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宋景年步子未停, 宮人為他掀了簾子,他就看見皇上正側身躺在床上, 雙目發青,唇色泛白,王公公扶着他以便太醫喂藥。
但喂下去的都沒用,地上擱着的盆子裏, 滿滿都是他吐出來的藥。
宮人朝他行了禮,他擺擺手,走到太醫跟前, 本來想問幾句,看到這境況倒也不必問了。
皇後也進了屋子, 想同他說點什麽, 正要開口, 外頭争執聲頓起。
“母後!兒臣求見父皇!母後!”
“母後!母後!”
“……”
間或有宮人的阻攔聲,是她叫人攔着的,不許任何人進來, 皇上正需靜養, 吵吵嚷嚷像什麽樣子。
但這聲音很耳熟,她轉身出去一看,來人一身深青色的長袍, 頭發有些許的淩亂,看的出走地很急,臉上也有焦急的神色,可眸子裏的陰險算計卻怎麽都藏不住。
宋景瑜見她出來了, 撩了衣袍跪下:“母後!父皇重病至此,兒臣求母後讓兒臣進去看一眼父皇!”
皇後斂了神色,看了眼他身後跟着的貴妃,對他說:“你尚在禁足期間,竟敢違抗皇命偷跑出來,是誰放你出來的?是不是覺得皇上身子不好了,這宮裏頭便輪到的她做主了?”
貴妃面上一滞,臉色迅速漲紅,宋景瑜往前又跪了幾步,跪到她面前:“母後,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該讓兒臣們進去守在父皇榻前才是!”
猝不及防,皇後突然打了他一巴掌,周遭哭泣聲頓時噤住,她冷冷道:“誰說皇上重病了?”
她表情淡漠疏離,渾然一股威嚴,高高在上,叫人臨寒生懼。
宋景瑜頓住,右臉上疼痛漸起,她這一巴掌打的不輕,貴妃下意識就站起身。可還沒等她有所動作,內室裏頭的宮人急忙就跑出來:“皇後娘娘!皇上、皇上……”
“皇上怎麽?”她走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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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傳四皇子進……進去。”宮人說的斷斷續續。
宋景瑜聽了,也顧不上臉上的疼痛了,壓在心底的喜悅開始一點一點往上冒,這次他看也沒看皇後一眼,起身就進了屋子。
宋景年站在龍榻邊上,見他進來了,竟咧開唇淡淡道:“父皇有話跟你說。”
他當然知道父皇有話跟他說,他幾步上前,在皇上面前跪下。
帝王受了這毒數日的折磨,整個人虛弱的不像話,眉目間早就沒了光彩,氣息奄奄,宋景瑜暗忖,他來的這時辰果然正好。
王善遣了其餘的宮人下去,看見皇後又進了來,他沒說話,垂眸站在榻前。
皇上聲音很虛,又輕又弱,宋景瑜身子伏的很低,但能預感到他要說什麽,也想叫其他人聽見,特別是他身旁的人。
皇上輕聲道:“景、景瑜,傳位、傳位……”
宋景瑜擡起頭,看向一旁的王善,皺着眉說:“公公,父皇說了什麽我聽不清楚,你過來聽聽。”
王善忽然被四皇子點了名,頓了頓,聽他的話走過來,宋景瑜站起身給他騰了位置,王公公于是也伏下身子,輕聲道:“皇上您說,老奴聽着呢。”
“傳位……給、給景瑜……”
皇上終于說了出來,說完微微阖上眼,似乎眼皮子有千斤重。
王善被驚的當場愣在原地。
他想愣,有人可等不及,宋景瑜忙問:“公公,父皇說了什麽?”
皇後心裏沒來由一陣不安,視線緊緊盯着這邊,宋景年靠在高幾旁,倒是漫不經心。
王善看了四皇子一眼,他跟在皇上身邊幾十年了,心裏頭自然也曉得皇上到底偏心于哪位皇子,可……方才那話,是他親耳聽見,皇上親口所說。
他實話實說道:“皇上說……傳位于四殿下。”
皇後立在原地,半晌沒回過神。
宋景瑜狀似驚訝地退後了好幾步,有些不可置信:“母後方才還說,父皇并未重病,怎、怎會突然要傳位于我?”
宋景年站起身,踱步到他跟前,問王善:“公公可聽清了,父皇真是這樣說的?”
他心裏有幾分猜測,但沒猜到這上面來。
宋景瑜心裏不免得意,卻還是控制着情緒,也叫了聲:“公公?”
