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蘇桃第一次睜眼的時候,喉嚨裏嗆出一口水,水清而甘。
眼眶般大的天,驕陽似火,而後又暈了過去。
第二次惺忪醒來,似有些許年輕女子在她床畔湊作一團,她迷糊着看不清衆人的臉,倒像聞有梨花香氣不時萦繞帷帳間。
竟不知是她身上的,還是衆般女子身上的。
“娘娘醒了!娘娘醒了!”尖細的聲音在蘇桃耳邊放大,由近至遠,刺的她皺了皺眉。
然後人聲開始嘈雜,門邊立着的嬷嬷跪下雙手合十道着:“阿彌陀佛,感謝佛祖保佑娘娘平安無事。”
“娘娘。”有宮女倒了水來,輕輕扶起她。
也不知究竟睡了多久,蘇桃覺得好些疲乏,借着她的手抿了幾口便又想躺下。
宮女慌忙扶住她:“娘娘可別再睡了,今兒個是您禁足除了的日子,得去向皇後娘娘請安才是。”
皇後娘娘?
蘇桃突然愣着,她這是醒了,還是尚在夢中,怎的周圍人說話都這般奇怪,讓人摸不着頭腦。
她用力閉上眼,半晌後緩緩睜開,方才發現這房間确有些不同。
渾然古色古香的裝飾,屋裏正中央放着個黃花梨三彎腿山水紋月牙桌,桌下是堆的整整齊齊的幾個栗色五足內卷圓香幾,靠牆置着花梨木雕花鳥紋立櫃,一旁的青花素獅紐熏爐上盤繞着一圈圈的煙,許是為了透氣,錦紋木窗開着,窗前的高幾上放了兩小盆緋紅菖蘭。
蘇桃忽然說不出話來。
收回視線去看方才喂她喝水的女子,膚勝白雪,臉蛋尖尖,梳着雙螺髻,頭上插着個玲珑白玉簪,身着淺桃色流雲妝花夾襖,下邊是翡翠散花百褶裙。雙蛾緊皺,對着她一臉的擔憂緊張。
“娘娘,瑞香伺候您梳洗罷,您都昏睡幾日了,宮裏一直沒敢報給皇後娘娘,奴婢們整日裏擔心受怕的,珊瑚偷偷叫了王太醫來看,又說您并無大礙,就是昏睡……幸得今日您醒了,不然可叫奴婢們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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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桃聽得雲裏霧裏,一些荒唐的念頭在心上突突地跳,又不敢确定。她定定神,掃了眼屋裏站着的宮女嬷嬷,面色微冷,試探性地道:“我有些乏,你們先下去。”
又想起什麽,補充道:“留瑞香在這伺候便是。”
宮女嬷嬷們應聲退下,關好了格子門,蘇桃幹脆坐起身,捏緊了手裏的鴛鴦衾,擡眸看向瑞香。
瑞香自幼伴她長大,經她這麽一吩咐,心裏也有了盤算,估摸着娘娘是有什麽體己事囑咐她,便踱步走近了些。
蘇桃壓低聲說:“我這覺醒來覺着腦袋昏沉的很,有些記不清事。”
瑞香聽了就笑,只當她是午後犯起了懶,便道:“娘娘可是想再休息會?”
“我真記不得事。”蘇桃擺擺手,很認真地看她,頓了頓道,“就連你,我也記不清。”
瑞香一愣:“娘娘莫不是打趣瑞香……”
話未說完,見她臉上的表情是少有的鄭重其事,笑便僵在了唇角,繼而擔憂道:“娘娘可是因為那梨花釀,奴婢就猜想定是邵選侍在其中下了什麽藥……”
瑞香越說心裏越急,還未等蘇桃反應,眼淚便簌簌直掉:“……娘娘這些日子已被皇後娘娘不喜,太子殿下征戰在外,東宮上下全靠娘娘一人打理,那邵選侍委實可恨,虧得娘娘如此信賴她。說什麽邀娘娘前去喝那梨花釀,害的娘娘突然昏迷不醒,卻也不是醉酒的緣故。”
“就這般昏睡了兩三天,奴婢們整日裏求着盼着,您今日終于醒過來,卻記不得事,現下就要去向皇後娘娘請安……”
蘇桃聽得個大概,瑞香說她是被邵選侍所害,是喝過她的梨花釀才致昏睡二三日不醒,可她記得。
她哪裏是昏睡,分明已死之身。
她撞破宋燃與外面小三的奸情,向來淡然如她,決計做不出勾心鬥角,撕破臉皮地大吵大鬧,僅僅丢下句離婚便落荒而逃,同行的好友怒她不争,一路上把宋燃罵了個狗血淋頭,蘇桃始終沉默無言。
其實婚姻五年光陰,他們通過相親初識,雙方家長在一堆互相交談滿意,門當戶對,俊男俏女,自己心裏哪有那麽喜歡,不過是合适罷了。
蘇桃初見宋燃的時候,他身量很高,穿着短皮夾克,黑色休閑褲,很是休閑的打扮,配上難以挑剔的臉,走在街上吸睛無數,倒也不是父母眼中西裝革履的正經青年。
他跟在父母身後,坐下後輕佻地看了她一眼,就那麽一瞬,蘇桃便覺出,他定也不是那麽個容易伺候的人。
