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說起江渺與江明淮這姑侄關系的由來，就不得不提一提江家的過往淵源，那得追溯到很久以前那戰火紛飛的年代了。
上世紀初，連年戰亂，世道艱難，兩個喪父喪母無家可歸的孤兒偶然間遇到了一位好心的女子，被那女子收養後，不僅有了名姓，還過上了做夢也沒想到的優渥生活。十餘年後，收養他們的女子即将遠走他國，彼時兩個孩子已經雙雙長大，有了自己的理想與信仰，只得戀戀不舍地與養母告別，養母臨走時，除了将他們居住的那棟別墅贈送給兩人之外，還留下了一筆數量不菲的財産。
房子便是今天的東山別院，兩個孩子一個叫江遠山，一個叫江蘊華，并沒有血緣關系，卻青梅竹馬感情深厚，養母離開沒有幾年時便結了婚。後來，夫妻倆毅然投身革命、救國興邦，奮鬥出一片新時代。
這便是江明淮的曾祖父和曾祖母了。
時移世易，轉眼便來到了現在，江家五世同堂，後輩皆是各行各業的傑出人物，也沒辜負了當年那番善緣。
江遠山夫妻倆多年來不是沒有尋過養母的蹤影，只是再怎麽找，都沒能找到。
江老太爺二十年前因病去世後，就只剩了江老夫人常常與兒孫們念叨着，養母當年承諾過，會回來看他們的。
這一等就等到了去年，兩位老人晚年常住的東山別院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便是江渺。
聽說那位一生剛強的江老夫人看到江渺時竟然淚如雨下、顫哭不止，後來江家人才知道，原來是江渺與老夫人的養母生得十分相似，激起了老夫人諸多回憶感慨。
江渺的曾祖母，便是已逝老太爺和老夫人的養母。
據江渺說，她的曾祖母在出國後結了婚，生子生得晚，後輩都是單傳，到了江渺這裏，江家只剩了她這一個。江渺的母親生她時過世了，曾祖母撫養她直到四歲時，也以高齡壽終正寝。
江渺的曾祖母生前心心念念的，就是沒能回來看看自己那一雙養子養女，年幼的江渺記在了心底，長大後便來了卻曾祖母的心願。
老人身家豐厚，全數留給了江渺，她雖然年幼失恃失怙，家裏傭人成群倒也不愁吃喝地長大。
江渺一來，精神矍铄的老夫人就忙不疊拉着人在屋裏促膝長談，接連一段時間都是這樣，好像有說不完的話。
再後來，老夫人将江家所有的後輩全部召集到東山別院，除了告知江渺的身份之外，還宣布了将自己名下的産業及這棟別院全數轉給江渺的消息，不管後輩們心中如何揣測，老夫人威信還在，當然沒有異議。
不過江渺并沒有收下産業，只是收回了東山別院的使用權，因為這是她曾祖母的舊居。
正兒八經論起來，江渺才是江家的正統，可惜這支嫡系人丁單薄，遠不如江家興旺，老夫人心疼人，囑咐後輩們日後務必好好對待江渺，不許她受半點委屈。
江家人一為遵從老夫人的命令，二為感念江渺一家當年的大恩，自然将這話記在了心裏，無不照辦，因而江渺的地位在江家極高。
江渺來了未滿三月，江老夫人夙願已了，于去年帶着微笑溘然長逝，生前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除了江渺，就是她最疼愛的曾孫江明淮。
也許是因為那數月的相處，整個江家同江渺關系最近的就要算江明淮了，可惜江明淮這個人天生性子冷，江渺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姑姑”年齡又比他小七八歲，兩個人相處起來竟然有些冤家路窄的感覺。
江老夫人過世後，東山別院便成了江渺的私産，江家人雖然減少了來往的次數，只是逢年過節或是家庭聚會時，從來沒有忘記請上她。
唯獨江明淮，仍然把這裏當成他自己家一樣，來去自如，絲毫不顧及江渺的感受。
所以說，整個江家敢明目張膽招惹江明淮的，只有江渺，敢明目張膽招惹江渺的，只有江明淮。
江老夫人過世後，江家輩分最高的便是老太爺和老夫人的獨子，如今的江老爺子。
江明淮的父親是長子也是獨子，理所當然供着老爺子，一家人就住在金湖大院裏。
秋蟹上市，江夫人讓江明淮送自己種的蔬果給江渺時順便請她來一起嘗鮮。
除了江明淮正兒八經的二姑姑夫妻倆常年在國外工作沒能回來外，大姑姑和小姑姑一家都來了人。
江明淮的大哥大嫂在外省身居公職，三四歲的侄兒也是剛會跑跑跳跳的年紀，是來不了的。
大姑江守雲嫁給洪家，生了一子一女，長子年過三十已經成家，目前在軍中就職，妻子随軍，女兒在國外進修尚未歸國。
小姑江守月嫁給鐘家，生了兩個兒子，大的那位便是鐘思飏，小的一個剛滿18歲，已經是國內頂尖高校的大二學子。