王善竟不知道該說什麽,他自己也是不信的。皇後走過來,盛怒道:“傳位的事有多重要!景年是皇上一早定好的太子,四皇子前段時間還被罰禁足,皇上怎麽可能傳位于他?公公倒是聽清楚了再說話。”
宋景瑜握緊拳,嘴上只說:“母後說的不錯,太子早便定下了,怎麽會傳位給我呢。”
皇後看也不想看他,繞過他徑直走到龍榻旁,皇上輕聲喘着氣,道長此刻也端着藥進來了,皇後便道:“道長的藥到底有沒有作用,本宮看皇上的病情竟是越發嚴重了!”
道長垂了垂眸,沒說什麽走到桌前,将藥放在桌上,王善急忙過來端藥,道長這才開口道:“貧道确實盡力而為了,只不過皇上的病……”
道長忽然搖了搖頭。
皇後從王善手裏接過藥,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換個角度想,皇上若是此番真好不了了,讓景年早些繼位也是好事。
她用瓷勺輕舀了一口,就着碗移到皇上嘴邊,但皇上嘴唇在發抖,沒有張口,皇後便柔着聲說:“皇上,把藥喝了罷。”
聽到聲音,帝王驀地睜眼。
皇後擡眸正對上他眼睛,一片灰暗,盡是血絲。她有些吓住,往後退了退。
王善湊上前,皇上又說:“景瑜、傳位于景瑜……”
這次幾個字格外地清晰,皇後也聽見了,愣了一兩秒,一勺藥便給皇上喂進了嘴裏,王善皺着眉,宋景瑜突然大聲道:“道長,您可聽見了?父皇說要傳位于我,可是真的?我沒聽錯?”
皇後手裏的碗重重擱在王善手上,她轉過頭看着道長,道長心裏明白皇上為何說出此言,因為這是他昨日喂皇上喝藥時,一句一句不斷重複着的。但他卻不急不緩道:“皇上重病,自己最清楚自己的身子,這些話,想必都是皇上肺腑之言。”
“住口!”皇後站起身,“若是皇上肺腑,怎麽會立景年為太子!這不過是皇上病中胡言罷了!”
宋景瑜臉上已有陰狠之色:“就算母後不喜兒臣,可父皇——”
話音未落,龍榻上傳來一陣咳嗽。
衆人視線又移過來,皇上口裏咳出方才皇後硬喂下的藥,撐着身子似乎想坐起來,王善走過去扶起他,皇上一手捂着胸口,嘴裏還在重複:“……傳位、傳位于景瑜……”
王善嘆道:“皇上可是說錯了,您要說的可是太子?”
宋景瑜當即就想上前,被道長在身後拉住了。
皇上眯着眼,額頭上青筋暴起,像是用了全身力氣在說話,一字一頓:“是景瑜,傳位……于景瑜。”
話剛說完,腦袋一偏,當下不再動了。
太醫急忙走上前細看,看完就跪下了,邊磕頭邊流着淚道:“皇上崩了!”
******
國殇,舉國致哀。
皇上的靈柩擺在乾清宮,文武百官皆要進宮吊唁,身穿素缟,三跪九叩,禮部大臣等在外潑酒燒錢。
照例此時,該宣讀遺诏。
王善猶豫着不開口,便有大臣試探性地道:“吉時已到,公公為何……”
王善明白,但他心裏苦。
皇後站的位置離他很近,時不時看着這邊,臉上挂着淚痕,是方才同妃嫔們一起痛哭留下的。
再看眼太子殿下和四皇子,兩人穿的相似,生的也有幾分像,但四皇子還小,的确是比不過殿下的沉穩氣質。
但再有帝王之相,皇上臨終之言,他自然應該如實說。
于是他道:“皇上并未留有遺诏,只不過囑咐了老奴幾句話,老奴便以皇上駕崩前的心思為主。”
妃嫔和大臣們紛紛擡眼,似乎聽出了其中有幾分不對,扶太子登基是肯定的,怎麽感覺王公公倒像是另有話說。
宋景瑜已經按捺不住了,唇邊勾起笑,王公公伺候父皇最是忠心,他讓王公公聽見了父皇的話,公公絕對不會隐瞞不報。
皇後目光凜冽,她已親自與王善談了許久,威逼利誘都用上了,但王善卻是一直垂頭不語。
不過她知道,絕非只有她找過他,想必貴妃那邊早就找上門了。
只不過她很是不甘,為什麽皇上臨終前會說将王位傳給景瑜?若非親耳聽見,她現在都不知道,那人竟是真的這般寵愛貴妃,在最後一刻了,還要偏袒她的兒子。
怔忡間,她聽見王善道:“……廢太子,傳位于四皇子宋景瑜……”
此話一出,大殿裏除了事先知道這事的人,其餘的通通呆住。
宋如瀾和道長不着痕跡對視一眼,他走上前:“公公可有聽錯?這真是皇兄所說?”
