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困守孤島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報上的文章日益沉重,每隔十天左右就能看到日軍攻入各省消息,而國軍卻總在轉移陣地,徐州失守後又遭遇了武漢會戰的失利,豫南、中條、鄭州、湘北大會戰節節敗退,待到重慶被轟炸後,許多人都開始對“抗戰必勝”的信念發生了動搖。
那時節總盼着同英美結成同盟國,可忽聞珍珠港遭到突襲,太平洋各島的戰事都不樂觀,導致一大批人紛紛落水。
禦懷遠曾提過,小日本不僅有能力在中國打長久戰,還有餘力對付英美,這場戰事不容樂觀。
林北雪不以為然:強弩之末。
戰事的轉機發生在美國跳島反攻後,日本人敗績始現,随着消息往來,漢奸們相顧失色,細心的民衆發現江上穿梭的軍艦比從前減少了許多,上海各界大感振奮。
前方戰事激烈,後方富得更富,窮得更窮。
徐明飛經過上次投機紗布的事情後變得小心翼翼,雖說要出國,但又舍不得大好的賺錢機會,最後聽了林北雪的告誡,兩人一心一意地做起生意來,開了一家大粵菜館子,甫一開門客如潮水,禦懷遠嘆道:“人常言前方吃緊,後方緊吃,看來是不錯的,你又要發大財了。”
果如禦懷遠所言,飯店的生意蒸蒸日上。此時,經濟已亂得無法節制,幣值一天天的跌下去,流通量越來越大,百、千元面額的鈔票早已廢棄,買火柴都是以萬元為起點,一個一個零加上去還是不夠用,買米買菜都要成捆鈔票,生意間往來億、兆結算毫不稀奇。就算是日夜趕印鈔票都不濟事,銀行便發明了類似于本票一樣的“撥款單”,出門上路人人懷揣十幾萬。
在這樣的惡性經濟環境下,如禦懷遠此類有穩定收入的人都覺得捉襟見肘起來,每天的診金僅夠維持門診運轉,但囤貨致富的商人和僞朝新貴因為大發國難財依舊一擲千金,林北雪和徐明飛所開的飯店生意異常紅火,因林北雪兼做販米生意,他們這間飯店就成了進入米荒之後唯一一家還供應白飯的飯店,愈發門庭若市,衆富豪面對一桌數百萬的飯資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上海自抗戰開始,米就一直匮乏。雖然當時許多米鋪還有米出售,但米價卻是以黑市價格為準,一月跳個七八次都是常事,所以逼迫着成千上萬的人寧可冒着被日本人打的半死的危險也要到四鄉搜米,當局礙于現狀無法制止,只得想出個“戶口米”的辦法來調節。
戶口米按人口配給,質地不一,出臺之後米價漸漸抑平,但由于戰事實在拖得太長,封鎖之後漸漸出現了米糧缺乏,白米幾乎絕跡,戶口米只有苞米,生硬得難以下咽,黑市米價又一路飙升,奇貴無比,衆多飯店難以承受皆改用麥片代替,此種狀況,很多雅人寧可變賣古董字畫也要心頭滴血的來林北雪所開的飯店一嘗米香。
禦懷遠常深嘆,“真真是到了為五鬥米折腰的地步,這樣的日子還不知道什麽是個盡頭。”——遙遙無期的盡頭沒有來,謠言卻不請自來。
據說,國軍将反攻上海,由沿海攻入。
戰時的上海曾有過無數謠言,但僅僅這一樁特別令人重視,若一旦成為現實,整個上海就會變成戰場,無論是住在租界還是日軍占領區,大家都只有以身殉國一條路可走。
本來林北雪将此事看的不甚重視,但林家在後方的親友不斷相告,說真有此計劃,已到了執行的階段。
如此言之鑿鑿,林北雪便去找禦懷遠商量避難,禦懷遠相當淡然,“也沒什麽可避的,反正內心都苦悶至極了。”說罷,又低下頭看自己的醫書。
林北雪倚在門口,呆呆看着禦懷遠。
不算的時候不曾察,但一回想兩人這些年經歷的風雨,才陡然驚覺,竟然十年就這樣過去了啊!
那一年,他二十七歲,儒雅英俊,性格薄涼,修長的手指搭在趙六的腕子上,神情冷靜地訴說了自己的身世,“大抵就是這麽回事了,都過去了。”
或許就是在那個時刻便喜歡上了他,兜兜轉轉許久才确定,浪費了那麽些時光。
“懷遠。”
“嗯?”