二姑江守霖嫁到張家，生了一對女兒，長女忙成了空中飛人，常年不着家，小女兒比江渺還要大兩歲，在國內工作，是二姑家唯一前來參加聚會的代表。
因為年齡相近又是唯二的女生，張安堇自然而然就和江渺待在一起聊天。
和江渺聊過天的人都知道，她幾乎無所不聊，不管對方談論的是什麽話題，她都能接上，而且也并不刻意誇耀自己的見識，又善于傾聽。
總之，和她聊天很舒服。
“下周五有個慈善拍賣，小姨要不要去？”
“有什麽？”
“珠寶什麽的，有幾件還不錯的樣子。”
江渺想了下，雖然她的珠寶已經很多了，可是女人從來不會嫌衣服首飾多的，而且慈善拍賣，還能做善事……“好啊，你到時候讓人把邀請函送到東山就行了。”
張安堇笑嘻嘻的：“到時候去的青年才俊不少，小姨要抓住機會啊！”
江渺但笑不語。
張安堇捂住嘴裝作失言的樣子：“對不起我口誤，應該是他們抓住機會才對！”
“準備好吃飯。”
一道男聲驟然插入，張安堇整個人一哆嗦，回頭一看臉色都白了白，“好的淮表哥。”
江明淮整個人就跟座冰山似的，張安堇可怕他了，說完也不敢在沙發上久坐，起身蹬蹬蹬地走進餐廳。
江渺靠在沙發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江明淮，“在別人聊天的時候突然打斷，很不禮貌哦！”
江明淮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江家一向有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飯桌上又有江老爺子這位大家長鎮着，每個人都專注盯着面前的飯碗，極少聊天，這頓飯吃得倒也快。
吃過飯後，江渺又留下來陪老爺子說了會兒話才告辭，江夫人讓人拿了幾簍秋蟹放到車上，給江渺帶回去吃。
來的時候江渺是坐江明淮的車來的，走的時候江明淮照舊送了。
“這丫頭溝壑不淺，也不知道往後誰家有福氣能娶到喽！”江渺走後，江老爺子對着兒子感嘆了句。
“從前常聽祖父祖母說起那位老人，無不盡誇耀之詞，如今在這姑娘身上，倒也可窺一斑。”
把江渺送到東山別院，江明淮這回倒沒打算留宿，轉頭就要叫司機開車。
江渺站在門口叫了他一聲，等他目光看過來才說：“要不要吃宵夜？”
江家人多口雜，衆口難調，還得照顧老人口味，主要又是嘗鮮，這頓飯雖然其樂融融，但要說吃飽喝足還沒到那個程度。
江渺的口味又是一向挑剔的，雖然不在人前輕易顯露。
東山別院能吸引住江明淮的有兩樣東西，一個是童年記憶，另一個就是飯食。
不出所料，江明淮下車了。
一碗鮮粥，兩盤點心，再佐上幾道小菜，光是聞味道就讓人食欲大增。
江渺取了一瓶果酒來，給江明淮也倒了一杯。
“自己釀的，你嘗嘗。”
粉紅的液體在杯中搖晃，江明淮低頭投去一瞥，端起來喝了一口。
味道不錯，就是太甜了。
江渺喜歡吃甜食，這一點江明淮剛認識她沒多久時就知道了。
粥也很好吃，煲入味了，又鮮又濃。
吃東西時兩個人幾乎不怎麽交流，各吃各的，畫面竟然意外的和諧。
江渺食量小一些，半碗粥下肚，就光抱着果酒喝，不再動筷子了。
燈光穿透酒杯裏的粉紅，在她臉頰點上一抹動人的紅暈，乍一看就像剛塗上的粉嫩腮紅一樣。
連晃動酒杯的動作也風情萬種。
“你現在還夢魇嗎？”江渺忽然問道。
江明淮動作一頓。
他小時候常發夢魇，父母工作繁忙無暇顧及，江老夫人心疼曾孫，就将人接到身邊來親自看顧，這也就是江老夫人格外疼愛江明淮的原因。
想不到曾祖母和江渺無話不談到連這種事也跟她說。
“沒了。”江明淮淡淡回道，放下碗筷，拿過巾帕緩緩擦拭嘴角。
“沒有就好。”江渺托腮笑着，“時候不早了，我看你也吃得差不多了，留下來還是回去啊？”
分明是很光明磊落的一件事，被她這慢悠悠又懶散的腔調說出來，顯得一點也不光明磊落了。
“你不是很排斥我來這兒，變性了？”江明淮勾了勾唇角，臉上卻沒有半分笑意。
“有恩報恩嘛，你這一天接來送去的，我總不能狼心狗肺吧？”江渺打了個哈欠，眼底多了些倦意，“我累了，要上去休息了，你自便。”
可能江明淮的特質便是和江渺唱反調，等江渺上樓後，他在餐桌前坐了一會兒，起身披上外套走出大門，并沒有留下。
三樓主卧室裏，江渺靠在貴妃榻上，透過落地窗就能看到那道漸漸消失的車影。
滴答——滴答——
下雨了。
雨幕逐漸濃重，遮住了窗外的影子，也洗淨了所有痕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