王善拱手點頭道:“王爺,道長當時也在屋裏,這确實是皇上的旨意。”
大臣裏太子一黨的,此刻自然不滿,心下都覺得定是四皇子使了什麽把戲,才會讓皇上突然廢了太子。
但宋景瑜這邊并非無人,貴妃的兄長,兵部侍郎蕭大人,頃刻就行禮道:“國不可一日無君,既然先皇已有旨意,臣等定當擁護新皇登基!”
皇太後此刻最有發言權,但蘇皎月瞞的再緊,她還是知道了皇上駕崩的事,當即就暈了過去,皇後為此特地吩咐蘇皎月在跟前守着,不必到大殿裏來。
蘇皎月也聽說了宋景瑜的事,心下自然擔心着,若他上位,第一個除去的便是東宮。
她不知道宋景年會怎樣做。
大殿裏此刻也有些亂,陳明看向太子殿下,殿下站在柱前,身子被光線照的昏暗不明。
倒是皇後給了他個會意的眼神,他立馬拱手道:“先皇早就定好了太子,此刻先皇駕崩,理應太子殿下即位,按公公所言,皇上并未立下過遺诏,卻突然傳位四殿下,實在讓臣等匪夷。”
宋景瑜冷笑道:“陳大人這話什麽意思?父皇臨終前說的話,不只是王公公聽見了,想必母後——也是聽見了的,你這話竟是說公公捏造事實不成?”
王善也行了禮道:“陳大人,老奴句句屬實,太醫與道長……就連太子殿下,也是能作證的。”
衆人紛紛看向太子,皇後卻冷笑道:“本宮并未聽見皇上——”
“父皇确實如是說過。”宋景年突然說。
皇後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陳明也是,他雖然早便看出殿下并未對皇位有太大興趣,但……四皇子登基悠關殿下的性命,怎能如此草率!
宋景瑜也愣住了,他預想過皇後與宋景年定會竭力掩蓋事實,他早在宮外備下了兵馬,是皇叔為他準備的,就等宋景年不認,他便會給他個謀逆的罪名,然後一舉拿下。
但就算他現在這樣說,他照樣拿他有辦法。
皇叔和他都商量好了,不管宋景年說什麽,蕭大人立即拔劍指向他即可,屆時亂成一片,等他即位,不會再有人追究此事。
宋景瑜旋即朝蕭成使了個眼色,蕭成立刻站起,太子那邊的人早有防備,也迅速起身擋在前面。
蕭成直接從侍衛手裏拔過劍,宋如瀾站在一旁靜靜看着。
皇後怒道:“你這是做什麽?皇上屍骨未寒,你竟要起兵造反不成?”
工部尚書蘇大人也道:“王公公才宣了旨意,要傳位于四殿下,蕭大人便立即要謀害太子殿下,可是想欲蓋彌彰?你好大的膽子!”
宋景瑜毫不在意道:“蘇大人還沒看清局勢嗎?”
他話音一落,擺了擺手,衆人轉過頭一看,門開着,外面黑壓壓全是士兵,整裝待發。
貴妃忽然有些不安,皇上既然已經說了立瑜兒為王,瑜兒弄這些兵馬來,豈不會有篡位之嫌?
她往宋景瑜那頭走了幾步,聽到他放肆的笑道:“皇兄,你還以為自己是東宮太子嗎?你現在已經是階下之囚了。”
“放肆!”皇後怒道,“你好大的膽子,在皇上的靈柩前就敢造反,諸位大臣都在這裏,就算你即位了,你可知史書會如何寫!”
宋景瑜根本不在乎這些,他要的只是皇位,坐上皇位,什麽都在他掌心裏,他還會怕區區史書?
他目光緊緊盯着宋景年,想從他臉上瞧着害怕的神情來,可他臉上什麽情緒都沒有,滿是淡然,宋景年不怒反笑,言語中甚至帶着些許同情的意味,他輕聲道:“你真以為……你動的了我?”