“就是跟你即時即刻一起死了,我都不遺憾。”
禦懷遠淡淡笑了笑,道:“傻。”
林北雪也笑了,眼底有看不盡的良辰美景。
想來想去,林北雪最終還是考慮了往哪裏逃,和徐明飛兩個人穿了身老布衫褲去了産米區青浦朱家角,在松江的街道上溜達了一圈,兩邊都是店鋪,看起來十分富裕,也很宜居,兩人找了個館子邊吃邊議定,決計在這裏找個房子,遷居此地避過災難。
然而,還沒等找房子,美國的原子彈就投進了日本本土。
彼時日本人在上海出過兩張日文報紙,《日日新聞》的上海版和《每日新聞》華中版,但皆不對中國人發售,只郵寄往日軍占領區,禦懷遠的病家有位在郵政局任職的職員,知道他愛看報,所以總截留一份帶給他。
那時節的日文五分之三都是中國字,就算不懂日文也能揣摩個大概意思。禦懷遠從醫館返回之後,在飯桌上翻閱八月七日的報紙,有一條新聞被重點刊出:八月六日,暴米在廣島投下一種猛烈的地氈彈,死傷五六十萬。
“北雪,快來看——”
林北雪坐在客廳前翻賬本,聽到禦懷遠一聲喚,正準備過去,家人就來通知:“二少,電話。”
一個電話接的時間久長,禦懷遠難等,舉了報紙站在他對面,指指點點。
只聽林北雪問:“日本吃了原子彈?你這消息靠譜嗎?”
原來,消息已經傳開了,許多人偷聽無線電,得到了更準确的名字:“原子彈”。
晚上八時,傳來了更爆炸的消息:蘇俄已向日本宣戰。
禦懷遠和林北雪頓時坐不住,約了徐明飛去霞飛路見面,因霞飛路附近是俄國僑民的聚集地,借此去看看動靜如何,令人遺憾的是俄國人的商店照常營業着,毫無異常。
徐明飛揣測道:“也許這消息不可信吧?前幾年日本外相松岡洋右和蘇俄簽訂過互不侵犯條約的,回國時還跟斯大林擁抱,報上登了很大的照片出來。”
林北雪也拎不清真假,三人又悶悶回來,只說看日後情勢如何。
翌日,又有消息傳來,美國第二顆原子彈在長崎爆炸,敵僞的報紙也遮不住了,一邊大肆攻擊美國人不人道轟炸和蘇俄加入作戰的事,一邊粉飾太平說日本人沉着以對,必能應付。
林北雪的心情忽而大好,對禦懷遠篤定地道:“日本人敗象已經很明顯了,這兩顆原子彈加速了戰争結束的過程,若日本人短期內不投降,很可能會有第三顆原子彈投下去。”
禦懷遠倒不敢這麽樂觀,殘酷的八年戰亂,信心早就不似往前那麽足。
八月十日,情況一如往昔,禦懷遠甚至懷疑林北雪說的投降會不會發生。
晚九時,因限電,禦懷遠和林北雪早早上了床,并排躺着讨論戰局,樓下家人急匆匆地沖上來敲門說,“二少,徐大少的電話,很着急。”林北雪一下想起七十六號的事,鞋也沒穿就奔下樓去,接起電話卻是亂糟糟的,徐明飛欣喜若狂地喊:“投降了!!!”
林北雪聞言心頭劇震,雖然他對日本必敗的信念從來沒有動搖過,但這場仗到底打得太久了,如今消息突如其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哪裏來的消息?”
“我在霞飛路!俄國人傳來的消息,說日本宣布接受中美英等國波茨坦公告願意投降,你和禦醫生到E.B.C來,太熱鬧了,都在這裏慶祝呢!”
