”
劉聰一字一句說的十分艱難，說一句還要停半天，他胸口受刺胸腔中還有積血，說起話來有些呼嚕呼嚕的嗆聲，想見是十分廢勁。華婉慌忙掩了他的唇道：“別說話了，既然醒了，就好好休息。”她剛才一時激怒坐在了他的身上，現在平靜下來這才意識到兩個人這個姿勢十分暧昧。華婉滿面通紅的爬下床去，不料左手手腕卻被男人牢牢的握在手心。
“放開我！”她不敢再掙，怕會牽動他的傷勢，他似看出了她的顧慮，因此将那酥酪一般的皓腕反抓的更緊。
“你先放開我好不好？”她剛伸出右手想要扳開鉗制住左腕的男人的手指，卻聽到劉聰“嘶！”的一聲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随後他做出一副扯到傷口的龇牙咧嘴狀，她便不敢再動。
“不好，除非娘子答應我，說話算話！”劉聰的眼圈兒紅彤彤，露出一副仿似被遺棄小狗的可憐表情望着她，黝黑的深眸中滿是殷切的期盼。
他等了四年，終于等到這個好時機！
四年了，其實從他踏足酒館的第一日看到她的第一眼時他就認出了是她。
縱然用了易容丸，縱然改變了聲音樣貌，可是他愛了那麽久的女人，就算外形聲音全變，那種讓他心動的感覺卻怎麽都不會變。
但她既然喬裝改扮，就是不願讓他認出自己，他尊重她的選擇。
這四年裏，他不敢認她，因為他知道她心中還有對自己的恨意。四年前在夔州的那夜，她聲嘶力竭的說着在他身邊每多呆一秒都是煎熬，他除了黯然放她離開，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麽挽回這個女人。可是她又給了他希望，縱然只是為了兒子她才來到了他身邊，他心中已滿是對上蒼的感恩。
起碼她就在他身邊，在皇城之外的這個酒館。他縱然不敢認她，卻可以時時嘗到她親手釀制的美酒，躲在暗處偷偷看她和兒子和睦相處的美景。他希望有一天她自己能想通主動來找他，他他希望時間可以讓她慢慢淡忘對自己的恨......
可是一晃都四年了，這四年他只能躲在暗處偷窺做酒館老板娘的華婉，而華婉的目光只追随他們的兒子劉粲，偶爾他和兒子在一起時她的眼光也只會淡淡掠過自己。
他開始慌了，心中更是酸溜溜的不是滋味，他很怕自己那個好兒子完全霸占了她的心，而自己這個做丈夫的在她心中的位置卻被越擠越小，随着時間的推移而漸漸淡忘。
他想讓她忘了恨，卻更怕她忘了愛。
他越等，心越慌......
所以......雖然他曾對自己發過誓再不騙她了，可這次......他從南征時知道任少陽等大晉貴族暗地裏弄出這假公主的圖謀時便已準備将計就計，但無奈手下人都太精明，不但獲悉了假公主的真相，還抓獲了一票包括任少陽在內的大晉餘孽。不過因任少陽是華婉的二師兄，他倒是沒有殺他，而是将他潛回了蜀山。
但他倒是覺得這個計劃不錯，他不想再等了，所以這次幹脆主動出擊請樓心月幫忙假扮華婉，然後拟定了這個苦肉計。之前一切都演的很逼真，刀子是真的，傷勢也是真的，只是避開了要害，傷勢雖然血肉模糊卻也沒有看起來那般嚴重。不過因事先跟無憂子以及皇宮侍衛都通了氣，放跑了樓心月，說重了傷情罷了。
她會看出來嗎？她會相信他的話嗎？她會一如既往謹守諾言只要他睜開眼就留在他身邊嗎？
“娘子，你說過，只要我睜開眼，你就留下來的！答應我留在我身邊，好不好？”她半晌無語仿佛陷入沉思，他看在眼中滿是焦急不禁又追問道。
劉聰只覺生命中從沒有哪一刻如此的緊張過，他緊緊的盯着眼前女人的雙唇一動也不敢動，仿佛一個正在等待宣判生死的囚徒。
她還是有些疑惑，覺得這就像是一場苦肉計，因為這就是這個男人慣用的伎倆，她可不會忘記他當年曾為了取信自己連肋骨都能刻意撞斷的事情。而且這次他怎麽就不好不晚偏偏在她承諾留下後他就醒了？
不過就算這是一場苦肉計，她也不準備再和他計較了。他挨了一刀是真，他差點死掉也是真，那些拔刀時噴灑的滿地的熱血更是真。若這真是苦肉計，也是一個真心愛自己的傻瓜才會用苦肉計。
為了自己的回心轉意他可以做到了這個地步，她還需計較這場刺殺背後的真相嗎？
當然不用，只因......戲假情真！
“劉聰！”
“嗯？”
“好！”瑩瑩的明眸緩緩擡起看向男人黑若琉璃的雙瞳之中，她輕綻朱唇微微一笑，絕豔無雙。
作者有話要說：這就是尾聲了，鞠躬感謝一路陪伴我的朋友們，尤其是cici美女的留言，一直激勵着我直到完結。本文暫定不寫番外。再次鞠躬，非常感謝看完了全文的親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