莫名地,宋景瑜忽然心裏咯噔,他沉了沉臉色,片刻後舒緩開,局勢已定,不管他宋景年再怎麽冷靜,心裏面定是害怕的,因為新皇只能是他。
其餘幾個皇子生性軟弱,見此情形早就躲在了後面,宋景瑜笑着說:“諸位大臣,你們跟随先皇有功,若是你們識時務,待我登基後,定不會為難你們。”
他又擺了擺手,大殿裏的侍衛紛紛拔劍,盡數指向宋景年。
陳明從身後快速擊倒一個侍衛,從他手裏搶過劍,倒指着蕭成。宋景瑜冷冷道:“陳大人莫要再垂死掙紮了,只要皇兄自己過來,跪下叫我一聲皇上,我可以饒他一命。”
宋景年聞言勾起笑,沒有一點畏懼。
宋景瑜捏緊拳,蕭成握住劍就要上前,幾乎是電石火光之間,一把劍就壓在了他脖頸邊。
蕭成回頭,脖頸上被劃出一條血印。
宋景瑜看見了,極艱難地吞咽着,緩慢開口道:“……皇叔?”
宋如瀾神情格外的嚴肅:“皇兄生前有旨,‘朝有奸逆,必舉兵誅讨,以清君側’蕭大人誘導四皇子弑兄,實乃奸臣,當除之!”
蕭成還沒來得及說話,方才拔劍指向太子的幾個侍衛,紛紛掉頭過來押下他,就要将他押出去。
他掙紮着,手裏的劍順勢滑落:“四殿下!四殿下!”
宋景瑜處在震驚中,回神後立刻就拿起地上的劍,幾步上前想親自刺向宋景年,蕭貴妃注意到,他像是變了個人,似乎殺掉宋景年才是他最終的目的,而不是皇位了!
蕭貴妃上前想攔住他,就算他是皇子,大臣不敢動他,可像陳明這種在太子身邊忠心耿耿的人,也是不怕死的,瑜兒養尊處優,哪裏打的過他!
她這邊步子放快,那邊動作更快,衆人都沒反應過來,方才舉着劍面目猙獰的四皇子,胸前忽然被另一把劍刺過。
是極普通的一個侍衛,握着劍刺向他。
宋景瑜這邊的人亂了,執劍亂成一團,屋外他事先準備的士兵,湧了一部分進來,頃刻就将他們拿下。
宋景瑜睜大了眼睛,怒目圓睜,嘴巴大張着說不出一句話,似乎明白了什麽,但已經晚了,胸中的劍被人拔出,他一口血終于噴了出來,如胸前源源不斷流下的血。
最後一刻,他擡眸看向宋景年,看到他唇邊扯開笑。他終于還是支撐不住緩緩倒了下去,身後傳來蕭貴妃歇斯底裏的哭喊聲。
局勢瞬間變了,大臣們隐約明白了什麽,宮裏宮外到處都是寧王爺的人,皇上突然就傳位于四皇子,王爺趁勢捉拿奸臣,再迅速包圍了乾清宮。
這一切……似乎太湊巧了。
不知是誰在混亂中大叫了一聲:“着火了!着火了!”
未見火光之時,濃密的煙霧已騰騰升起,這變故來的太突然,王善吸進一口煙,被嗆得咳出來,他啞着嗓子大吼道:“保護皇上的靈柩!保護皇上的靈柩!”