結果卻讓她很是意外,這次見面到最後也沒等到他出言反對,沒等到他鬧出個什麽烏龍,耍些痞子氣息讓雙方家長都皺眉不耐。
婚事也便這般定了下來。
蘇桃剛開始并不怎麽喜歡他,只是她對于婚姻戀愛,态度總有些消極。蘇桃長得挺漂亮,求娶她的男人卻都是些以貌取人的,今兒個喜歡牡丹,明日又覺得玫瑰也不錯。
挑來挑去,自然是花心。
再加上蘇桃的父母早早就離異,現在這個繼父為了生意上的通融,整日裏想着把她早些嫁出去,她就無所謂順杆爬,權當報答其多年養育之恩。
她與宋燃合适,合适便是,除了宋燃其他人亦可,只不過宋燃出現的湊巧,剛剛好,到後來她對他也有那麽點喜歡。
至于她怎麽死的,跟宋燃在民政局辦好了離婚手續,去銀行處理財務的時候遇上劫匪,她正巧從銀行出來,被劫匪順勢扯過,以她為餌去威脅保安警察。
效果不佳,一刀封喉。
蘇桃到現在都能清楚記得那把涼如冰錐的匕首抵在她脖頸間的觸覺,不由得伸手去碰記憶中該有的那條傷疤。五官相通,就算刀在喉間輕輕的一劃也能在她耳邊轟然放大如雷鳴風嘯,她當時甚至聽到了鮮血滴在地上的聲音。
滴答滴答,聲聲清晰入耳。
而手指所觸之處,并非光滑細膩,反而點點凹凸,再一細碰嘶嘶地痛。
瑞香卻以為她想起什麽來,以衣袖拭淚:“娘娘,您可是記起了,這傷便是前些日子您自缢留下的,到現在還泛着紅。”
自缢?蘇桃擡眸:“我為何自缢?”
“是因為太子殿下。”瑞香道,“那日不知您從哪裏聽來外面官人說的混話,跟奴婢說太子在平樂領軍無方,易守的地頭帶着陳将軍一行去攻,時辰又晚,将士們頗有微詞,都說太子是為了要早些回宮,故匆匆而戰,本是必贏的,竟叫那敵軍事先有了防備,再加上地形優勢,這一仗竟敗了下來,皇上在奉天門發了好大一通火。
太子也受了重傷,您說您在東宮沒了顏面,便鬧了自缢這一出……”
瑞香說這話時,有些躊躇,當日裏都怪她和玉簪去送衣裳,碰巧月嬷嬷又去了皇後娘娘那裏,幸得珊瑚發現的早,不然若出了事……
娘娘近來還是越發固執了些。
蘇桃雖未做過這事,但此時也能聽出其中古怪之處。太子戰敗受傷,她一人打理東宮,想來是太子妃的名份,不去安撫皇後,鎮定人心,反倒先去自溢。
倘若不是這原身愚蠢至極,那便是受了他人的蠱惑。
難怪皇後會對她不喜。
瑞香自知說的含混不清,娘娘未必能明白,便又原原本本地講了講東宮裏的事,大多是她跟在娘娘身邊的見聞。
說了好一陣,蘇桃總算摸清了些底細。
她原身的主人叫蘇皎月,是當今太後娘娘的侄孫女,父親是工部尚書蘇季明,母親陳淑尤家中經商,做絲綢生意,富饒一方。
已故的嫡姐蘇皎皎嫁與藩王宋如瀾,而她同太子宋景年乃指腹為婚,宋景年跟她沒多少情分,卻對新娶進的邵選侍邵惠然至死不渝。
這次急于回宮,也是因為聽聞邵惠然有了喜。
在這一方面,蘇皎月倒是跟蘇桃一樣悲涼。但蘇桃上一世由于英年早逝,看開了許多。宋燃一年前出過車禍,那時她對他已有些喜歡,對他的照顧更是盡心盡力,哪曾想等他傷好以後,竟鬧了出軌這一出。
她就是因為太逆來順受,死的時候自己都覺得這一世挺沒意思的。
上天許是同情她,因為蘇皎月不知何種緣故的死,或是中了毒,或是遭人害,竟給了她再活一次的機會。
“瑞香,你替我更衣。”蘇桃下了軟榻,新生彌足珍貴,她得珍惜,自然該做的都得做。
瑞香機靈,動作快手巧,給她梳了鬅鬓,又戴了一對白玉耳墜,蘇桃掃了眼雙螭紋銅鏡,竟生生呆住了。
方才見瑞香她已覺如花似月,現在看這鏡中人,雙眉細長,眼眸彎彎,鼻若瓊瑤,唇色如桃,一颦一笑令人仿若身臨春色滿園,引得莺燕神往。竟是說不出的秀色玉顏,溫婉動人。
如此絕色,和宋燃外面的女人竟有七分相似。
當日裏她未及細看,今日平心而論,那女人的确是漂亮,至于這太子妃蘇皎月,更是美的真真讓人自慚形穢。
提步下了白玉階,原是冬季午後,卻日如玉盤,時隐時現浮在雲間,難得的好天氣,不遠處金黃的琉璃瓦搭着朱紅的宮牆,無一不暗示着她身處深宮。
她微嘆了嘆氣。
此後再無蘇桃,只有太子妃蘇皎月。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謝謝支持。
本文雙穿,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