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臭脾氣除了你大概也沒別人能受得了。但是作為爸爸,我還是要幫我兒子說兩句好話。他現在雖然大概很少和你談情說愛,但他不說,不代表就是沒感情了。管他是懶得說,不好意思說,還是忘了說,都沒關系。他看你的眼神從來沒有變過。小初喜歡的東西是不會撒手的,從小就這樣。你應該明白。”
諸葛霄沉默半晌,鼻尖莫名有些酸楚,“……我明白。”
晚上一覺睡得很沉,是很多年都未曾有過的美覺。早上起來,已經九點多。喬亦初是十點半的飛機,現在打個電話問候下,應該還來得及。諸葛霄撥通電話。嘟了兩聲後,那邊馬上就接了,背景音卻很嘈雜。“去機場了嗎?”
“……”喬亦初沉默了一下,啞聲道,“對不起,今天可能回不來了。”
“啊?”諸葛霄愣了一會兒。雖然心裏的失望足以沒頂,但他還是第一時間關心喬亦初,“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一時半會說不清楚。”喬亦初的語氣聽上去有些煩躁。現在整個分行都忙翻了。明明昨天已經再三确認過,今天卻又出了新的狀況,負責人又逃到了國外。他作為主管這個部門的高級副總裁,不可能扔下這麽一個爛攤子一個人逃回去。
諸葛霄從電話裏不停聽到此起彼伏的電話鈴聲,高跟鞋小跑的聲音,以及大聲交流的聲音。
“我說了,這個事情不是我決定的,是Damon親自拍的板!你有什麽問題去問Damon!”
“Damon!Damon!喬boss!你的電話!”
“boss,這個單子有問題,你最好來看一下。”
……
喬亦初無奈的揉了揉眉心,“對不起,我等下再打回來。”
“不用了!”諸葛霄不知道自己聲音怎麽突然就變得這麽大,把電話兩端的人都吓了一跳。諸葛霄想解釋,卻又不知如何解釋,總有種越描越黑的感覺,心裏緊張的砰砰直跳,卻又連大氣都不敢喘。一陣令人難堪的沉默蔓延在兩人之間。
“……”因為近一個星期都沒有休息好,喬亦初的身體早已經極度疲乏,甚至上火得嚴重,就連說話的聲音也是啞啞的。他用那沙啞的嗓音,低沉地問諸葛霄,“……對不起,你……生氣了?”
這已經是他今天第幾次說對不起了?諸葛霄頓感無力,卻笑着解釋,“沒有,我沒有生氣。只不過剛一睡醒就這樣,有點突然,情緒沒轉過來。下次你好歹早點說。”
“……嗯。”喬亦初這樣低沉的嗯一聲,再也不知道說什麽話。身後他的助理正捧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文件等着他簽字,找他的電話足有七八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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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忙吧。”
在喬亦初說話之前,反倒是諸葛霄先催他了。
“有什麽事,忙完再說。”
挂完電話,諸葛霄一陣茫然。語霄上學去了,阿姨還沒來,屋裏就他一個人,空空蕩蕩。諸葛霄在床上坐了會兒,下床去,先給自己榨了杯鮮果汁。喝完以後,他一個一個給昨天下午興沖沖定下來的包廂房間打電話,取消預定。下午去接語霄放學,小家夥還很興奮,“大爸爸回來了吧?他在家裏嗎?”
諸葛霄把小家夥抱起來,盡量又輕松又無謂的口吻說,“大爸爸一時半會回不來啦。”
“啊?”語霄爆發出一聲慘叫,“我的小紅花——”
眼看着小嘴癟癟的就要哭,諸葛霄趕緊安慰,“小紅花沒了不要緊,大爸爸不會怪你的。等他回來,讓他給你買飛船模型,好不好?”——曾經動不動就炸毛、三天兩頭打架的校霸,有一天也終于能這樣很有耐心的、心平氣和的哄小孩子,這大概是連當事人都沒想到的無奈改變。
即使被承諾了想了很久的模型,語霄也仍然悶悶不樂,小嘴撅的簡直可以挂只油瓶。諸葛霄自己心情也不好,見怎麽逗小家夥都不笑後,他也終于耐心耗盡,懶得再煩。于是一大一小坐在長長的飯桌上,兩兩相對無語,各自生着那個不在的人的悶氣。
喬亦初在上海開足了冷氣的辦公室裏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無奈之下只好關掉空調,并讓助理給他拿些感冒藥進來。
到了周二,由于是工作日的關系,雖然說是七夕,但白天也沒見什麽動靜。真正的熱鬧是在晚上。但即便如此,辦公室裏還是能察覺到按耐不住的蠢蠢欲動。
公司裏的人大概沒想到今天他們boss居然破天荒的來公司辦公,受寵若驚之餘也難免抱怨。早不來晚不來,偏偏今天來。本來都打算如果下午沒事的話就早點溜的!