火勢漸漸大起來,宋如瀾站在原地未動,付深走上前說:“王爺,快走吧。”
宋如瀾看着屋裏大臣紛紛逃竄,宮人們說着:“保護皇後娘娘!保護太子殿下!……”
這些聲音,很快都被尖叫聲求救聲蓋過了。
所有人都沒看見,太子殿下早就不在屋子裏了。
宋如瀾笑了笑,由付深護着他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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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十月。
宮中一場大亂早已平息,乾清宮紅的刺目的火,差點燒掉了先皇的靈柩,太子殿下也在這場大火中失去下落。
不足半月,天下已然大變。
寧王爺登基,除餘孽,查清縱火的是四皇子一黨,所幸四皇子在起火前就已經身亡,宮人将其和貴妃拖了出來,不然也得在宮裏燒個一幹二淨。
但百姓們所知道的是,四皇子受奸人挑唆,欲謀害太子,被寧王爺攔下了,才沒釀成大禍。
可太子殿下在大火裏卻沒能救出來,皇後娘娘當場就暈死過去。
國不可一日無君,寧王爺保護先皇靈柩,為人謙和,精詩書,亦是英勇善戰的大将,大臣們皆擁護其上位,就連太子殿下身邊的陳大人,也未有半點異議。
國事已定,百姓們忍不住嘆息,據說太子妃知道了太子殿下的事,終日郁郁,也在宮中自缢而亡了。
美人最受人憐惜,更何況娘娘還是傾國傾城的好相貌,又有賢良淑德的好名聲,百姓們紛紛為其惋惜,尚書府一家也是一片沉寂,尚書大人都甚少出府,當今皇上體恤他,特地免他幾日不必上朝。
幾月過去,元旦将至,城外漸漸熱鬧如初,此事才終于慢慢被人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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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南昌。
宋如瀾派人将太子夫婦送至此,住在他以前的府邸裏,宋景年和他商量好,在此只是暫居,等月兒身子調養好了,他會帶她去別處。
宋如瀾不在意笑了笑,沒說什麽。
彼時他正在院子裏折臘梅,一夜雪過,萬物無聲,格外的寧靜,臘梅上堆滿了白雪,壓着枝桠,院子裏都是臘梅,擡眼鋪天蓋地都是嬌嫩的顏色。
蘇皎月在榻上幽幽轉醒,不怪她這時才起來,實在是某人昨夜有些鬧騰。
空氣中有絲絲涼意,她撐起身子看窗外,白茫茫一片,應該是下過雪了,她頃刻換了衣裳下床,雙腿微微有些發軟,不過慢慢走還是無妨的。
宋景年折了臘梅正要進屋,看她穿着單薄就趴在門前,沉下臉色,走近了一把将她抱起,穩穩往榻上走。
蘇皎月掙紮了一下:“我想出去看看。”
“外面冷。”宋景年将她放在榻上,扯過被子給她蓋住,又把折好的臘梅遞給她,“你想看的在這,等待會天氣回暖了,我再帶你去院子裏。”
蘇皎月接過臘梅,上面還有幾粒雪花,估計快化了,枝葉上有些冰涼,她放到鼻間嗅了嗅,是淡淡清香。
宋景年忍不住伏下.身吻了吻她臉頰。
晨起她臉頰溫熱,蘇皎月擡起頭看他,他的唇也溫熱,呼吸微燙,她回神,晃眼過去他們竟在宮外待了好幾個月了。
這裏人生地不熟,無人認識他們,過的很是自在。
後來她問過宋景年,她一直以為寧王爺是幫着宋景瑜即位的,怎麽他突然自己倒登基了。
那時他們在馬車上,車身颠簸,宋景年将她抱在懷裏,耐着性子柔聲給她解釋,她才明白,原來他們之前私下早就見過面了。
宋景年很直接就道:“我對皇位沒有興趣,也知道你的目的是什麽,我這邊的人,可以交給你,他們都是忠心耿耿的人,待你登基後,也不必除掉他們,皆是有才有謀之輩,可以為你所用。至于你,你做皇帝,我沒有異議。不僅如此,我有計策,可以助你光明正大地登基。”
宋如瀾起先不信,他算計多年,連東宮也是算計在內的,他此刻來跟他說幫他拿到皇位,他怎麽可能信。
直到他将兵符給他。
他說:“不用問我怎麽拿到的,皇叔是戰場上的大将,禮賢下士,治國有方,皇帝這位置,該是你的。”
宋如瀾沒接,盯着他道:“你當真對皇位沒有興趣?”
沒有興趣的話,他為什麽會派人在江西注意他的一舉一動。
宋景年點了點頭,找上宋如瀾是他一早計劃好的,雖然他心思缜密,但也算得上是有情有義之人,原身派去調查他的人他一一問過了,從前跟他在戰場上打過仗的,名氣低的皇上沒怎麽賞,他倒是挨個賞了東西,受傷的士兵也親自去看望過。
相比宋景瑜,他更值得信任。
宋如瀾問他對策是什麽,他照實說了,由他去激怒宋景瑜,王爺再教唆他一番,即時兵刃相見,他身邊有兵部侍郎教唆,便可咬定他為奸臣,當即除去。
末了他說:“到時需要您的人在外面放一把火,我會離開。”
宋如瀾聽了愣了許久,很久後突然問了句:“那月兒呢?”
