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宋如瀾将她的神色盡收眼底, 沉下臉未說話,瑞香此刻也走上前了, 行着禮道:“奴婢參見王爺。”
蘇皎月經她這一聲也收了神,福了福身,身子卻刻意往後退了一步,像是有意要拉開距離。
皇太後重病需要清靜, 慈寧宮外來往的人并不多,其實方才那一幕,僅僅只有瑞香和他身邊的侍從看見了。而且宋如瀾知道分寸, 純粹只是好意救她,并無旁的心思。
但她冷漠的舉動這般明顯, 他一捧熱心, 像是明面上被人扇來一巴掌, 宋如瀾驀地想起昨日城外将近一夜的等待。
他年少雖并不得寵,卻也是養尊處優的皇子,現在做了王爺, 走哪兒都是叫人敬畏的。此刻站在太陽底下, 心上人跟前,他竟覺得一顆心涼到了頂點。
寒意刺骨。
“多謝王爺,既然無事。”蘇皎月倒沒什麽表情, “妾身先告退了。”
大庭廣衆之下,她一深宮女子和獨居的王爺待在一處,人多眼雜,叫人看見了總歸是不好。
宋如瀾背手而立, 方才摟住她的那只手心裏有燒灼感,他沒攔她,看着她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開。
付深握劍的手緊了又緊,說:“王爺還要進去看皇太後娘娘嗎……”
方才進宮時王爺便吩咐了,說今日是去乾清宮,可走到一半王爺卻突然停住,轉眼就走到這慈寧宮來了,還碰巧救了太子妃……
照他說,就不該救,雲端上坐久了,也該讓她摔下來試試。
但這話他不敢說出口。
——誰讓王爺偏生鐘意人家呢。
宋如瀾則是搖了搖頭,沒說話,調轉了方向也離開了。
王善偷偷将道長帶至一處,輕聲說:“昨兒個在書房裏,道長您跟皇上說,覺得身子乏是正常的……老奴記得您還說,其實蠱毒在龍體內并未真正清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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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問道長,皇上如今體內是否還留有蠱毒?”
王善心裏有點急,說出來的話自己都聽不大懂,但他覺得道長應該能明白。
道長捋了捋胡須,看了眼四下無人,便道:“皇上體內确實還有蠱毒,實不相瞞,王爺那晚雖替皇上做了引子,但皇上中的蠱非同一般……”
王善垂手聽着,越來越覺得不安。
“蠱是活的,皇上中蠱時只有一個,不代表現在還是一個。貧道能取出最主要的,但旁生的蠱,卻不那麽容易除去了。”
什麽叫……蠱是活的?
王善擡眸,道長神情變得格外嚴肅:“貧道擔心,這下蠱之人,手裏有母蠱,此物甚毒,持有母蠱的人,若用其來對付受蠱之人,叫其唯命是從,也未為不可。”
王善心裏一驚,雖沒聽的太明白,但大致意思差不多知道了。
這豈不是……皇上被人拿捏在手中了?
但他來不及細想,外頭有宮人進來傳話,說寧王爺過來了。
皇上暈厥的事沒傳出去,王爺是過來請安的!王善急忙走出來,宋如瀾已走到屏風前了。
皇上早便下過令,若是寧王爺進宮,只叫他進來便可,一路上不許攔着。
王善自然也不敢阻攔,走上前行禮道:“王爺來的不巧,皇上剛歇下了。”
“公公同本王說笑呢。”宋如瀾笑道,“皇兄素來起的早,前幾日便與我說好今日下棋,公公卻說皇兄歇下了。莫不是皇兄早知會輸給我,才會故意命公公來阻攔?那皇兄可是讓臣弟失望了!”
他聲音很大,內室裏聽的一清二楚,宋景年看着看着龍榻上的人,一語未發。
王善頭上冷汗直冒,道長此刻也從隔間裏走出來,宋如瀾見着自然一愣,片刻後忽然明白過來,問王善:“皇兄身子可是又不好了?”
王善還沒回答,內室裏卻有人走出來,明黃色的常服,身後跟着幾個宮人,宋如瀾行禮:“皇嫂。”
皇後朝她點頭,“皇上晨起身體不适,剛剛才歇下。”
宋如瀾頓了頓:“皇兄現在可好些了?”
