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大婚
六月初一帝後大婚日,天氣大好,和風徐徐,卷起一地的桃花瓣在宮牆外的天空中飛飛揚揚,似乎也在默默的祝福這場遲來的婚禮。
華婉一早同花彩蝶被接入宮中,随太子劉粲一同觀禮。此時由禦前侍衛首領霧禮所率領的儀仗隊伍從北苑大門處一直蜿蜒到光極門。
因司馬華婉在并州并無娘家,因此鳳辇只是象征意義的從光極門外由十六人的侍衛隊沿着前日鋪好的紅毯擡着一路步行入宮。
紅毯之外一路全是鼓吹絲弦,洋洋灑灑奏的正是一首《鳳求凰》。道路兩邊數百盞宮燈與對子馬列隊,宮門處百官與匈奴世家家族首領齊聚,應着宮內宮外同時奏出的樂律輕喝拍手。
那金碧輝煌的鳳辇一直緩緩在紅毯之上行了小半個時辰,這才堪堪進入了宮門之中。不過劉聰本意是越多人觀禮越好,因此宮門大開,宮外更是聚集了無數看熱鬧的百姓,一個個只恨脖子不能伸的更長一些。好在今日所有皇宮侍衛都是一副喜氣洋洋的模樣,只是用身體做了一副人牆卻也不趕人,想是皇帝早有囑咐。
華婉和花彩蝶被安排坐于臨湖新建的高臺水榭內的劉粲身旁,正對面便陸陸續續有數百漢國貴族有序的登臺入座。剛剛被封為會稽郡公失去天下的晉惠帝司馬衷也跻身在這群貴族之中,身旁還伴着容顏稍覺憔悴的賈南風。看到這二人實出華婉的意料之外,沒想到更大的意外還在後面,晉惠帝竟然越過不少達官貴人被安排在了上座,僅次于劉粲的座位,因此他的位置便與華婉現在所坐的位置相鄰。
見司馬衷竟被安排在上座,不少匈奴的達官貴族都開始竊竊私語,不少人還露出不忿之色,不過後來這些人得知是劉聰的意思,這暗地埋怨之聲才稍稍褪去。司馬衷于劉粲身旁的位置正襟危坐,自顧自先端起一杯賈南風給他倒的水酒便扭頭朝華婉這桌的劉粲裝似随意道:“小王爺,說起來我也算是你的舅舅,今日是我妹妹也就是你娘親的大喜之日,咱們先碰一杯?”
他這樣一說卻是以劉粲的娘舅自居了,不過惠帝的身份乃是敗國之君,而劉粲則是大多數匈奴貴族心中已經默認的太子,論理惠帝此舉極是不當,一個敗國之君怎能毫不自謙當朝太子的娘舅自居?就算是真的娘舅,也不能這般毫無尊卑的語氣與太子碰杯喝酒吧,竟坐在自己桌前身都沒有動一下,實在是太不敬了!
惠帝此言一出,匈奴貴族那一群人面色便有些不好。而五歲的劉粲這時表現倒是出乎意料的好,他面色坦然的舉起桌上的酒杯與晉惠帝手中的酒杯一碰:“侄兒失禮,原是該當侄兒先敬舅舅!俗話說的好,見舅如見娘,我見了舅舅便如見了娘親一般倍感親切。舅舅在平陽住的可慣?若是有什麽吃穿用度不夠,盡管派人來我府中通傳一聲,侄兒一定盡心盡力,幫助舅舅盡快适應平陽的生活!”說罷一飲而盡,随後又起身走到惠帝桌前敬了惠帝與賈後夫婦一杯這才笑着回了座位。
如此一番進退有據又隐含壓力的措辭竟出自一個五歲小兒之口,不禁讓晉惠帝的臉色一變,而匈奴人那邊已是有人拍掌笑起道:“小王爺說的是,會稽郡公初入平陽尚不習慣,若有什麽地方不便的盡管潛人通傳一聲,我們匈奴人都是好客之人,一定都會盡心幫助會稽郡公你盡快适應平常的生活!”那貴族說完此言周圍衆人紛紛附和。
惠帝再不說話,只是鼻中噴出一聲冷哼,随後自斟自飲,再不理會旁人。而身旁的賈南風從始自終都十分安靜沉默,一直低着頭在旁侍奉,一副标準的賢妻模樣。