林北雪挂了電話,尚來不及跟禦懷遠報喜,沖到陽臺上遠眺,全市一片漆黑,只有南面法租界中心地帶燈火輝煌。
林北雪沖上樓去,撞到了迎面正下樓的禦懷遠,他一把捏住他的肩,聲音顫抖着道:“懷遠,投降了,日本人投降了。”
禦懷遠怔怔呆立了數秒,忽然落下淚來,他猛地抱住林北雪,從不信佛的人不停地念叨着:“阿彌陀佛,老天開眼了,老天開眼了……我,我實在太高興了,北雪,我實在太高興了……這,這真是我平生從未有過的開心事,投降了,日本人投降了。”
看着禦懷遠又哭又笑,林北雪抿了抿唇,深深地吻了他,久久不停。
當夜,禦懷遠、林北雪、徐明飛三人在E.B.C通宵達旦狂飲,霞飛路人山人海,大喊大叫狂跳狂舞,家家燈火通明,懸挂國旗,此起彼伏的爆竹煙花照亮了漆黑了長達八年之久的上海夜空,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的口號足足喊至東方既白。
次日,日本人在跑馬廳開會,播放投降诏書,槍殺了上千日軍中的反戰分子,跑馬廳附近的國際飯店、金門飯店擠滿了人目睹了這一幕,不禁深感日本人的兇殘,聯想到對他們同胞都是這般毫無同情,對淪陷區的人民也不知道要殘酷到何種地步,對日軍的恨不由愈發深刻。
恨得深,慶祝得也就更加熱烈。起初還有人擔心日本人會不會在大撤退時發起一次獸性大屠殺,但投降帶來的狂喜卻一發不可收拾席卷全城,民衆們已苦忍了八年,毫不在乎地走上街頭,南京路游行的隊伍堵塞了交通,各處商鋪都免費招待,爆竹聲轟隆隆震了三天三夜。
林北雪和禦懷遠握着手站在窗前,已換過了日月,熬過長夜中最肅殺的黑暗迎來了黎明的曙光,在漫長的時光中,他們慶幸地一起度過了春,度過了秋,沒有在崎岖中丢失彼此,從青年走到中年,皺紋悄然無聲地爬上眼梢眉角,可印在心頭的卻是那一年在鳳栖山的旖旎風光,碧空如洗,層林若染,他穿着白色襯衣,領口的扣子是解開的,露出的皮膚讓林北雪心搖搖若縣旌,“二少這是打算金屋藏嬌?”
“若禦醫生肯,我當然歡迎至極。”
一諾無悔,他真的成了他的“嬌”,成了他失之不可活的心,成了他喪之令萬物失色的眼,成了他此生此世唯一的歸宿。
“懷遠,我定了去香港的船票,一起走好嗎?”
“好。”
生生世世,倚背而依,終老,不負卿,不負情。
作者有話要說: 差一篇番外,番外是香港生活,完了就結束了。
這篇文寫了基本上。。整整一年
☆、番外
“禦醫生睡下了?”徐明飛低聲問。
“沒有。”林北雪一邊摸着牌一邊說,“這個點應該是在給《星島晚報》寫稿。”
嘩啦啦,牌又洗開了。
林北雪、禦懷遠同徐明飛來到香港已經三年了,徐明飛依舊開着廠子,成了香港數一數二的大亨,林北雪則深居簡出,至今也沒學會粵語,遇到同鄉就講上海話,遇到別省人則操一口英文。
徐明飛曾問過,這種日子不寂寞嗎?
林北雪答道:禦懷遠是要出去行醫的,這種關系叫人知道對他不利,低調些好了。
這三年,索性将錢投入了徐明飛的工廠,自己唯一的愛好就是專注于買地。
“我有個朋友,想邀禦醫生去出診,不知道他有沒有時間?”