諸葛霄把助理招呼進來,明知故問,“今天好像都有些浮躁?怎麽回事?平常我不在的時候效率豈不是更差?”
小助理戰戰兢兢的賠笑解釋,“沒有,大概是天熱的緣故吧。今天都飙到42°了,這鬼天氣。”
諸葛霄低頭嗯了一聲,刷刷刷在文件上龍飛鳳舞的簽下自己的名字,擡起頭來,狀若不經意的說,“通知一下,今晚上開大會,時間是6點半到7點半,晚飯自己解決。”
小助理一下沒收住,爆發出一聲慘叫。開什麽玩笑!七點半!下了班再回去洗澡換衣服化妝,然後再約會?金龜婿早就跑了!
諸葛霄眉毛一挑,“有什麽問題?”
“沒、沒問題,我這就去通知。”小助理踩着高跟鞋一溜煙跑去通知這個噩耗了。
諸葛霄呼出一口氣,眉目舒展,嘴角噙着一絲不可捉摸的笑意。伸了個懶腰後,他拿起電話。
這番舉動大概真是不得民心。整個下午,諸葛霄一直耳根發熱眼皮跳,還打了好幾個噴嚏,弄得他都懷疑自己得了熱感冒。估計下午茶時間,一群人都躲在茶水間裏怨聲載道,紮小木人呢。
下午五點,距離下班還有半個小時。太陽還未落山,外頭依然驕陽似火。一幹人正罵罵咧咧的時候,公司裏突然就闖進來一群手捧玫瑰花的人。所有人都傻了,還以為是誰這麽大手筆,追公司裏哪個姑娘呢。一時間議論紛紛,各種羨慕嫉妒恨。行政經理上去問,“怎麽回事?”
“有人給你們公司訂了花。”花店的領頭小哥掏出來一張單子,“收件人是,物德公司正在罵……呃……正在罵老板的全體員工。”小哥把花往行政經理手裏一塞,繼續一本正經的念,“每人一束,祝各位七夕節快樂,順便,你們明天都不用來上班了,括弧,開玩笑,括弧。”
衆人臉上紛紛是一會兒綠一會兒白的,最後男男女女都接過花,熱情歡呼。
小助理屁颠屁颠的跑過去敲諸葛霄辦公司。諸葛霄躲在辦公司裏不出來,“讓他們全部都滾,今天誰加班誰扣工資!”
高跟鞋再度篤篤遠去。
不一會兒,辦公司裏又是一陣歡呼,夾雜着不少“老板我愛你”這種無營養無誠意無意義的三無宣言。
諸葛霄有些蛋疼的想,老子成全了整個公司,誰他媽來成全老子呢?!
最後還是去了喬楚那兒。
喬楚眼睛都要瞪出來了,“你怎麽又來了?不是說不來麽?”
諸葛霄拉過吧臺椅,長腿一蹬,坐上去,兩腿叉開,一副“老子很不爽誰來惹誰死”的架勢,“酒!”
喬楚按下酒杯,“把話說清楚。”
“在上海呢,沒回來。”
“為什麽?”
“能為什麽,工作呗。”諸葛霄無所謂的聳聳肩,“不是你讓我過來熱鬧熱鬧,沾沾喜氣的麽?怎麽,還不讓喝酒啊?”
喬楚認真看了他幾眼,“你等着,我給他打個電話去。”
“哎,別。”諸葛霄叫住人,笑了笑,“不至于。他也是沒辦法。”給自己倒了杯純的威士忌,抿了兩口,喉管處一線辛辣冰涼混雜而下。他繼續自顧自說,“再說了,都在一起多少年了,婚禮都辦過了,還在乎一個七夕?”
他這狀态看上去比前幾天來的那回積極了不知道多少。雖然話還是一樣的話,但神色是活的,語氣是活的,甚至有種生動在裏面。但喬楚知道,唯獨心是死的。說心死是有點誇張,但難過是一定的。
喬楚給自己也倒上酒,把周北岑也一起叫過來,“既然這樣,那就陪你喝個痛快!”