華婉沒想到會在此地再次見到惠帝,不禁心中頗為唏噓。哥哥和嫂子看起來過的還不錯,惠帝面色紅潤有光,只是嫂子眼圈烏青面帶憔悴,想起幾年前在宮中廢殿曾遭遇的那一幕,再看看眼前的哥哥與嫂子,華婉不禁神色一黯。不過她又心中有些高興,雖然惠帝現在看起來落魄,但離開了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焉知不是對他更好,也許他的癔症便會慢慢好起來。
這樣想着,視線便不自覺往惠帝與賈後那一桌飄去,似乎感應到華婉的視線,惠帝有些莫名的轉頭看了一眼面色蠟黃滿是雀斑的隐娘,似乎很不滿意別人這樣放肆的打量他,惠帝不悅的皺了皺眉,不過卻沒有再多說什麽,而是老老實實的坐在自己的位置将視線投向了剛入皇城的鳳辇,目光閃爍不定。
待衆人全部坐定,假華婉被從鳳辇中請出,她身着大紅色金鳳喜服,渾身金光閃閃,頭戴鳳冠,并未披霞帔,因此一擡頭那張與華婉一模一樣的俏臉便引得水榭這邊一陣贊嘆之聲。
今日那假貨是盛裝打扮精心修容過的,華美的皇後儀服更襯出女人一種雍容高貴之氣質。只是那假貨顧盼之間頗有些妩媚風情,她一手執一朵大紅絹花,絹花一頭很長一直連到不遠處的天壇之上,在一名皇室成員的牽引下那冒牌貨蓮步輕移,環佩輕響,一步一步朝那祭天的玉臺之上走去,明明穿着十分莊重的皇後大婚禮服,卻硬是被她生生走出了婀娜妖嬈之姿。
而在祭天玉臺的頂端,同樣身着大紅繡滿金龍禮服的劉聰也已現身了。華婉只看了一眼,便瞧出男人一臉的神清氣爽。劉聰今日的打扮可謂莊重而簡潔,黑色的長發一絲不茍的全部梳于頭頂結髻,只用一枚玉冠束住。身上的禮服自不必說,大紅繡金的喜服滿是喜慶與莊嚴,貼身的裁剪顯得他整個人更加玉樹臨風,往高臺上那麽一站,年輕帝王的銳氣便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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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聰朝那冒牌貨伸出右手一把将她扶上高臺,二人在司禮官的高唱之下祭拜起天地。沿着天壇的玉階之上站滿了漢國的文武百官,随着司禮官的一聲一喝同帝後一起跪拜天地。
百人動作如一的祭天行動,場面壯觀氣勢磅礴。不過這些各色補子的官員都只是陪襯,而今日的主角只有那天壇最頂端的一對紅衣男女。
大婚禮儀十分繁瑣,不過劉聰已提前讓司禮官簡化了許多,華婉同許多人一樣,都湊到了水榭的欄杆便眺望那高臺上正互相面對面站好的一雙人。
“夫妻對拜!”司禮官興奮的高喝道,這一嗓子幽遠又嘹亮,傳入華婉耳中,只聽得人心中一顫。
便在此刻,異變突生!
毫無征兆下,背對着水榭這邊的劉聰已然對拜下去,只是對面的冒牌華婉卻在此時突然沖到他身旁,誰也沒有看到她是如何出手,等衆人回過神來之時,劉聰已是身形一晃,軟軟的倒在了天臺之上。
衆目睽睽之下,劉聰遇刺!
原本歡樂祥和的氣氛便在這一刻全部凝滞了,笑容凝結在所有人的臉上,衆人尚未來的極将面部表情調到驚恐的狀态,已見那剛剛刺殺了劉聰的皇後一個飛旋便從高臺之上躍下,三步兩步朝宮門飛躍過去。
“皇上遇刺,抓刺客呀!”不知是誰最先喊出這一句話。
嘩----!如同一滴水落到滾油之中,霎時激起千層巨響。
一瞬間場面亂作一團,所有看到事發的王公大臣和文武百官霎時都活過來了,終于調整好各自的表情,從喜悅變為震驚,還夾着茫然與惶恐......