“他每天要回來同我吃晚飯,如果太晚的話肯定是沒有時間。”林北雪一扔牌,“我贏了。”
景春恨恨剜他一眼,“這麽精,怪不得算計了禦醫生。”
林北雪展顏大笑。
這種日子也沒什麽不好,本以為自己不能接受碌碌無為,但還有什麽成就能夠比的上“擁有禦懷遠”?林北雪每每想到這裏,心中一暖。
日本投降之後,沒到一周,三人就離滬抵港。彼時抗戰結束,轟轟烈烈地搞起了漢奸清算,林北雪這樣的“大漢奸”自然是頭一號被清剿的對象,他早知有今日,便提前将黃金轉移至香港,也算是從容不迫。初到香港那一年,語言是最大的問題。禦懷遠請了兩個本地人細致地教,但林北雪懶得學,他對自己的定位早就清晰,就算到了香港,他們也不是能見光的關系,禦懷遠是個迂闊的人,這輩子唯一會做的事就是行醫,唯一感到快樂的事也是行醫,所以,他依舊去做他的醫生,他則選擇站在他身後的陰影裏。
彈丸之地,難有不透風的牆。
所以,林北雪說一把年紀還要學粵語,太麻煩了,不學。因為語言不通,他也沒辦法交誼往來,多數時間都是待在豪宅,像個被包養的情夫。
禦懷遠幾次揶揄過他,心裏分明知道他的犧牲,但他們之間又何談個謝字,借着玩笑話說,你的付出我會銘刻在心。得有此人,林北雪此生足矣,圈住禦懷遠,甘之若饴,“你的情夫現在喪失了生存能力,你怕是要養一輩子。”
本是句戲言,禦懷遠就當了真。多年來禦懷遠從不插手林北雪商業上的事,財産轉移到香港也從不知曉,只以為林北雪匆匆忙忙逃出上海,所帶的錢僅夠買這棟大房子,所以拼了老命要在香港立足,每晚學粵語都要熬到深夜。
待林北雪發覺不太對時,已無法解釋。
禦懷遠一臉嚴肅,“雖然我沒什麽太大的本事,但你我二人衣食無憂還是可以的。”
林北雪愕然,轉天拉了他到銀行金庫去看,禦懷遠愈發有些來氣,“你何必串通徐明飛來哄我?”
林北雪再度愕然,找了徐明飛來作證,賭咒發誓說自己很有錢,有錢的這輩子都用不完……話說了一半,禦懷遠拂袖而去,當晚即幽幽道:“北雪,你是不是一直都覺得我很沒用?”林北雪無奈地攬住他,繳械投降,誠心誠意地說:“懷遠,我錯了,我不該串通徐明飛騙你,我是心疼你太辛苦……”禦懷遠滿意地睡了,林北雪枕着胳膊翻來覆去一整夜,心底暗嘆:禦懷遠怎麽這輩子都是個勞碌命呢!
拜壓力所賜,只用了一年,禦懷遠便打開了局面,除一些老上海的病家極力宣傳外,他粵語講得好,又在報紙上開辟專欄提升了知名度,加之香港的內科中醫難有可比肩的人才,一下就成了香港炙手可熱的名醫。
錢賺的多了,治好的病家多了,禦懷遠的笑臉也多了,林北雪幹幹脆脆吃起了軟飯,一吃三年,大有吃一輩子的意願。
“有件事你聽說沒有?”徐明飛理着一手牌,漫不經心地問。
“除了報上登的,基本上我什麽都不知道。”林北雪閑閑道,“你又想折騰點什麽?”
徐明飛一撇嘴,“我能折騰什麽?我是覺得這事你和景春折騰比較合适。吳楚帆、張活游他們打算組一個中聯影業公司,現在正在到處拉投資,你有錢,景春有貌,你倆不如去摻合一腳?”
景春嗤之以鼻,“我現在還需要去拍電影?”
林北雪沒說話,心思卻動了動,想起他和禦懷遠最初的交往就是始于看電影,許多年過去了,這個愛好倒是一點都沒變。
“電影公司這種事情太高調了,我不太适合——”林北雪頓了頓,漫不經心地道:“不過有個想法可以試一試,我買了好多地,放着也是放着,投些錢做成片場,以後專做出租……”
徐明飛吃驚地望着他,嘆道:“我一直覺得你不出來做生意真是可惜,你莫不是還打算選些有潛力的演員,簽個十年八年的,然後捧紅他們……”
林北雪搖搖頭,頗有些得意地道,“那太麻煩,我現在的職業可是禦懷遠的專業米蟲……”
徐明飛和景春不約而同地白了他一眼。
……
徐明飛辦事還是很靠譜的,三天後就約了吳楚帆來林宅做客。
吳楚帆自小在香港長大,被譽為華南影帝,日本投降後他也結束了颠沛流離的生活回到香港,回港一看才發現多了許多內地來的富豪,徐明飛便是前期接觸的一個,本以為徐明飛已經夠講究了……吳楚帆将林宅的客廳打量了又打量,每一件擺設流出去約莫都是價值連城,而宅子的主人竟然先前從未聽說過。
“徐大少,吳先生,你們先喝茶,二少去澆園子了,馬上來——”家人餘音未了,大門就被推開了,迎着陽光走進一個人來,身段颀長,發梢遮眼,臉部線條鋒利分明,習慣性地微微抿唇,神色孤傲。
徐明飛笑道:“怎麽一副美國西部農民的裝束?”