終于喝到酩酊大醉。
喬楚知道諸葛霄的酒量不止這點。但人在傷心的情況下喝酒,總是醉的要快點兒。諸葛霄醉了還嚷嚷着繼續喝,怎麽勸也勸不住。喬楚正打算和周北岑一起把人扛回車上去,門口卻進來一個人。
喬楚眼睛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人。但他張了張嘴,沒說話。
等人走到眼前了,喬楚才把諸葛霄往他懷裏一推,“回來了就行。人就交給你了。”
喬亦初接住諸葛霄,人往後退了一步。
“怎麽醉成這樣?”喬亦初皺着眉。諸葛霄兩手抱着他,嘴裏還不停念叨着,“不回去!不回去……反正喬亦初也沒回來……不回去……”
“答案不是顯而易見的麽?”喬楚沖諸葛霄努努嘴,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兒子,“厲害啊?怎麽趕回來的?”
“兩天一夜。”喬亦初長話短說,甚至連句子都沒說全,卻短短四個字就把這兩天外加一個通宵的非人經歷給輕描淡寫的敷衍過去了。
他打橫抱起諸葛霄,往停車場走去。
回了家也沒得安分。諸葛霄大概是有些醒了,迷迷糊糊的看着坐在床頭的喬亦初,“見鬼了?”
“……”喬亦初懶得理他,“要喝水嗎?”
“……要。”喬亦初把諸葛霄稍微扶起來點,身下墊了兩個枕頭,又端起床頭的水杯,喂他喝了下去。
諸葛霄喝了水,終于清醒了點。摸摸喬亦初的臉頰,熱的。碰碰他的手臂,也還是熱的。一下子有些激動,“是活的!”
喬亦初哭笑不得,“你躺好!”
諸葛霄眨眨眼睛,“怎麽回來了?”
同樣的問題喬亦初絕對懶得回答第二遍,他搖搖頭,騙他,“逃回來的,明天一早就得趕回去。”
諸葛霄當真了,好激動好激動,抱着喬亦初不撒手,又賭氣又撒嬌,“你回來得太晚了……”
喬亦初揉揉他的頭發。果然喝醉酒了比較可愛,雖然也有點難纏。他俯下身,親吻諸葛霄的耳垂,“怎麽晚了?”
“……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七夕。”
“明明是七夕的第二天了……”說的好委屈。
喬亦初知道他什麽意思。眼裏藏了笑,解釋,“我回來的時候還沒過十二點呢。是你睡過去了。”
“……怪我咯?”諸葛霄手腳并用的爬起來,眉頭擰成個疙瘩,“你講不講理?”
“不怪你。”喬亦初開始解襯衫扣子,“而且也不算太晚,夠了。”
諸葛霄知道他什麽意思,臉紅紅的也去剝他的衣服。心裏有個念頭一閃而過。這個鏡頭有些似曾相識。
哦,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時候喬亦初要出國,他卻得留在國內。自暴自棄的出去買醉,結果被他扛回來,扔在床上。兩人打了一架,精疲力竭後又幹了一炮。他也像今天這麽主動,坦率中藏着些羞怯,甜蜜中帶着些絕望。
諸葛霄抱住喬亦初的腰。
真好啊。
他每次說要走,每次說不回來,卻每次都能準時出現在他面前。從不遲到,從不爽約。
真好。
☆、97藝術家與神經病的一線之隔(1)
8月26號,喬亦初開學了。
諸葛霄開學甚至比他還要早一個星期。他去的是那種學校專門為複讀生開設的複讀班,因此當他推開門進去時,一間教室滿滿當當的坐了四五十的複讀生。諸葛霄身處其間,也就不怎麽覺得尴尬了。班主任人挺好的,是個山東漢子。自從三年前莫名其妙被安排帶複讀班以後,就再也沒能轉回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禍得福,竟也在這三年間累積了不少好名聲。他倒看得開,也不用有色眼鏡看待複讀生,反倒把他們當朋友來談心。
諸葛霄那事弄得挺大的,加上劉藝言又給校方塞了很多錢,因此教導主任和年級主任都特意關照過,一定要對諸葛霄特殊對待。開學初照常是有一次類似于摸底考性質的考試的。諸葛霄在家裏養傷時就經常被喬亦初逼着做題,因此題感不錯。最後成績出來,他居然破天荒進了年級前200。班主任因此對他更加賞識,動不動就給他開小竈。
