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壽宴(1) (1)
更新時間2012-5-22 20:16:29 字數:2206
“月兒,明日之事,可都安排妥當?外間的客人,我着玉兒去請,除了吾德那只老狐貍稱病,其他人都還給老夫三分薄面。至于裏間的……你再核實一遍,須得萬無一失!”岳向天剛從外歸來,脫下罩着的海青色皮裘,露出內裏蜀錦制的天青色軟絲袍,腰間藍山玉佩互擊成樂,更襯得身形雄壯、面容俊偉,閃爍生輝的鳳目配上颌下美須,端的是君子如玉。比之面前年輕的佛國驕子,更多了幾分成熟男子的魅力。
岳向天顯然心情大好,瞥了眼宇文月身上的緋紅衣衫,贊道:“你着紅倒也不差,以後不必一味月白色,尤其是明日。”
宇文月本緘默無言,不知從何說起,聽岳相贊譽,反而憋不住內疚,雙膝一屈,跪倒在地,道:“岳相,我犯了大錯!”
岳向天落坐在沉香木的蟠龍椅上,拈起茶盞,長吸了一口,贊一聲:“好!進貢的雪頂含翠,拿今冬新雪烹煮,果然靈醒!來,陪孤共飲一盞!”
宇文月知岳相怒意爆發之前,皆需飲茶降火。
果然,“啪!”茶盞下一刻便碎在當地。
“你還知錯?錯在何處!”岳相鳳目中淨是怒色。
見岳相發怒,宇文月反而松一口氣,要知,不言之怒才是最可怕的。他低聲道:“葵巷一戰,我不該錯信了邵翁的情報。柏嶺一役,也不該叫碧簫有機會傳遞訊息。”
岳向天搖頭嘆氣:“你鑄錯至今,竟絲毫不知悔悟!我若是你,早羞愧到無底洞裏去了!”
“我……我究竟哪裏錯了?您……教教我呀!”宇文月語氣裏竟有一絲岳凝芝的意味,那是為人子女者在父母面前才會流露的情感。
“我問你,你可知,自己是何時被人懷疑的?”岳向天問。
“這……冬祭大典上,出手救公主時。”宇文月回憶道。
“哼哼……只有這個程度麽?”岳向天失望搖頭,“從藍山之會,玉璁奪玉,你那一眼怨怼就開始惹人懷疑了。心中有恨,被恨之人怎能沒有知覺?旁觀之人,就更是心知肚明!你可知,當日侍立玉臺之旁的宮女當中,就有江勝男?”
宇文月擰眉,争辯道:“您許諾過藍山之玉,是我的!”
“那也要看你有無這個實力!”岳向天道,“自然,玉璁本無勝算,只是,加上江勝男這只小狐貍和神仙教的襄助,就無人能敵了。願賭服輸,曾經輸掉的,就要想辦法去奪回來!”
宇文月剛想插話,岳相喝問道:“誰許你動用宇田兄弟了!你就那麽恨玉璁?”
宇文月委屈道:“他……他喚您父親,即使是義父,我也……”
岳向天聽罷,倒似烈火上澆了一盆滾油,罵道:“愚蠢!若無他做擋箭牌,險些葬身北郡王府的就是你了!被江勝男和餘心言兩只狐貍輪番蹂躏的,也是你!”
宇文月亦是剔透之人,只是身在局中,不免一葉障目,聽岳相如此剖析,心安不少,腦袋便垂了下去。
“如果,只是為了那一聲義父,只怕,你也不至如此吧。”岳向天饒有興致地瞧着宇文月,後者更不敢擡頭了。
“江勝男?對不對?這女子有甚好處!值得你們一個一個,殒身不恤地貼上去,再被她一個巴掌甩下來?”岳向天發狠道,“假若玉璁當真是我的兒子,瞧他倒貼上去的下賤樣子,當即就老大一個耳刮子抽上去!”