“沒事找事打發時間呗。”林北雪在皮褲上蹭蹭手,脫下來露出一身寬闊打扮,對吳楚帆笑道:“這位是吳先生?”
吳楚帆這才看清他,不算十分英俊,但氣度沉穩,更兼一種獨特的薄涼感,令人過目不忘。
“林……”吳楚帆不太确定稱呼他什麽,二少是老上海人的稱呼,有些拗口。
“叫我北雪就可以了。”林北雪笑着将人讓座,雙方迅速進入主題,談起了投建片場的事,吳楚帆本抱着來談談看的心态,但越聽越發怔,這位林先生的目标未免太過宏大……吳楚帆打斷他,“……北雪,其實片場是可以改造的,而且這麽多的種類,哪有那麽大的地方?”
林北雪挑眉,輕描淡寫,“我上面提及的那些地點,地都是我的,一早買下,放着也是放着……還有,我以為你們是想拍精品的,所以我打算建成實景,但看吳先生的樣子好像不太贊同……”
吳楚帆徹底呆住。
林北雪戳了戳徐明飛,“我是不是有點太急進了?”
徐明飛皮笑肉不笑,“不是,是你太有錢了。”
……
半年後,吳楚帆遞了個帖子到林宅,說是請林北雪去看片。林北雪讓徐明飛找了個嘴巴緊的裁縫,破天荒将人召到林宅量體裁衣。
禦懷遠不解,“你衣服不夠穿嗎?”
“是給你做身新衣服,你下個月不是要去外國給那個什麽什麽總統紮針嗎?”
禦懷遠敷衍地哦了一聲,不感興趣。
又過了一日,林北雪将汽車擦的閃亮,親自到診所接禦懷遠。
“今天是什麽日子?這麽興師動衆?你是不是又要和徐明飛搞什麽不靠譜的事?”禦懷遠蹙眉。
林北雪撇嘴,“聽你這意思,似是不滿我平時對你的态度?”
“哪有,只是好奇。”
汽車開到利舞臺戲院,吳楚帆站在門口迎着,見到禦懷遠愣了一愣,他是如今香港風頭最勁的中醫,一是醫術高明,二是國文底子紮實,常年讀報的人都知道他,三是……吳楚帆頭次見禦懷遠本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的确風采過人。
“北雪,裏面都已經安排好了。”
林北雪眉梢眼角挂了些興奮,重重地握了下吳楚帆的手,道:“有勞。”
吳楚帆客氣一番,見兩人并肩站着,心中立即洞悉,隐隐有些吃驚,但面上分毫不漏,随即将人請進了場。
“很久沒請你正正經經看過一場電影了。”黑暗中,林北雪握住了禦懷遠的手,“今天就我們兩個一起看。”
“你包場了?”
“嗯,所以放心吧。”
不見五指的漆黑中,林北雪感受到了禦懷遠嘴角的微笑,正欲說些打趣的話,屏幕一亮,開場了。
那是一間彈子房,他站在角落,身邊陪着的是彈子房的職員,低頭垂目,專心致志。
那一日演的是《濟公活佛》,他請他吃了陳皮梅,一路将他送回了白克路的診所。
那一地是浮誇的所在,燈紅酒綠,小先生三三兩兩躺在榻上,兩人一高一低,他附在他耳邊,“若是我發了財,一定要好好謝謝懷遠。”
……
兩個半小時,禦懷遠靜靜坐着不發一言,燈光大亮的時候,兩行筆直的淚挂在眼角。
“這……”
“徐明飛把欠了許多年的紅利分給我,可我想着現在有你養,用不到錢,就拍了個電影哄你開心……”
“謝謝。”禦懷遠轉過臉來,望定林北雪,“謝謝你,不,我要謝謝緣分,讓我這輩子遇見你。”
林北雪的脊椎抖了一抖,此情此景倒說不出一句話來。
禦懷遠笑開了,“傻。”
“嗯。”林北雪點點頭,後知後覺一般才回過味,“是挺傻的,一愛一輩子,夠傻了。”
傻呵呵的,相視而笑。
……
音樂響起來,他和他坐在空無一人的放映廳中,牽着手,身邊像是環着很多人,來了往了在歲月中沖刷殆盡,而他們卻似靜止的,坐着坐着就過去了數十年。
作者有話要說: 此文正式完結,進入改錯字的階段,不會再更了,如果看到有更新,不用點進來了。
忽然覺得,寫一本所心所欲的書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