周末班主任又想拉着諸葛霄補習。這個時候喬亦初正在家裏收拾行李,下午就走。諸葛霄簡直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心不在焉的,巴不得立刻就走。後來終于忍不住了,借口拉肚子,趕緊從廁所翻窗逃了,甚至連書包都懶得拿。老班在辦公室左等右等不見人,于是終于跑到廁所,想看看今年的種子選手是不是拉肚子暈倒在隔間了。沒想到每個隔間都看了遍,沒人!于是只好對着諸葛霄攤着的練習本搖頭苦笑。
諸葛霄回去就抱着喬亦初看,上下左右的看。
喬亦初被他看得不自在,一邊躲一邊笑,“你幹什麽搞得好像我不回來了一樣。”
這時候電視機裏剛好放過新聞,跟着播報天氣預報。新一輪的橙色警報又拉響,全國各地怨聲載道,搞笑評出高溫十強。可不,今天北京的最高溫度又突破了40°,地面溫度高達65°,攤個雞蛋上去,分分鐘就能煮熟,五分鐘雞蛋煎餅出鍋無壓力。這個時候去軍訓,簡直就是上刀山下油鍋蒸桑拿烤火爐,總之,人間煉獄。學長們唉嘿嘿嘿笑得又賤又得瑟:你若軍訓,便是晴天。
諸葛霄當然要趁這時候把喬亦初這副白淨的模樣給記仔細了,免得兩星期後,送出去的是白面包,回來就成了黑面包;送出去時是白牛奶,回來卻變成黑咖啡。
喬亦初逗他,“再看,再看就把你吃掉。”
諸葛霄面無表情,“你拉倒吧,會變成奧利奧的是你,不是我。”
“你的意思是你是被壓的那塊牛奶夾心嗎?”喬亦初若有所思,接着壞笑,“我明白了。”
諸葛霄笑着扔下一句,“懶得理你,快理行李!”說罷,趕緊逃到安全距離以外,免得這個拉黃腔的流氓又對他動手動腳。
也不知是諸葛霄烏鴉嘴還是怎麽,軍訓第一天,果然是驕陽似火,更勝昨日。 在這種烈日下站軍姿,說得難聽點,那就是人道毀滅。不少女學生站了半天就累趴下了,任教官怎麽勸怎麽哄怎麽罵哭聲都止不住。其他學院也有這種狀況,甚至有學生拿中央新聞說事,“教官,CCTV都說了,這種天氣,嚴禁室外作業!還要發高溫補助!不如您給我們放個假呗!”
學生們起哄是最擅長的了,一時間喊 “放假!放假!”的聲音此起彼伏。
最後校方一合計,這溫度的确是吓人了點,于是臨時把下午的訓練改成了在室內舉行的班會。
喬亦初所在的光華是最吸引優等生的。一個班裏,不管男的女的,都是來自全國各地的天之驕子。一板磚下去十個裏面能拍到兩個狀元三個榜眼四個探花,剩下一個,嘿嘿,不好意思,鄙人不才在下是自主招生進來的。不管怎麽說,大家都是一路牛逼哄哄的沖上來的,心裏多少會有點心高氣傲。表面上班裏看上去和和氣氣的,一團融洽。其實呢,每個人都在微笑着的同時,用內心的那套标準,嚴苛的衡量着、挑剔着身邊的每一個人。
喬亦初一手托着腮,耳邊聽着周圍人熱烈的自我介紹,眼神卻飄忽到窗外。
剛畢業出來的,難免稚氣未脫,身邊圍着的又都是學霸學神,因此話題聊着聊着就有點不對勁的。一個恭維着另一個說,哦,你是你們XX省的理科狀元,厲害啊。另一個馬上恭維回去,你不也是你們XX省的探花嘛。攀比完分數和排名,較真的各位又開始計較哪個省的考卷比較難,哪個省的比較水。被說水的那個當然要奮起反駁,維護自己第一名的含金量了。一來二去就起了争執。後來又說到北大在各省的分數線。這個時候北京的同學通常都是不太敢出聲的。山東河南廣東的同學可以趾高氣昂揚眉吐氣了。這三個省的分數線都是出名的高,能考來這兒,含金量那無疑是大大的高。
喬亦初一直在旁邊聽着,也不插話,就那麽懶洋洋的笑着。他長得好看,而且是那種沒有侵略性的好看,不管男人女人見到他,都容易心生好感。終于有個女生按捺不住帥哥的誘惑,試探着問他,“同學,你們G省那兒怎麽樣啊?”