宇文月被這股氣勢迫得身子後仰,嗫嚅道:“我沒有……”
“沒有?那你與櫻花郡主結缡将近四年,怎的一無所出?你們的私事,我不插手,不意味着我不知曉!你一年三百六十天,倒有三百天跑在外頭,在家的日子也是睡在書齋,日日禮佛。櫻花郡主也是真個在意你,若換了別個女子,早奔回娘家,惡狠狠告你一狀。開罪了琉元天後,縱使是孤想保你,只怕也難!”岳向天又是噼裏啪啦一頓痛罵,宇文月面上紅一陣、白一陣,實在同開了染色鋪子一般,怎麽也挂不住了。
“我很失望……”岳向天忽然頹然坐倒在蟠龍椅上,喃喃道,“年輕時多少雄心壯志,如今一身兒女債,都快給磨平了!凝兒這樣不懂事,找着郦家那樣蠢笨的榆木疙瘩。你又……哎,偏生那樣聰明一個郢兒卻尋不見了。”
宇文月見岳相流露出從未得見的軟弱和傷感,不禁心旌搖曳,備加自責,輕輕道:“孩兒惹您傷心了,孩兒……”
岳向天聞言,似乎驟然警醒,鳳目中寒光閃爍,沉聲道:“住口!誰許你胡言!我岳向天,不信命,不由天,只相信英雄造勢、人定勝天!以你現在的資質,根本不配!”
宇文月一驚,面色慘白,修長的手指互絞着幾乎擰斷,鳳目已微紅,蘊滿了恥辱的淚光。
岳向天望着跪在地上泫然欲涕的宇文月,感受到一種絕對權威的勝利心情,揮手道:“你起來吧。”
宇文月淚眼模糊地望向岳向天,見他絲毫不為歲月侵淩的英偉面龐上蘊藉着掩飾不住的沖天霸氣,與如此卑微地隐藏在暗處的自己,有咫尺天涯般的距離。不由得感到無限委屈,淚水順着臉頰便流了下來。
岳向天道:“衆白門仍需壯大,這些名單你拿去,可用則用,不可用的決不能留。琉元是必須交好的盟友,怎樣對櫻花郡主,你該曉得。宇田兄弟因為你的關系,已折損一人,武林同盟的那人,想辦法……”他作了個斬殺的動作,“至于姓江的丫頭,一步也不許靠近!你不是她的對手!”
宇文月伸袖拭了拭淚水,點頭應了。
岳向天忽然嘆了口氣,溫言問道:“你娘最近過得好嗎?”
宇文月一震,低聲道:“您真的想知道嗎?”
岳向天點頭道:“在你身上,可以看到你娘的影子。”
宇文月自嘲道:“娘過得好不好,我也不知道。為了靠近那個遠方的人,為了不被他抛棄,我連自己的娘親也沒法照顧。”
岳向天似乎有些倦了,挺拔的背脊重重靠上椅背,道:“看宇文皿陰陽怪氣的模樣,大概也不會太好。也罷,別的你也不必多想了,暴露身份的事,我不怪你,這不過是遲早的事。此前難道就無人知曉麽?不過都礙着我岳向天的面子,不說破而已!如今還不到撕破臉的時候,你面上且維持着,料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
說完這些,岳向天揮了揮手,轉身進了內室,再不看宇文月一眼。
壽宴(2)
更新時間2012-5-23 20:15:20 字數:2079
建高門之嵯峨兮,浮雙闕乎太清。
立中天之華觀兮,連飛閣乎西城。
臨漳水之長流兮,望園果之滋榮。
立雙臺于左右兮,有玉龍與金鳳。
這一場潑天的盛筵,在後世為諸多文人墨客所吟弄,其中開篇的四句,卻始終離不開對“玉闕”的激贊。
且不論依山傍水而建的懾人風水,也不管它龍樓鳳闕、白玉圍城。單單是主殿內鋪用的澄泥金磚上精雕細描的歷代人物圖,便要花掉整個禦畫館畫師整年的功夫。
“呵,好氣派,我竟不知岳相這麽有錢,如此一比,我那無籌居簡直是蓬門小戶啊。”蕭逸之眯起一對褐色的圓眼,用專業眼光估算着岳氏別莊的造價,一刻鐘後,他仍收不回目光,卻重重拍了并肩而行的郦宣城一掌,道,“好小子!以後再別跟我哭窮,你這位岳父,啧啧……說一句‘富可敵國’,真不過分!”
