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當年的事情到底如何, 江清歡不清楚。
但在江清歡心裏,師父永遠是她最親的人,從來都不會騙她。不管師父是怎麽知道兩個女兒手臂上刺了字的,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江清歡從陳天相的反應可以肯定,陳玄霜真的是她師父的女兒。
江清歡看着眼前已經雙目失明的陳天相,作為一個已經失明了十七年的人, 他應該早就習慣了與黑暗為伴, 如果他的警覺性更高一點,或許她才出現在門外的時候, 他便應該發現了。可是陳天相并沒有, 這說明這十幾年來, 他已經喪失了一個習武之人最基本的警覺性。
江清歡想, 如果不是她找上門來, 或許陳天相會這樣帶着陳玄霜過着這樣的平凡日子。可惜, 即便不是她找上門來, 陳天相的平靜日子最終也會被打破。
身懷血池圖, 還妄想着能過着普通平凡的日子, 本就不是一個平凡的願望。
江清歡與陳天相說道:“陳大夫, 你與我師父相識一場。我也時常聽師父說起,她兒時的一些經歷。旁人如何, 我不敢推斷, 但師父說起您的時候,時常會不自覺地微笑。想來師父與您也有過一段平靜的日子, 也曾經感情很好。若不是羅玄,你們也不至于今日這般反目成仇。”
陳天相聽着江清歡的話,動也沒動一下,只是冷哼了一聲,“你想說什麽直說便是,何必繞來繞去的?”
江清歡聽到陳天相的話,便笑了起來,她對這種直來直往的人比較有好感,總之從她遇見陳天相為止到如今,即便在某個程度上而言,陳天相是師父的敵人,可她依然沒對陳天相産生任何惡感。
江清歡:“陳大夫果然快人快語,我記得師父跟我說,她有兩個女兒,如今你身邊只有一個玄霜,那另一個呢?另一個去哪兒了?”
陳天相冷笑:“你師父既然知道了自己的女兒身上有字,還不知道兩個女兒的下落嗎?”
江清歡聞言,眨了眨眼。油燈之下,她能看到陳天相臉上的神情如何,并且借以推測他此刻的情緒如何,可陳天相卻全然看不見她。
江清歡幽幽嘆了一口氣,她走到桌前,一只手摸着桌面上的花紋,那聲音帶着幾分淡淡的惆悵和難過,“陳大夫,我師父從前縱然有千般萬般不是,可你大概也十分清楚,她從未想過要跟兩個女兒骨肉分離。”
江清歡一邊說着,還一邊看着陳天相臉上的神情。
陳天相聞言,微微一怔,随即默然。
相隔十七年,他想起聶小鳳,依然記得當初師父将她帶回哀牢山時的模樣,他依然記得自己曾經為誰而心動,為誰而難過。只是師父養育之恩,片刻不敢忘,他選擇了站在師父羅玄這一邊,就注定了要與聶小鳳為敵。
可江清歡的話并未說錯,十七年前,不管聶小鳳用了什麽手段詭計,她最終都是想要帶着兩個女兒一起走的。最後将他打落山崖,也是因為他不願意将兩個女兒交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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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清歡看着陳天相的神情已有些松動,嘴角不由自主地揚起,試圖動之以情,“陳大夫,我師父如今還惦記着兩個女兒,你何不讓她們骨肉團圓。”
江清歡不說還好,一說陳天相便又将臉板了起來,“骨肉團圓?江清歡,冥岳的四姑娘,你想讓玄霜認你師父?”
江清歡十分理所當然的模樣:“她本來就是我師父的女兒,有何不可?”
陳天相:“當然不可,若是玄霜可以跟着你師父,當年我的師父為何要我将兩個女兒從聶小鳳身邊帶走?我師父所希望的,不過是希望兩個女兒不會成為第二個、第三個聶小鳳而已!”
江清歡看着陳天相的模樣,覺得十分不解:“成為聶小鳳怎麽了?難道成為聶小鳳就是傷天害理了嗎?別開玩笑了,陳大夫,雲南冥岳在中原武林雖不至于名聲赫赫,但至少不像你們所謂正道人士那般虛僞作假。你知道無惡不作的紅鞋子嗎?那紅鞋子為非作歹,殺了那麽多無辜之人,怎麽不見你從前所敬佩的那些正道人士出手啊?少林寺覺生去哪兒了?你的師父去哪兒了?你又去哪兒了?我告訴你,紅鞋子可是冥岳和丐幫聯手,在黃島主的幫忙下一鍋端了的!”
“我師父怎麽了?我師父可是冥岳的岳主,又有什麽不好了!”
說到最後,江清歡的語氣已經是變成了兇巴巴的。她剛才來的時候早就觀察過了,陳天相住的地方離仁義山莊衆人住的地方老遠,只要不是什麽驚天動地的動靜,大概都不會有人知道她潛入了這個地方。
陳天相:“……”
陳天相也被江清歡弄得有些發蒙,這個冥岳的四姑娘是偷偷摸摸進來的沒錯吧?她怎麽還敢這麽放肆?他要不是擔心自己的身份會暴露,從而牽連陳玄霜的身世也會随之為世人所知,他早就大叫有賊進門了!