喬亦初像是完全在狀态外,微笑着又問了一遍,“什麽?”
“你們G省今年高考怎麽樣啊?”
喬亦初笑着搖搖頭,“不好意思,這個我不太清楚。”
“啊?怎麽會不清楚呢?”女生琢磨了一陣,恍然大悟,“啊,你是被保送過來的?”
“也不是。”
女生不再問了。主要是喬亦初那種笑讓她心裏很忐忑。倒也不是不友好,但在那層友好之下,通過女人的第六感,她似乎感覺到了一點冷漠。但她有直覺,不代表其他人也有。另一個狀元不客氣的問了,“原來你是自主招生進來的?聽說今年還挺簡單的哇。”
喬亦初不好說簡單,說簡單了裝逼,但也不好說難,說難了別人會以為他在擡高自己。于是只好繼續淺笑,“也許吧,還好。”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走了。
剩下的人卻不放過他,“自主招生比高考更看運氣。”
“所以光華的自主招生名額很少。”
“不過聽說今年全國第一在咱們學院。”
“自主招生太水了。全國第一又怎樣。我以前有個學長走的就是自主招生,考的是複旦。他平常考試成績都在百名開外,結果居然進了。運氣太好了!”
優等生們你一言我一言,信誓旦旦言之鑿鑿的說着小道消息和八卦,末了,猶不識趣的問喬亦初,“你為什麽要走自主招生?”聯系上下文,潛臺詞很明白了:你是不是平時成績沒那麽好,就想碰碰運氣?
喬亦初無語,饒是脾氣再好也有些不耐煩,不客氣的扔下一句,“随便玩玩。”說罷,他直接起身,往走廊走去。留下一幹狀元們大眼瞪小眼,被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
喬亦初原本是想出去透透氣的,但沒想到一出門就那麽巧,居然迎面碰上了餘哲。
他低頭出教室門,也沒顧得上看,不小心就撞上了他。正想說對不起,擡頭一看,硬生生把那三個字給咽了下去。
餘哲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們輔導員馬上就過來了,你還不進去?”
喬亦初雖然覺得奇怪,一個還沒開學的學設計的大三學生,是如何這麽巧的出現在他這個學經濟的大一新生面前的,但他并沒有多嘴問。事實上,他連跟餘哲多說一句話都嫌多餘。
餘哲扭頭對他不以為意的笑笑,擡腿進了教室。
喬亦初冷眼看他,究竟是發什麽神經。
教室裏随着這個明顯不是同年級的陌生男人的進入而漸漸安靜下來。大一新生對于學長學姐,總有種不科學的崇拜。餘哲在一屋子的崇拜目光下,頗有壓力的咳嗽兩聲,“各位同學,大家好,我是你們的副班主任。”
☆、98藝術家與神經病只有一線之隔(2)
喬亦初愣住了。
餘哲沖他很有學長風範的招招手,“喬亦初同學,快進來吧,班會就要開始了。”
剛好謀過一面的輔導員也抱着花名冊篤篤篤踩着高跟鞋走過來,喬亦初只好又回去坐着。
餘哲簡短的說了幾句,就把講臺交給了輔導員,而後随便找了個位子坐下。只不過他這個“随便”也随便的太好了,一不小心就随便到了喬亦初的旁邊。
喬亦初渾身不自在。但左右兩邊都坐了人,他沒法換位子。忍着脾氣坐了一會兒,輔導員說些什麽他都沒聽進去。餘哲倒是不識趣不怕生,随意自然的開口,“怎麽樣,在學校這兩天還順利嗎?”
喬亦初不理。
餘哲繼續自說自話,“聽你爸說你是全國第一?還沒恭喜你呢。”
喬亦初有些詫異而又冰冷的看他一眼,心生疑惑。這人是健忘症還是故意的,明明知道他的成績,明明禮物也送過了,怎麽現在倒裝起來了?