方才那一眼,蕭逸之腦海中已列出一張清晰的賬單,從填湖移山的人工費到鑲金嵌玉的裝飾費,還不算上內裏供應的地熱、制冰等等外圍設置,總計絕不下于四萬萬衛幣,抵得上一個大州三年的賦稅了!
無籌居的所有資産相加,自然遠遠大于這個數目,可是……能在一所別莊花上這樣的大手筆,內裏該有多少實貨,卻不足為外人道了……
“小蕭,發什麽呆呢!還有你,妹夫,來得這麽晚,該罰!”兜頭一座藍田玉牌坊下,立着今日迎客的主力——藍山之玉、岳相義子。
郦宣城本不是好事之人,此刻也禁不住上上下下打量了玉璁一番,見他着了一身鋒毛出得極好的赤狐裘,脖間圍着一圈黑貂,正好将赤色的跳脫壓了壓,更添沉穩大氣。發帶上嵌着一粒碧玺,融七彩于一白,同他兩汪春水盈盈的眼眸相映生輝,足以傾盡天下蒼生。
“玉兄,這一身妝扮,倒教人不敢立在你身旁了。否則,定然是蒹葭倚玉樹,沒得不讓人嘲笑啊。”宣城笑着道。
“完了,完了,全教小蕭帶壞了,都這當口兒了,還有心調笑。我問你,給岳父大人備了什麽厚禮,還不先給大舅子過過目,小心過不了關!”玉璁笑答。
“厚禮?哈哈哈……”蕭逸之在肚子前比劃了個半圓,笑道,“只要芝芝……這樣了,哈哈,別的啥也不稀罕啦!”
遙遙地,從明成湖上,劃來一條小舟,舟中來客手執一卷,本自靜心翻閱。忽然聽見外頭笑聲,便立刻眉心蹙緊,修長的鳳目流露痛苦之色。
離舟上岸,宇文月環顧四周,确認無人窺伺,才快速閃進一片竹林,對着一棵毫不起眼的竹子,左右各擊三掌,竹林內忽然現出一道小徑。
“月哥哥。”身後忽然傳來嬌聲呼喚。
宇文月一回頭,便見着岳凝芝的如花笑顏。他驚喜道:“芝妹妹,你怎麽在此?”
“今日竹裏館開小宴嘛,招呼的都是至親好友,同外頭那些大路客不同。我身為爹爹的獨生女兒,怎麽能不去招呼招呼呢?這不,正好瞧見了月哥哥,就一道去呗。”岳凝芝唧唧咯咯一串說,宇文月笑着為她開路。
前方出現一座假山,宇文月作個請的姿勢,道:“進了這個山洞,便是了,妹妹先請。”
岳凝芝不虞有他,一腳踏落,竟踩了個空,直直地墜了下去。她吓得大聲哭喊:“月哥哥,救命!”
宇文月搖了搖頭,冷冷地說:“姑娘,你的易容術是不錯,懂得在竹林裏出現,避開他人的耳目,也算聰明。只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芝妹妹絲毫不懂功夫,怎可能悄沒聲息地出現在我身後?”
宇文月說完,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竹裏館,是岳氏別莊內隐秘的所在,它的隐秘,在于地點可以常常更換。只因密室底部裝有輪盤,而岳氏別莊鑿空山體,內部空間十分廣大,故這竹裏館滑到何處,實在很難為外部知曉。
此刻,這秘境內卻人聲鼎沸。宇文月悄然滑步入內,只見大廳內鮮花馥郁、溢彩流金,五大桌客人濟濟一堂。禮部尚書葉公廉、戶部尚書賈望、刑部尚書黃都寧……這六部高官幾乎來了一半,更有那些效忠岳氏的藩王世子、軍中巨擘。在外間,每一個皆是股肱重臣,在這竹裏館內,卻都只是卑微的棋子而已。
是啊,棋子!天下就是一盤大棋,誰敢說自己不是一枚棋子呢?外間的賓客是,竹裏館內的官員是,自己也是……即便是岳相,難道便是那執子之人了?