意料之外,皇後側過身子:“進來看看吧。”
內室裏氣氛很是壓抑,宋景年看他進來,起身行了禮,宋如瀾徑直走到龍榻旁。
太醫剛喂他服下藥,但緩不了多久,待會皇上醒了,只怕是更加難受。
“怎麽會這樣?前些日子不是已無礙了?”他轉過身問道長。
道長嘆了口氣,搖搖頭:“毒性未能根除。”
皇後在心裏冷笑,她可不信宋如瀾不知道。
***
皇上身子不好,瞞一兩天還可,時間長了,宮人間難免會有猜忌,私下頗有傳言。後宮裏是非多,這話傳着傳着,貴妃那邊就先知道了。
宋景瑜雖被禁足,但早便收到了皇叔送來的信,等貴妃再來告訴他時,臉上已是掩不住的喜悅:“父皇怕是好不了了,皇叔讓我們稍安勿躁,他自有分寸。”
頗為大逆不道的話,貴妃心裏多少還是有這麽多年的情分,神情有幾分遲疑。
宋景瑜便道:“母妃,您為了父皇,舅舅為了父皇做了多少,可父皇呢?聽別人三言兩語的話,也不怎麽查證,就罰兒臣禁足,不僅如此,待您也是極為冷淡……”
“但太子妃的事确實是你——”
“母妃!”宋景瑜冷聲打斷她,“您不想看兒臣登上皇位嗎?”
貴妃頓住。
“皇叔已經同兒臣商議好了,這幾日皇後守在乾清宮,太子代理朝政,兼管戶部。但等父皇醒來,他們便會聽到父皇立下遺诏。”他說到這,眉目都舒展開,“廢太子!傳位于四皇子宋景瑜!”
貴妃仍覺得太順利了:“可是——”
“母妃!”宋景瑜有些不耐煩了,他馬上便會成為帝王,曾經打壓他的,看不起他的,只要他登上皇位,他就能通通處置了他們,“水到渠成并非一蹴而就,早在您給父皇的墨裏下藥時,您就該知道會有如今的事!”
他聲音雖大,但門是關着的,外面是她貼身的人,不怕叫人聽見。
這話是為了給她警醒。
貴妃心裏咯噔一聲,她怎麽都忘了,皇上的毒,确實是她派人下在墨裏的。
皇上每日批閱奏折,她買通了皇上身邊的宮人,在磨墨的清水裏下藥,聞之無味,但久而久之吸入腹中,一旦達到适度的量,毒性便會發作了。
只是她沒想到,竟會發作的這樣快。
此毒名為清毒,無解,适合下于清水之中,至中毒于無形,毒性發作,人便會每日咳血,尋常止血的藥根本無用。
而道長那晚在乾清宮,還給皇上服下過一味藥,這藥能緩解痛楚,但長期服用,便會對其産生依賴,疼痛時,本能就不受自己控制,更有如墜幻境情形。
皇上性子高傲,就算每日覺得身子疼痛也會強忍,只不過暗地裏傳道長過去罷了。
事先給皇上下毒時,他們便在旁人身上試驗過。疼痛發作起來痛苦難忍,那人平日裏最為孝順,為了這藥,竟能做出殺害生母的事來。
所以哪裏有什麽蠱,不過是他們合夥來做的一場戲罷了。
昨夜皇上回乾清宮,聽說又傳了道長去,道長這次下的藥劑量定是大了,才會讓皇上好幾日一直昏迷不醒。
“母妃——”宋景瑜剛想說什麽,外頭宮人進來說,“娘娘,聽說皇上醒過來了。”
“皇上怎麽樣了?”貴妃忙問。
“奴婢不知道,聽小太監說是不太好了,嘴裏一直說着胡話……”
宋景瑜幾乎是立刻站起身,走到門上:“母妃,您現在就帶兒臣過去,時候差不多了。”
***
乾清宮亂作一團。
端水的,送藥的來來往往。
皇後坐在龍榻旁,接過太醫手中的藥,王善跪在榻邊,皇上一直在抽搐,嘴裏含糊不清說着什麽,王善湊近了去聽,依稀只能聽見道長二字。
他便忙叫人去喚了道長來,太醫站在邊上看着皇後喂藥,卻一丁點也喂不進去,沉痛着跪下拱手道:“皇後娘娘,請恕微臣鬥膽,皇上只怕是……”
皇後的藥頃刻重重放在桌上:“胡說什麽!”
太醫閉了閉眼,皇上這症狀,根本是半條命都去了。
宋景年得了消息也立刻趕了來,蘇皎月自皇上病發後,每日都去慈寧宮看望皇太後,事無巨細,喂藥都是親自來做,外頭的事也吩咐不準傳進來,讓皇太後好生靜養。
皇太後最近身子也好了許多,只不過年紀大了,到底喝再多的藥,命數盡了也治不好了。
但她還是終日裏陪着。
宋景年進了屋子,沒還去內室,就先看見皇後站在外頭,通紅的一雙眼,但忍住沒掉淚。他又低頭,才看見屋外竟跪着一幹妃嫔,一個個都哭的癱軟在地。
皇後已經呵止過了,說皇上只是小病,喝下藥便會好了。
但妃嫔們哪裏會相信,被呵的當頭噤聲幾秒,旋即又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