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距離地震發生已經過去了九十七個小時。
“我好困, 想睡覺了......”
黑暗中傳來了阿桑卓沙啞的聲音,連續很多天沒有進食飲水,導致她身體情況急速往下。
而在黑暗中另一處的德昭, 甚至比阿桑卓的情況更嚴重,他微微張着幹裂的嘴唇, 努力擠出一句話來:“不要睡,不要睡。”
因為他知道,這一睡,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德昭聽不到回應, 于是喊了一聲:“阿桑卓?”
還是得不到回應。
他已經感受不到身上的痛了, 耳朵也開始嗡鳴,或許是壓太久的緣故, 早已麻木,石頭上的血液也早已幹涸。但是此刻,他感覺眼皮沉重, 眼前逐漸模糊。
“德昭。”
他眼前一亮, 丁思月正背着手笑盈盈地沖他笑。
“你喜歡我嗎?”她眼角彎彎,溫暖的笑意絲毫不減。
“喜歡,很喜歡。”他張了張嘴,艱難地發着“喜歡”二字的讀音,卻殊不知,熱淚從眼角滑落。
如果在丁思月走之前和她告白,會不會就沒有遺憾了?
随着被埋的時間增長,身體器官都在衰竭, 他自己也已經漸漸在放棄, 大量的幻覺包裹着他, 但對于他來說是卻是逃避現實的庇護所, 在裏面有親人,有朋友還有自己喜歡的人。
不知道過了多少,餘震再一次來臨,每一次的餘震,阿桑卓總能感覺到地還在下陷,頭頂仍有碎石砸下的聲音。漆黑的環境,加上身前是自己早已去世的母親,恐懼再一次籠罩她。
“德昭哥哥,你還在嗎?”
Advertisement
沒有回應。
“哥哥,回答我好不好?”
還是沒有回應。
阿桑卓以為德昭也離開了,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
“我...我沒事,別...別哭。”
黑暗中傳來微弱聲音。
阿桑卓忍着哽咽說道:“我還以為你也離開我了。”
“我想...想請你,我幫我一件事。”德昭小喘了一口氣,“如果,你活着出去,幫我...我跟阿月古說,說我喜歡她,一定幫...幫我。”
“不要,我們都會活着出去的。”
德昭苦笑着搖頭,他心裏其實很清楚自己比阿桑卓的情況還要糟糕,他可能等不了救援了。他的四肢早已折斷,能活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
“我有點困了......”德昭緩緩說着。
“不要睡,哥哥,不要睡。”阿桑卓沙啞着急促說道。
“就一會,我想他們了。”
幻覺産生的美好假象,讓他開始迷戀睡夢。
“我給你唱民謠,”她哭着唱了起來,“山依山吶,水依水喲哦......”僅僅唱了個開頭阿桑卓便泣不成聲。
“別唱了,保留體力。”
“那你不要睡。”
“嗯。”
德昭虛弱的只回了一個字,随後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哥哥?”
已經沒有回應聲了。
阿桑卓又一次陷入了絕望。
這時,幾聲狗叫傳來,緊接着是大量的腳步聲超這裏走來。阿桑卓一驚,她拿起石頭猛地敲擊着頭頂的大石塊,一邊激動的告訴德昭,“哥哥,有人來了,有救了!”
“有人在下面嗎?”
“有!”阿桑卓用盡力氣大喊一聲。
随後她聽着頭頂的巨石被鑽開,一束強光從外.射.進,她眯着眼睛瞧見了穿着迷彩服的男人還有提着醫藥箱的女人。
女人先弓身走近她,先是探了一下壓在她身上的女人的呼吸,發現沒氣後,便推開女人,之後用黑布遮住阿桑卓的眼睛,緊接着注意到被壓在石頭下的腿。
“她腿被壓在下面,得把石頭挪開。”
聽了醫生的話,所有人齊上陣,幸好石頭不太大,這才将石頭從阿桑卓腿上移開,阿桑卓因此順利的從廢墟裏擡出。
“等等,我哥哥還在下面,快救救他!”