“月哥哥,你可來了。”岳凝芝嬌豔的小臉兒映入眼簾,倒把宇文月驚了一跳,随即放下懸了半天的心,雖然有人喬裝,但總算正主兒沒事。
“你怎麽來了此……”宇文月一句話沒完,又驚了一跳,只見岳凝芝身後默默地旋出一人,低眉順眼地一臉幽甜,圓圓的眼中到底還是隐着一絲郁郁。
“中津,你……”眼前女子正是宇文月之妻,琉元國櫻花郡主中津秀一也,岳向天口中脾性極好的女子。
“對不起,夫君。”中津深深斂衽一禮,态度誠摯,“我本不該抛頭露面,到這個場合,但妹妹捎信來說,今日,天後亦會駕臨。我實在……思念姑母。”說着,這甜甜的女子默默地流淚了。
宇文月臉色一變,道:“哪有此事?芝妹妹,你從何處聽聞,這消息不實。”
岳凝芝一臉無辜,道:“這……我也是無意間聽爹爹口氣裏流露的嘛,說是中津嫂嫂嫁過來這麽些年,從沒回過娘家,定然想家得很,若能趁着壽辰請動琉元天後前來,倒也正好成全了她們姑侄相聚呢。”
宇文月正色道:“這也不過是岳相的好意,據我所知,今日宴客名單中,絕無天後在內。中津,你若當真想家,過些時日,歸寧就是了。
那櫻花郡主秉承了琉元女性的柔順婉轉,當真是以夫君為天,聽出宇文月話中不悅之色,當即道歉:“對不起,夫君,我不該給您添麻煩。妹妹,這裏外人太多,不是我們女子該呆的地方,快随我離開吧。”
壽宴(3)
更新時間2012-5-24 20:19:50 字數:2085
宇文月望着二人離去的背影,心中好不疑惑,琉元天後駕臨,乃是此次壽宴最大的秘密。一切事宜,皆是自己親手操辦,岳相更是反複叮囑,決不可洩露給第二人知曉,怎麽倒教芝妹瞧出端倪……更可怪的是,自己家中的那位櫻花郡主,素來公主脾氣濃厚,怎的今日卻如此溫柔和順,倒像換了個人,又尋思,畢竟是大家閨秀,大概在人前還予自己幾分面子吧……
正思索間,戶部尚書賈望一張千年不變的笑臉便湊了上來,“月神駕到了,快請,快請啊……”宇文月心中不悅,面上仍是露個禮貌性的笑容,同他們入席去了。
這邊岳凝芝和中津姑嫂二人,一邊說這體己話,一邊便由仆婢簇擁着,行至竹林小徑。岳凝芝忽然尴尬地笑笑,道:“好嫂子,我那個……好急啊,去那邊一下哈。”
中津掩嘴微笑,點點頭。待岳凝芝走遠了,這“中津”忽然面色一沉,顱後的發簪“噗”地倒飛出來,那張甜美的面容緩緩拉長,竟變作了另外一張美豔的臉。這臉雖動人,卻不似人間所有,并非美絕人寰,實是無半絲表情,不像活物,令人不寒而栗。這豔婦幹笑兩聲,嗓音桀桀,兩丸眼珠忽然動了動,便似數九寒冰驟然皲裂,刺得人肌骨生疼。她放下覆面輕紗,“倏”地絕跡而去,身法快如鬼魅。