剛剛在喬亦初耳邊大談“自主招生如何水”的男生瞪大了眼睛,見了鬼似的飛快的瞥了喬亦初一眼,趕緊扭過頭去,緊張的都咳嗽了。他絕沒想到,當他大放厥詞說着“全國第一又如何”時,那個全國第一就坐在他旁邊,而且最後還扔下了一句“随便玩玩”。
那人咳嗽咳得面紅耳赤的,餘哲就看着他,意味深長的笑。而後轉向喬亦初,眨眨眼睛。
他剛剛就站在走廊上,裏面在讨論些什麽,他都聽得一清二楚。
喬亦初的性格他了解,被逼得再急诋毀得再厲害,也絕不可能自己誇自己。餘哲要替他找場子。
但喬亦初并沒有感激他,反而更冷了。 甚至連那絲平常隐藏的很好的厭惡,此刻也因為主人情緒的波動而些微的流露了出來。
餘哲并不覺得受傷,他甚至無所謂。
課間休息,餘哲沒有任何離開的跡象。
喬亦初沉默半晌,終于問,“你怎麽會來我們學院。”——冷冰冰的質問的語氣。
“轉專業了啊。”餘哲兩手枕在腦後,側過頭去,微笑着,非常自覺的忽略掉了喬亦初的敵意。
喬亦初覺得他可能遇到了一個神經病。
“專業課靠近年級前十,加上轉專業費。”餘哲壓低聲音,“就連當副班也下了很大功夫。”
“餘哲。”喬亦初蹙眉望向他,“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沒想怎麽樣啊。”餘哲聳聳肩,很坦然,“我要表達的意思都已經很明白了,難道你不知道嗎?”
喬亦初只好說,“我不會接受你。”
餘哲哈哈一笑,“我不需要你接受我。我從來沒想過和你交往,我甚至對你沒有欲望。這一點你不需要懷疑。”
“那可以麻煩你離我遠點嗎。”喬亦初不耐煩。
“跟諸葛霄分手,我就自動遠離你。”
喬亦初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什麽意思?這人有毛病?又不想和他交往,又要他和諸葛霄分手?他還想再問,但旁邊同學上完洗手間回來了,他只好作罷。
下了課,喬亦初躲瘟神一樣的躲在餘哲。餘哲倒也沒纏他。反正他是副班,來日方長。他回到了自己租在學校附近的房子裏。
這個房子他租了三年了。三年,沒有搬過,也正因為如此,裏面的裝潢擺設,都跟三年前一致。而那雙眼睛,他也已經看了三年。
準确的說,是在更久更久的以前,在他還在懵懂的追逐着那神秘的靈感之火時,他遇見了那雙眼睛,從此難以忘懷。
喬亦初一定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招惹上餘哲的。誰也不知道。只有餘哲自己知道。
甚至五年前那個無意之中把喬亦初的照片給他看的喬楚,也完全沒有料到今天的狀況。
喬楚愛兒子,寵愛到沒原則,寵愛到見人就誇,弄得周圍人都不勝其煩。這倒也是他的可愛之處,不然,餘哲怎麽會在那麽偶然的情況下,就撞入了那一雙漆黑如星辰的眼睛裏。他甚至趁着喬楚醉倒了的情況下,忍着如鼓擂般的心跳,将手機從他衣兜裏摸出來,心驚膽戰的把那張照片傳到了自己手機上。
——放大,打印,貼滿整面牆壁,這是餘哲對待靈感之火的方式。
不管他怎麽搬家,那張照片永遠不會丢。不管是怎樣的房間格局,工作室和卧室的牆壁,永遠都是喬亦初的眼睛之海。
他的眼睛多麽美麗啊。在這個白晝卻單調的世界裏,他的眼睛如一盞盞黑色之火,暗色星辰,點亮這整個蒼白的宇宙。他的眼睛是一出戲,一個人生,一個宇宙,一次大爆炸。
餘哲在這樣美麗的眼睛的注視下,安靜的睡覺,工作,迸發靈感的火花。他甚至在喬亦初的注視下,看□,□,呻吟,直至高潮。 身體在這樣冷靜甚至冷酷的注視下緊繃、爆發,像魚一樣高高躍起,又像瀕死的鳥般重重跌落。在這樣的注視下,完成一次死亡,完成一次誕生。
他沒辦法離開這雙眼睛。離開了這雙眼睛的注視,他将不再是餘哲,不再是自己,而只是個機械的行屍走肉,甚至沒辦法确認自己是否存活于世。餘哲知道自己病了,但這病是多麽美麗,他甚至舍不得治好它。