聽後,衆人又合力搬開帶血的石頭,終于發現了被壓在下面的德昭,德昭的胸腔上有一個很大的血窟窿,醫生不用看便知道肋骨全斷了,裏面的內髒破裂的很嚴重。
這次救援中,人體器官随處可見,盡管給這名醫生造成了職業陰影,但她不想放棄,還是伸手去想要感受他的呼吸。
随後她嘆了一口氣垂下頭站起身,“沒氣了。”
終于,德昭可以永遠活在美好的夢裏了。
餘震不斷,暴雨傾盆,泥石流與落石阻擋了來往車輛,一群穿着黑色雨衣的志願者們,騎着摩托車停在塌方處,他們負責接送輕傷患者往醫院就診,也搭載物資往裏運輸。
這時,從一輛轎車上走下一個穿着雨衣的外國人,他快步上前拉住其中一名志願者,說着蹩腳的中文:“我叫康納,我是記者,我想進去拍些照片。”
“哪國記者?裏面危險別去了!”志願者吼道。
這時又有落石往下墜,志願者見狀,讓他快點坐上自己的摩托車。康納也不想送死,迅速的坐上了後座,之後志願者轟動油門,快速開離了這裏。
“裏面現在是什麽情況?”康納問。
“唉,很糟,那個地上都是內髒,還有斷臂斷腿,太造孽了......能救一個算一個。”
這時,頭頂傳來螺旋槳聲的聲音,康納擡起頭,只見頭頂從裏往外飛出三架直升機。全都是送重傷患者去醫院治療的飛機。
過了許久,雨停了,康納眼前突然開闊起來,他聽到了哭聲,聽到了許多聲狗叫,也不斷聽到“有人嗎?”這句話。
“地震的時候緒龍山一分為二,塌了一半下來,”志願者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雨水,“唉,不說了,我還要送病人出去。”
康納下了車,另一邊立馬有輕傷者乘坐上志願者的摩托車,就這樣他開始了往返的路程。
康納緩緩走進道路邊的警戒線,眼前的場景使他愣在了原地。他沒有見過曾經的松川,但是眼前卻只剩下灰白的巨石,巨石的範圍廣闊到看不見邊界。
石頭上站了很多穿着迷彩服和消防服的男人,他們紛紛牽着軍犬,在四處搜尋着生者。在他右手邊的草地上,搭了二十多個帳篷,每一個帳篷裏都在進行着簡易的手術。
他顫抖着雙手舉起了相機,對着眼前的場景拍下了一張照片。
現場所有人都在忙着救援,根本沒人注意到他,于是他順着斜坡走了下去,可剛下去卻被腳邊的斷掌吓得後退一步。他原本聽着那志願者說的,并沒有覺得有多恐怖,直到他親眼目睹,這才有所恐懼。
他靠近其中一個帳篷,只聽到裏面的醫生說了句:“14:30分,搶救無效,宣布死亡。”
這時,一個穿着全套手術服的女人跑了出來,她蹲在地上崩潰的大哭着。
“為什麽一個也救不了...為什麽.....”女人将頭埋進了雙溪中喃喃自語。
他繞過眼前的帳篷繼續往前。突然大地一陣抖動,他眼看着身後的緒龍山還在不斷落下巨石。
“快!快!有人受傷!醫生!”兩名穿着迷彩服的軍人擡着擔架,上面同樣躺着一名軍人,只不過額頭的鮮血直流,五官被血融的已經無法看清。
康納無數次身臨兩國戰場,在前線争取最新資訊,但是這場戰争卻與他以前經歷的很不同,并沒有兩國沖突,可這怎麽不算是戰争呢,和時間賽跑,和死神搏鬥。
他見過為利益為國家而戰,而這場戰役,是為生命而戰。
于是康納當天回到酒店便開始打開電腦,用盡自己所學的詞句很大程度上還原災區的情況。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當他在鍵盤上敲下最後一個句號時電話突然響起來了。
他看了眼備注,便怔忡了一下,他猶豫後接通了。
電話那頭的男人說着流利的英文:“好久不見,康納先生。”
“你想說什麽?”
“爸爸!”電話那頭突然傳出來一個女孩的聲音。
康納一下急了,“你們到底要做什麽?”
“像上次一樣,幫我們寫一份報道,僅此而已。”
“我說了,那已經是最後一次了,我不可能再幫你們寫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東西。”
“你可以開價。”
“我的文字不是用錢就能買的。”康納反駁道。
“在尼埃沒有用錢買不到的東西。”對方輕笑着補充了一句,“我勸你想清楚,哦,對了,你的夫人也在我們身邊,要聽聽嗎?”
“別動他們。”
“康納先生,我想你誤會了,我們只是請他們做客。”
康納心知肚明,他們這分明是拿着母女倆的性命威脅他,他顫抖着張了張嘴,“我不要錢,你放了她們。”
随後,他頓了頓補充道:“我答應你們。”
“這就對了嘛,跟聰明人說話果然不一樣。我們已經将報道的內容材料都發給你了,就拜托先生了。”
對方一說完便挂了電話,恰巧谷歌郵箱接收了新的郵件,他顫巍巍地點開,一目十行後十分震驚。
他們要康納寫的文章內容竟然是——造成特大地震的原因是因為過度開采導致的,真兇是地質研究院的兩位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