岳凝芝轉過幾叢翠竹,腳下忽地加速,足不沾塵地掠至假山,素手微揚,便自腰間抖開一道絲縧,直直垂入山洞內。片刻,那名被宇文月騙落洞底的女子便攀了上來。
這女子面容仍是岳凝芝模樣,見了另一名“岳凝芝”,卻俯身下拜,道:“風月主,屬下無能,請降罪。”
“起來吧,這招李代桃僵就很夠宇文月喝一壺了,寒姿,做得好!現下去前面把櫻花郡主穩住,趁便趕緊脫身,畢竟正主兒在凝香園,莫要穿幫了,我還有要事在身。”說罷,這“岳凝芝”絕塵而去,空餘下一陣極幽淡的金盞花香。
*****
“這花兒豔得不似人間物哎,真好看!”一名稚齡的閨秀眼巴巴盯着朵碩大美豔的芍藥花,贊不絕口,本就不小的眼睛睜得更大了。
“汪家妹妹,你若愛了,折了插瓶便是了,別拘束着。”一把柔美的聲音傳來,這愛花的黃妹妹一擡眼,見是相府嬌女岳凝芝正袅袅娜娜地行了來,倒驚了一跳,手中團扇都落在地上,忙斂衽拜倒:“岳小姐,臣女無禮了,請恕罪。”
“汪妹妹,快別這麽着,叫別人見了,以為我岳凝芝是要吃人的老虎呢,專欺負你這麽可人疼的小姑娘兒。”岳凝芝一面笑,一面扶了女孩子起來,她身後跟着三四名衣飾鮮妍的妙齡女郎,也陪笑道:“可不是,汪妹妹,咱們岳小姐最是慈和友善了,你是平日少有機會見岳小姐,難免拘束,像咱們這樣常常親近的,就不至如此生分了。”
原來,這姓汪的小姑娘是吏部尚書汪振道的孫女兒,因祖父并非岳黨,素日裏從未來過相府,對岳凝芝這終年鮮花盛開的“凝香園”,更是想都沒想過。因此顯得畏手畏腳。那幾名鮮妍女郎卻是刑部尚書黃都寧和禮部尚書葉公廉家的女孩兒,平日裏同岳凝芝交游素密,自诩閨中密友,這會兒看到個呆頭呆腦的汪家丫頭,不禁在肚裏笑話她同祖父一個樣子,冥頑不靈、食古不化。因此,雖是好言,實藏譏刺。
這園子地處山谷夾縫之中,周圍有五大溫泉,地熱彌漫,因之四季如春。岳凝芝素愛鮮花,便調集了全國頂尖的園藝高手,将這花園打造得奇花爛漫、異香撲鼻、蜂蝶翩翩,直如人間仙境。
“這勝景雖佳,終究花花草草都是死物兒,少了些活趣兒。”幾名貴女中最高挑的那個埋怨道。
岳凝芝性子雖驕,卻絕不小心眼兒,聽了這話,并不以為意,反是另一名嬌小些的貴女細聲細氣道:“黃姐姐,你若真愛珍禽異獸,前次去無籌居蕭世子的珍禽苑,也并不見黃姐姐感甚興味。”
高挑貴女橫了嬌小貴女一眼,責道:“真是個傻丫頭,花草禽獸不過為人玩物,今趟來了相府,咱們豈是沖着這些尋常物事來的?”
嬌小貴女忽然醒悟了過來,連聲道:“可不是嘛,岳小姐,咱們姐妹幾個托着您的福,什麽好東西沒見過,只是……”
岳凝芝一面觀賞園中景致,一面也知她們在搗鼓些什麽,雖然不大耐煩,但平日裏相與的閨伴也就她們幾個,便問:“你們又想給我出什麽難題了?”