守在宮苑的侍衛們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便看到一席鳳衣的皇後幾個飛躍眨眼間便到了宮門處。
“攔住她!”內侍總管一聲驚呼,侍衛們下意識的朝那個紅衣背影追了過去,卻因牆外那裏三層外三層看熱鬧的百姓而被阻了一阻,便是這一阻之下,那冒牌貨已是踩着無數百姓的腦袋從空中飛馳而過,順手還脫了身上一席火紅的大婚禮服,一個飛旋便朝身後的追兵甩去。
紅色的鳳衣被利刃戳了十七八個透明窟窿,而然等鳳衣落地,冒牌華婉已消失在了茫茫的人群之內。
“皇上,皇上呀!”一百多名陪同祭天的官員你争我奪的往天壇上沖去,由于沖力太大人又太多,很快便又一個個成了滾地葫蘆從天壇的階梯滾落下去,一連十,十連百,摔成了一片,哀鴻片野。
華婉站在水榭之上也是驚駭萬分,最近的司禮官蒼白着臉扶起劉聰的身體,劉聰緊閉着雙目躺在那人懷內,胸前的喜服之上正正一把彎刀紮在心口之上。
“護駕,護駕!”那司禮官這時才顫抖着唇猛的吼出了這一句。
然而已經無需再護駕了,漢國的皇帝已是差池的不能再差池了。
“父汗!”原本亦伏在水榭邊觀禮的劉粲一聲驚叫,随後扭頭便朝水榭外跑去。花彩蝶也是一臉震驚的跟了過去。劉粲一動,所有還滞留在水榭王公貴族也呼啦啦全跟在他身後離開了。
最後空蕩蕩的水榭中只剩了三個人,晉惠帝曼斯條理的仍舊喝着自己的小酒,賈後神色木然的看了一眼還僵在欄杆外的華婉,繼續為晉惠帝布菜。
“報應呀!”華婉耳中傳來晉惠帝得意的聲音。她僵硬的轉過頭,一手按住了自己的心口,只覺雙腿發軟,竟一步都邁不出去。
手掌按住的那個地方裏面,好痛,好痛!
不可能,不可能,他不會死的。
俗話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他怎麽會就這麽死了?
可他就在自己眼前,那把彎刀正正插在他心口之上,被那樣深深的刺了一刀,又怎麽能活?
“報應呀!”惠帝得意又尖厲的聲音彷如一把刮骨的刀刺痛她的耳膜。
“是你做的?”華婉一步步挪到惠帝的桌前,渾然不知自己的臉色有多麽吓人。
“你是誰?”惠帝莫名的瞪了她一眼,随後又得意的搖頭晃腦道:“報應呀!”
“是不是哥哥你做的!”華婉終于怒吼出聲。
“不是皇上做的!皇上已經瘋了,我不是早就告訴過公主了嗎?”一旁的賈後突然開口,而她身旁的惠帝卻恍若未覺,只是一個勁的口中喃喃自語:“報應呀,報應呀!”
華婉驚駭的後退一步,是呀,惠帝早就瘋了,又怎麽會想到這樣的計策?
“那到底是誰?是不是你?”華婉惡狠狠地看向一旁的賈後,似乎只要她應了這個是,便會立時撲上去與她厮打一番。
““我若要做這樣的事情,又怎會将自己陷入這樣的險地?”賈後笑了笑:“我可是問心無愧,你哥哥倒是想,卻也沒有這個能力。何況是誰又有什麽要緊?你不是也恨劉聰嗎?如今那個假貨殺了他不是正也稱了你的心嗎?真沒想到,我們一直遍尋不獲的公主竟然會把自己易容成這麽難看的模樣,縮在這裏看他大婚!好一副癡情的模樣,可惜你愛的那個男人已經死了。”賈後撇了撇嘴不屑道。
死了,死了?
仿佛胸口被大錘重重一擊,華婉搖晃了兩下,幾乎摔倒在地。
已不知是如何渾渾噩噩的走下水榭混入那一群撕心裂肺痛苦的人群之中,華婉只覺得整個腦袋都要爆炸了。
她不敢眨眼,因為一閉上眼就是劉聰胸口插着彎刀的模樣,以及他軟軟的在天壇之上倒下的模樣。
“隐娘,嗚嗚嗚嗚!”一只小手突然拉住了她,華婉低下頭一看,正是此刻滿面淚痕的劉粲。
“你父汗呢?”
“父汗被送回了思婉殿,現在大內太醫正全往殿中趕去。”劉粲邊啜泣邊緊緊捏住華婉的手,哭着道:“隐娘,父汗會不會死,會不會丢下粲兒?”
“不會的,你的父汗,絕不會這麽輕易死掉!因為,還沒經過我的允許,他怎麽可以就這麽輕易死掉!”華婉最後一句話音輕的只能自己聽到,女人的眼神卻透出某種堅定的意味。
劉粲只覺手心一緊,便不由自主的被華婉拖着向已是布滿了層層守衛的大殿行去。他訝異的擡頭看了一眼華婉:“隐娘,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去見你父汗!”
作者有話要說:好像文文快到尾聲了喲~~!小金努力寫出一個讓大家滿意的結局~~~!小蔥兒身中的這一刀可是夠他喝一壺的了。
祝大家端午節快樂,玩得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