宋景年派人打聽過他們的事,此刻沉下心淡淡道:“她不是原來那個人。”
只此一句,他不再多說,他知道宋如瀾應該能明白,因為此間種種,早就不是當初了。
他将兵符放在桌上就走了,他沒有退路,算是無條件的信任。待他走後,宋如瀾在屋子裏坐了很久,久到一室燭滅,身形仍未動分毫。
再次見面便是乾清宮上,他放了火,也放了他和月兒離開。
蘇皎月聽了也很久未說話,宋如瀾給她的印象不好,但也沒做過什麽傷害她的事,最後一次見面她也反省了,別人好意,她确實過于疏離了。
再者,後來珊瑚跟她說了一些事,她聽了直咋舌。
原來中秋那晚他在城外等了她一夜,送她糕點,過去幫她除掉邵惠然,似乎都是因為愛極了這原身。
只不過年少時他身份不夠優越,尚書大人把她送進了東宮,有皇太後和皇上看着,他根本留不住她。
現在倒是萬人之上了,但原先的人卻不在了。
蘇皎月有幾分感慨,也不知是否受了原身的影響,她問宋景年為何不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他,宋景年只道:“時間緊急,說太多無益。”
所以後來,她提筆寫了封信。
信上解釋了許多,她并非有意的疏離,一些過于荒謬的事,她都寫清楚了,寫信的時候宋景年一直在身旁看着,糾結于她落筆的字眼,刻意提醒道:“不要太認真了。”
畢竟現在那人是皇上,萬一看了信一時情緒上湧,将她搶了回去,也不是不可能。
蘇皎月笑了笑,将信給了宋如瀾在江西的親信,囑托他送回宮去。
宋如瀾看到信時正在批閱奏折,将信放在一旁,一直沒打開,後來走到殿外,公公将信拿了出來,他站在石欄前,才把信拆開看了。
很久沒有聲音。
公公擡起頭,只見帝王突然笑了笑,自皇上登基以來,整日忙于朝事,太皇太後和皇太後身子不好,沒怎麽管後宮的事,皇上身邊也沒個服侍的人,一直是獨來獨往,歇就歇在乾清宮。
他甚少見皇上笑,只是這笑,似乎有幾分悲涼。他不敢亂想,垂下頭。
宋如瀾将信收好,他想過很多,卻沒想到,竟還有這麽荒謬的東西。
年少時他想做皇帝,想成為立于高峰的人,後來碰見月兒,她是難得的,不那麽沉靜的人。
在他面前總是笑着,說不完的話,他母妃早逝,甚少有人陪在他身邊真心誠意地關心他,旁人總帶着那麽些利益,他自己也覺得自己無能,所以一直努力着,申請去戰場上打仗立功,苦讀詩書,等他做了皇帝,他便立月兒為後。
前年中秋,在滿天的明燈下,他終于将心思說給她。
可那時已經晚了,皇太後娘娘和皇兄商量好,将月兒許配給太子,郎才女貌,極配的一對佳人,宮中無人不拍手贊嘆。
但月兒并非心甘情願,她卻沒有辦法,他也沒有辦法,若要奮起反抗,他便再也沒了出頭之日。
所以他什麽都沒做,眼睜睜看着她嫁進皇宮。
宋如瀾忽然輕嘆了聲,這聲音若有似無,公公還是聽見了,他試探道:“皇上,禮部侍郎王大人求見,一早便在禦書房候着了。”
宋如瀾點了點頭,他現在坐到了從前夢寐以求的位置,他也确實能做個好皇帝。
他往臺階下走,公公掬腰跟在身後,新皇比先皇年歲小了許多,看着也是年輕力壯的,後宮裏卻沒什麽人,他嘆了嘆氣,估計沒等太皇太後病好,大臣們便紛紛想送府上的小姐們進宮了。
公公擡起頭,天色暗沉,烏雲從天邊漫開,估計待會又要下雪了。
(完)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寫了很久,有些舍不得,多說些話吧。
其實王爺總給我一種,“從此擾擾攘攘,亦不知夢醒何時耳”的感覺,所以結局以他的視角落下,算是我一點心疼。
這篇文寫到現在有好幾個月了,很感謝大家一直陪着我,我初寫文,這是第一本完結的,筆力多有不足,中間因為一些事心态也有些崩。很感謝大家一直包涵,在此深鞠躬。
新文估計過段時間開,我這次多存些稿,新文女主我特喜歡,活了幾千年了,思想開化,很乖。
其實打算跟大家說很多來着,打了又删,打了又删,都是滿滿的感謝,有時候我斷更,大家也一直陪着我,真的很感動,也說句對不起,很愛你們。
無以為報,我發紅包吧,很舍不得大家,現在先去哭會兒,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