高挑貴女道:“藍山四公子啊!岳小姐,咱們可沒您這樣福氣,兩位兄長一位知己再添一位裙下臣子,一氣兒把四個占全了。”
“就是,就是,”嬌小貴女連聲道,“聽說今兒四個來全了,哪裏有這樣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讓咱們也見識見識嘛。”
“藍山之會又不是沒讓去,還沒見夠呢?”岳凝芝笑道。
“哎,那日全天下的女子都湧了去,遠遠地連衣裳顏色都快瞧不清了,哪裏見着什麽了。岳小姐,這在您,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聽聞令兄玉公子最擅聞香識美人,這裏姐妹們這樣多……”
聞香識美人的戲碼曾在攬月樓上演,就因了那事,岳凝芝被餘心言劫持了去,連累宣城也受了重傷。這嬌小貴女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被岳凝芝瞪了一眼,忙不敢作聲了。
“小姐們,凝香園首飾鋪開張咯!”忽聽一聲吆喝,衆女目光皆被無籌居大管家清羲吸引了去。只見這管家今日頭戴瓜皮小帽,身披若斯商人慣常穿的白色長袍,還在上唇粘了兩撇俏皮的小胡子。活脫脫一名安陵郡的若斯買賣人,當下便引得幾位小姐咯咯嬌笑。
清羲見岳小姐使個眼色,便手腳麻利地将活動商鋪攤開。呵,只見戴的、挂的、簪的,金的、銀的、玉的……可不叫人花了眼。
衆女即刻被吸引了過去,連帶着凝香園內三三兩兩說着體己話的小姐妹們也都蜂擁而至。
壽宴(4)
更新時間2012-5-25 20:06:35 字數:2025
岳凝芝搖搖頭,這些貴女們也算是家世殷實的,可遇着了珠寶首飾,仍然這麽把不住,可見膚淺。對,膚淺!這岳小姐卻也不想想,那些貴女的父母親族比起她的父親來,畢竟相差甚遠了,見識和經歷的又豈可同日而語?
咦?那邊垂柳下并肩坐着三名女子,一水兒地高腰襦裙,一粉一青一藍,端得是靜女其姝。岳凝芝起了好奇之心,想悄悄走近了瞧瞧,誰知這三名女子皆身有武藝,不待她走近,便起身回頭。
“慕容姑娘、水夫人、薄夫人,竟是你們在這兒,靜悄悄的,我都沒發現。”岳凝芝與這三位并無太深交情,但因她們皆是萬花潭門下,身懷濟世活人的醫術,倒由不得不令人敬重幾分。此刻,水潋和薄琬皆已嫁入豪門,慕容無瑕不久後更将嫁入琉元皇室,成為嗣後人選。
水潋和薄琬微笑着斂衽一禮,慕容無瑕雖也跟着行了禮,神色卻有些呆滞。
水潋見岳凝芝疑惑的模樣,解釋道:“岳小姐請見諒,自從前次小師妹出了事後,她的後腦受了損傷,許多從前的事都記不得了……尤其……是關于蕭世子的,她已經全然忘懷了。”
岳凝芝聞言一怔,随即湧起一陣同情,心想看來外界傳聞不假,若非慕容無瑕同逸之哥哥情變,也不至選擇性地剔除了這段記憶。想來,也真是令人唏噓不已。還是自己的栗子好,雖然呆呆的,卻忠誠可靠得很。
真是念誰誰來,岳凝芝耳廓一動,便聽到郦宣城爽朗的笑聲。
“宣城……”岳凝芝只看了一眼,唇邊的笑意瞬間凍結。這英挺儒雅的将軍身旁,竟盈盈然随着名千嬌百媚的女子。
“郦将軍,我今兒算開了眼,五個大溫泉,每一池都加了名貴藥材,藥味兒濃得死人都能熏活過來。你瞅見沒,方才那位病歪歪的老太妃,只吸了幾口藥蒸汽,立時腰杆兒都挺直了。什麽叫酒池肉林、龍肝鳳醴,我算是見識了。”餘心言一面說,一面便笑得花枝亂顫,蓬松的望仙髻邊,那一對通透滴翠的紫蘇步搖,一蕩一蕩地撩在郦宣城頸邊。
最可氣的是,郦宣城只顧着同這妖女說話,竟絲毫沒有瞧見怒氣蒸騰的岳大小姐!岳凝芝只覺得渾身的氣血都湧到了臉上,手腳卻冰涼刺骨,顫抖着提不起勁兒。
“郦将軍來了!”
“咦,這女人是誰?打扮得這麽妖?”
“肯定不是什麽好貨色,走,快告訴岳小姐去!”