就這麽病着吧,如果沒有這個病,就沒有今天的餘哲。他的一切創作,都是這雙眼睛親愛的兒子。這雙眼睛,是他溫暖的、親愛的子宮。他安全的躺在這樣的注視中,如嬰兒蕩漾在母親的羊水之中,安靜、祥和,回到生命的最初。最初是空白,也是一切。是0,也是無窮。這無窮誕生出他的創作。
他的女神,他的母親。
從來沒有第二個人進入過他的卧室和工作室。任何一個正常人,恐怕都會被他那滿牆壁的黑色眼睛吓到。
然而他無法阻止神女的堕落,正如他永遠沒法醫好自己。
一切聖潔的東西都不能與塵世共存,一切神性的東西都必然是性欲的對立面。
但他的缪斯眼裏卻有了凡人。
那年他跌入喬亦初的眼裏。他的眼還是那樣漆黑,純粹,包含無窮又單純如一,是宇宙,也是虛無。他在那雙眼裏看到來自神性的憐憫、嘲弄,看到神的冷酷與溫柔。那雙眼是那樣慵懶,睥睨一切。一切庸俗的都無法入他眼,即使是所羅門的寶藏也無法點燃他一絲的星火。
但沒有了。
這雙眼睛,沒有了。
餘哲猶記得那年他如不小心闖進天堂般戰戰兢兢又虔誠卑微的心情,而他也是懷着這樣的心情是虔誠的憧憬着與喬亦初的第一次見面。他将要被那雙眼睛注視,獨一無二的注視。當他注視着他時,神性的光芒照耀在他身上,他死而無憾。
但那雙眼睛死了。
為了另一個男人。
可笑至極!
據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不,不是的。喬亦初的眼睛不是這樣的。喬亦初這個人,只不過是那雙眼睛的載體。他愛屋及烏,愛那雙眼睛,順帶寵溺這個人。只要他能轉動他那高傲固執的頭顱,施舍性的賜予他一眼,他就會呼吸不能,心跳停止,達到心理高|||潮。
餘哲可以理解,作為肉體凡胎的喬亦初,愛上一個平庸乏味至極的男人,是可以原諒的。但他不能接受的是,喬亦初将這些可憐可笑的情感通過那雙眼睛投射出來。他的感情,污染了那雙眼。
餘哲走進卧室,脫下外套,将它輕輕扔在椅背上,走近牆壁,伸出手,輕輕撫摸着那雙被放大無數倍的眼睛。
要怎麽樣,才能讓這雙眼睛,永遠只注視着自己呢。
作者有話要說:【如果覺得餘哲OK,孩子們不用看下面。相反,如果你們對餘哲有疑問,請看一下啦啦啦啦】
事實上,餘哲這個人物自我寫畢業論文起就已經開始成形。如果有姑娘讀過拉康,讀過保羅奧斯特,一定能找到影子。
我畢業論文的研究課題是保羅·奧斯特小說人物的鏡像關系探析,主要運用的是拉康的哲學理論。
在保羅·奧斯特的成名作《紐約三部曲》中第二篇幽靈 說了一個很有趣的故事。一個偵探布魯,受懷特之命觀察布萊克的生活。他記錄着布萊克的生活,并在這個過程中逐漸失去了自我。通過一系列的追蹤,布魯最終發現,懷特,就是布萊克。懷特(white),布萊克(black),本來就是一組鏡像。懷特為什麽要讓一個人觀察自己?文中給出了答案。懷特說,他需要布魯的注視,來确認自己的生命,确認自己的存貨,确認自己的意義。
他說,布魯,你和我已經成為一體。你通過注視我而存在,而我因為被你注視而存在。
故事的最後,布魯堅信懷特是對的,卻又走上了自我放逐之路。因為确認了主體性的虛無之後,他已經放棄了一切生命的意義。
當時做這個課題,腦子裏就漸漸成型出餘哲這麽一個人物。
大家夥兒可能會一時之間想,怎麽能神經病的這麽文藝!但我是想借這個人物,向我尊敬的保羅·奧斯特致敬,向我敬愛的拉康致敬。感謝拉康,告訴我們,人,什麽也不是。沒有本我,沒有自我,也無所謂超我。人是一系列的他者鏡像,語言鏡像,人是空無,人性是一場篡奪。【此處你們可當我什麽都沒說】
當然啦,除了致敬以外,這個人物的出現也是因為,我是相信拉康的那一套的,是相信在那個哲學語境下,餘哲這樣的人是遍地都是的。
【其實我就想說,你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