江清歡沒大沒小地兇完陳天相之後,心裏總算是舒坦了一些。她語重心長地問道:“陳大夫,我師父另一個女兒哪兒去了啊?”
陳天相:“……”
江清歡看着陳天相那一言難盡的神情,皺了皺眉頭,随即說道:“你該不會是把另一個弄丢了吧?”
陳天相依然無言以對,另一個确實是丢了,是他對不起師父。
陳天相心中既覺得有愧于羅玄,也覺得對不起聶小鳳,他覺得對不起聶小鳳是因為他确實讓聶小鳳與兩個女兒分開了十七年之久,可他卻并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他覺得自己有愧于羅玄,師父将兩個女兒托付給他,希望他能撫養她們長大,可他卻将另一個小女嬰弄丢了。
江清歡一看就知道自己沒猜錯,只好嘆了一口氣,跟陳天相說道:“當年你是怎麽弄丢那個小女嬰的,能告訴我嗎?”
陳天相冷笑了一聲,“告訴你有什麽用?告訴你難道你就能找到她了?時隔十七年,你要怎麽找?難道你能讓每個年齡差不多的姑娘給你看她們的胳膊有沒有字?還是說你要大張旗鼓告訴天下,你要找一個手臂上刺有‘绛’字的十七歲的姑娘?”
江清歡眨了眨眼,原來師父另一個女兒手臂上的字是“绛”字。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師姐梅绛雪,還有當初師父說她有兩個女兒,兩個女兒身上有什麽标志時,梅绛雪的神情。白虎好像也跟她說過三師姐在溫泉泡澡的時候,有對着自己手臂上的鬼畫符發呆呢。
師父說過,幾個師姐的名字都是她們父母所起的,三師姐梅绛雪的名字有什麽特別的意義嗎?
江清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心裏十分滿意。她繞着陳天相的屋內轉了兩圈,看在陳玄霜和師父的份上,她就告訴他幽靈宮的事情。
于是,江清歡本着禮尚往來的原則,告訴了陳天相那個苗族女子之事,還告訴他血池圖之事,幽靈宮的人都已經知道,那些人以為血池中不僅藏有絕世的武功秘籍,還有金銀財富,因此暗搓搓地要來仁義山莊找人呢。
得知當年與他生死與共的戀人如今已經離世,并且生前還被幽靈宮所蒙騙,陳天相原本還挺得板直的腰身,忽然彎了下去,他一手扶着椅背,臉上神情痛苦。
“罂花。”
那是如今已經離世的苗族女子的名字。
低低的沙啞的聲音在室內響起,蘊含着多少的無奈與悲傷,又包含着多少日日夜夜的相思之情。
江清歡看着陳天相的模樣,本想說些什麽,想了想,又覺得沒什麽好說的。這些生離死別,她不在其中,即便是知道旁人痛苦,也無法感同身受。陳天相跟師父曾經立場相對,只是不知如今又會如何?
江清歡也不想在別人悲傷的時候,打擾別人,害得別人無法盡情悲傷,于是悄然離開了陳天相的屋子。
走出門外的時候,白雕正蹲在陳玄霜的身旁,幫忙看着陳玄霜。
江清歡看着已經陷入沉睡中的陳玄霜,覺得這個姑娘美則美矣,可相貌與師父并不相似。不像梅绛雪,雖然相貌并不相似,但至少神韻是有幾分類同的。江清歡抱起白雕,坐在了藤椅上。
她在仁義山莊西邊的這個小院子裏,安靜地坐了将近一個時辰,在這個時辰裏,她在想,陳玄霜是師父的女兒,可要讓陳玄霜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師父從前跟她透漏過的意思,大概是說若是陳玄霜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大可不必打擾她的生活。最後,不過也是叮囑她,若是有什麽事情有沖突,讓她注意分寸。
江清歡抱着雕兒,十分苦惱,“雕兒啊,你說這事情,能告訴師父嗎?”
雕兒很無辜地叫了一聲,小姐姐都不知道的事情,它又怎麽會知道呢?
江清歡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擡頭看了看天色,月亮都要西沉了,她也是時候要回清風齋了。于是,從懷裏摸出一管東西擰開,在陳玄霜的鼻端前放了一下,只見陳玄霜的眉頭皺緊了,像是要醒來,江清歡這才跟白雕一起離開了仁義山莊。
江清歡人回到清風齋,輕巧的身軀才翩然落地,一個冷清就猝不及防地從她身後響起——“你是有什麽事情,需要出去大半宿?”
江清歡落地,腳跟還沒站穩呢,忽然被人這麽一吓,腳底一滑。她輕呼了一聲,還沒來得及做些什麽來避免自己跌得太狼狽,就感覺到一只有力的臂膀摟住了她的腰身,将她一撈,她就被撈到了一個有着草木清香的懷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