倒是岳凝芝的那班小姐妹先看不過眼去,議論紛紛,就先要沖上去打抱不平。
此時,郦宣城也已發覺場面上局勢有異,四處一掃,立刻便發現了柳蔭底下立着的岳凝芝。近來諸事繁忙,他們也着實十幾日未見了,郦宣城心中挂念,急急上前,笑盈盈就要招呼。
“啪!”郦宣城左頰竟挨了重重一掌,瞬間紅了起來。
若玉璁、蕭逸之之流遇上此事,必然先閃避着讨饒,可郦宣城本不是善辯之人,更從未見岳凝芝如此,立時便呆若木雞,立在當地,無言以對。
岳凝芝見他如此,更坐實了心虛之說,當下怒火中燒,伸掌便向他右頰揮去。這次,這一掌終究沒落下去,卻是被餘心言輕輕拂開了。
“岳小姐,郦将軍不還手,是他涵養深,你若再來第二下,相形之下,豈不更加有失身份?”餘心言不急不緩說道,身子橫在岳郦二人中間,教前者無的放矢。
“喲,我道是哪位大家閨秀到了,原來是——攬月樓的紅阿姑——餘心言麽!”那高挑身材的黃家貴女語帶譏刺,目光中盡是鄙夷之色。
此言一出,周遭貴女盡皆花容失色,仿佛望這攬月樓名妓一眼,都有失身份。
“黃姑娘麽,倒是老相識了,常常聽戶部尚書家的賈公子提起,說道姑娘千好萬好,就是管頭管腳,教他好生苦悶。現下就如此,以後要是成了親,他還不知能不能得閑來攬月樓呢。”餘心言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賈公子的言語,直把黃小姐怄得快要斷氣。要知,這戶部尚書賈公子正是她的未婚夫婿、如意郎君。如今,竟給這妓女揭破了秘事,直叫她恨不得尋個無底洞鑽下去!
“來人吶,趕出去!我們岳府見不得這等腌臜物事!”岳凝芝高聲喝道,一群褐衣武士即刻從四周包圍上來。
“岳小姐息怒!”雄渾的男子音色先聲奪人,旋即在這凝香園冒出了七名身手敏捷的黑衣衛士,每一人肩頭皆紋有暗花團龍紋,正是皇室禁軍龍禁衛。
自昭明死後,南二衛司危便晉升為龍禁衛新首領,只見那司危拱一拱手,不卑不亢道:“岳小姐,因鄙上抱恙,特請餘心言小姐代勞,前來相府賀壽,因之,餘小姐乃是鄙上欽點的賀壽使。故,護衛餘小姐安全乃屬下之責,請岳小姐莫要為難屬下。”
什麽!大長公主竟欽點了一個妓女做賀壽特使!
若不是以忠貞聞名的龍禁衛親自傳話,在場的貴女們絕對會把這當作一場天大的笑話!
“佛說,有清淨心,則步步生蓮。餘姑娘,既然此地不容你心清淨,何不另辟蹊徑?”一句佛偈伴着清音而至,衆貴女只覺一輪明月自溫泉畔升起,正是宇文月款款而至。
他今日罕見地着了一身酒紅色的狐裘,香槟色的圍脖更添優雅氣質,連額間所佩月光石都選擇了淡紅色,顯然是為這喜慶場合精心搭配。
衆貴女親眼目睹了海上升紅月的奇景,哪裏還顧得上一個妓女,紛紛湧上前去,倒叫宇文月措手不及,他一面微笑致意,一面尋思着躲避之策。
那邊廂圍着月神熱鬧非常,這邊垂柳之下,岳凝芝同餘心言的對峙卻火藥味濃烈。前者以捍衛者的姿态怒視入侵者,只恨自小的家教沒培養出謾罵的本領。這大小姐失語半晌之後,啞聲道:“你離開!在我徹底失去耐性之前!”
壽宴(5)
更新時間2012-5-26 20:19:42 字數:2102
餘心言入岳氏別莊,實是奉了勝男密旨,一要查出竹裏館的與會之人,尤其是神秘的琉元天後究竟與岳向天有何交易。二則是希冀通過查探,畫出岳氏別莊地形圖。這凝香園平日少人踏足,地勢古怪,是此次必探之所,餘心言怎會輕易放棄。
這美女沒事人般媚笑道:“岳大小姐,這凝香園固然是你的地盤,更是岳相的不是嘛?今日我代大長公主前來賀壽,可是持了最高級的請柬,上邊注明:岳氏別莊的所有苑囿盡可觀覽。所謂打狗還看主人面呢,小姐若想逐客,也該問過岳相的意思,瞧他老人家是否願意為了些許女孩子家的醋意,壞了同公主的良好關系。”
岳凝芝雖然驕縱,畢竟也還識大體,聽她如此說,倒給怄得說不出話來,一對鳳目隐隐滾動淚光,直直地盯着驚慌失措的郦宣城。一時間,郦、岳、餘三人之間的空氣凝滞了。
“我們來晚了?悲劇發生了?”蕭逸之忽然從來往于溫泉的小舟上跳了下來,劈頭蓋臉甩出兩個問句。
其後緩緩踱出一人,衆人眼睛內頓時燃起一團火焰,玉璁一襲熱烈的赤狐裘作戰袍,熊熊地漲滿了每個人的眼簾。圍在宇文月身周的貴女們瞬間回頭,八卦地發現,今日二帥不約而同,皆着紅衣。
只是,宇文月氣質清冷,如山間明月,與酒紅色并非絕配。而玉璁放浪形骸,如旭日噴薄,卻是十分合乎熾烈之色。更何況……
“究竟是正紅大方些,酒紅總覺……稍遜。”黃都寧家的高挑女兒小聲說,賈望家的嬌小女兒也附和道:“玉公子到底是正經主人,相府公子,月神再親,也只是弟子而已。”
她們姊妹議論雖輕,以在場諸人的耳力卻皆如高談闊論一般,宇文月冰雕似的臉容掠過一線陰影。
“妹妹,怎麽了?在這兒梨花帶雨的,敢情是宣城欺負你了,瞧我不揍他!”玉璁早見慣了這般場面,對衆女秀出一個标志性的邪魅笑容之後,迎上岳凝芝,輕輕拍了拍妹子的背,一道舒緩的純陽真氣便徐徐注入她體內,教她旺盛的肝火頓時熄了不少。
玉璁又一轉臉,發現餘心言在場,頓覺喜不自勝,忙上前攬住這美人,朗聲笑道:“我的小心兒,你怎麽在此?沒得讓我日夜思念。”說着,往餘心言頰上重重印了個香吻。
玉璁風流之名甚著,但在衆貴客面前公然狎妓,也實是出格過分了。當下衆貴女面面相觑,臉嫩的忙拿團扇遮了臉,可到底心裏癢癢的,都不禁在腦海中回放着方才那一吻,思忖着若是加諸自身,滋味如何……當然,她們這些小心思是絕不敢宣諸于口的,只略想想,已覺罪過。一時間,貴女們愕然的神色中摻雜了幾分羞惱和隐約的嫉妒。
岳凝芝見狀,抓住玉璁手臂,狠狠擰了一把,道:“哥哥,你好不知羞!”語氣裏明顯帶着輕松,面上神色都松泛了不少,郦宣城再呆也知道已經過了關,不禁暗暗向玉璁投去感激的目光。
餘心言忙趁機離開是非場,朝着山谷深處行進。尚未走遠,她忽然覺得身子搖晃了一下,難道是方才氣不順?她忙停下腳步,調勻內息,誰料身子晃得更厲害了,一個踉跄,幾乎站立不穩。
心言多年苦練的直覺提醒她,山谷地帶十分危險,她強自平衡身體,迅速往溫泉方向撤退。此時,她才發現,一碧如洗的晴空堆滿了暗黃與深褐色的雲團,翻滾扭曲,籠罩得天宇一片昏黑。繼而,聽到山谷間隐隐傳來虎嘯狼嚎般的聲音,整個大地開始發出咔嚓嚓的斷裂之聲。
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吼充斥耳邊,但在鬼哭般的風鳴地裂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