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清弄影
暖玉宮中。
昭明帝斜倚在躺椅上,步淑妃躺在他懷裏。
“陛下,春天到了,我們揚州的春天格外美,陛下要不要抽個時間去揚州踏青?”
沒有人回答。
“陛下,陛下?”步淑妃擡頭。
“啊……啊,小暖你剛剛說什麽?”昭明帝一副如夢初醒的表情。
步淑妃意興闌珊,只得強笑道:“陛下走神了啊?”
“哦,沒有。”昭明帝握着她的手,“對了,你剛才說什麽?”
“臣妾說,揚州的春天很美,陛下要不要臣妾陪您去揚州踏青?”
“揚州啊……嗯,是很美。”
“陛下……”步淑妃終于忍不住,擡頭望着這個王者,溫和一笑,“陛下在想什麽?”
昭明帝沉默了片刻,握着她的手道:“小暖,你跟皇後之間,能不能化幹戈為玉帛,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步淑妃臉色一滞,半晌不言。
“朕知道要你們和好如初很難。”昭明帝嘆了口氣,“但你們這樣算盡心機,不過是兩敗俱傷。為什麽不和睦相處呢?這樣大家的日子都好過,不是麽?”
步淑妃一呆,繼而顫聲問道:“陛下也覺得她上次滑胎是臣妾下的藥?”
昭明帝沒有回答,只低着頭看着手中握着的柔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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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淑妃一咬嘴唇,聲音已經有了哽咽:“臣妾,沒有做過。”
昭明帝一愣,嘆了口氣:“算了算了,不說了。”
他又沉思了片刻,“朕陪你回揚州去看看吧。”
“真的?”步淑妃的眼睛裏立刻有了欣喜之色,破涕為笑。
“嗯。”
翌日,昭明帝就在朝上說起近期要出巡一事。自然是沒說去向,只說要微服出巡,罷朝幾日。
剛說完這事,突然一愣:“顧回呢?”
張子齡上前:“回陛下,今日沒見到顧丞相過來。”
“什麽?”昭明帝愣,“這是何意?”
衆人都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也不知是怎麽了。要知道不來上朝不是可以,昭明帝向來親切随意,偶爾來不了跟他請假自然也行。但看今天的情況,昭明帝對顧回不上朝顯然并不知情。而顧回雖然年輕,做事卻是滴水不漏,從來沒這麽唐突過。
昭明帝心一沉,面色卻不變,笑笑擡手:“想必我們的顧相開了竅,陷在溫柔鄉裏了。不說他了,愛卿們還有何事?”
退下朝來,昭明帝卻專門留下了白雲飛和張子齡。
“怎麽回事?”他看着他們兩個,開門
見山地問,毫不掩飾自己的擔心。
白雲飛和張子齡兩人自然會意,他們互望一眼,都攤手:“确實不知。他事前也沒跟臣等說過。”
昭明帝皺眉:“不會是出什麽事了吧?”
白雲飛看向張子齡:“這個得問張大人,他們兩個天天走在一起,秤不離砣、焦不離孟的。”
張子齡也皺眉思索。突然,眼睛一亮:“不會是……”
“是什麽?”昭明帝急問。
“陛下,臣昨日跟回弟說起最近後宮的事,他曾說,後宮之事,比你我看到的還要麻煩。微臣想細問,他卻說等查明了再告訴我。微臣想,他是不是在查什麽東西的時候,出了纰漏……”
白雲飛“噗嗤”笑了:“你這老頭好不曉事,居然在背後議論皇家私事。”
張子齡尴尬一笑,如今事态緊急,也顧不得隐瞞,只好将事情的原委都道了出來。
昭明帝也是紅了臉。他沒想到自己後宮之事已經在群臣中議論開了。輕咳一聲,他轉問白雲飛:“雲飛哥,你對這事怎麽看?”
白雲飛也收了笑意,認真道:“如果真如張大人所說,只怕……麻煩了。”
密道裏。
顧回雙手都被縛在牆壁上。一晚上過去,他已有了倦容,面色卻依然沉靜,身上也依舊是纖塵不染,清爽如昔。
飛羽在一旁笑:“顧丞相果然好風度,是我見過最幹淨的囚徒。”
顧回淡笑不語。
“也是我見過最精明的對手。”飛羽續道,“我在昭明帝身邊那麽多年,走過那麽多生死關,都沒被識破,卻被你一個外臣挖出了馬腳。烏國有你,我離國大事難成。”
“你錯了,烏國有識之士,何止一個區區顧回?”顧回淡淡道。
“呵……”飛羽突然笑出了聲,“有識之士或許不止顧丞相一個,但如此特別的有識之士,恐怕就只有顧大丞相一個了!”
他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顧回,從他的瑩白如玉的臉龐到他平整的胸膛,再到他幹淨修長的手指,良久良久,忍不住玩味地笑道:“啧啧,若非親眼所見,我還真不知道烏國的右丞相,會如此……男女雙修。”
顧回閉上眼,不再答話。
“哈哈哈哈……”飛羽哈哈大笑。
顧回依舊閉着眼,面沉如玉,只是冷冷說了一句:“我提醒你一句,作為陛下的影守,你一夜未歸,行蹤已然暴露。”
“不妨不妨,若能以我的身份交換顧大丞相的倒戈,我心滿意足。”飛羽笑笑,卻認真道,“給你七天時間考慮,要不要歸
降離國?如果歸降,我主必将以國士之禮相待。如若不降……嘿嘿,我本來是準備殺了你,如今看來,有一件事比殺了你更讓你痛苦吧。你說,如果烏國的百姓,親眼看到他們的丞相原來是個……”
飛羽沒有再說下去,而是看着顧回笑,他知道:顧回懂他的意思。
顧回依然閉目不語,只是臉色已然鐵青。
“哈哈哈哈……”
随着一連串的笑聲,飛羽終于離去。
黑暗裏。
一個人從屋頂躍下。
另一個在牆角影子裏的人開口:“回來了?”
“嗯。”從屋頂躍下的人道。
“你從昨日黃昏離開,到今晚才回來。”
“嗯。”
一陣沉默。
“你是奸細?”良久,牆角影子裏的人終于再度開口,聲音已有些顫抖。
沒有回答。
“看來主人真的是對的……”又過了許久,牆影裏的人幽幽嘆,“在跟你一起來做影守之初,她就讓我監視你,飛羽。”
飛羽怔了怔,苦笑:“清弄,如果我說主人跟我交代過同樣的話,你必然不會相信,對不對?”
“對。”清弄答得坦然。
飛羽苦笑着攤了攤手:“那就沒辦法了,我也沒證據讓你相信。”
清弄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或許,相較于真實,她更寧願活在假象。不自覺甩了甩頭,她轉移了話題:“為什麽不殺昭明帝?”
飛羽一愣。
“你不是奸細麽?那為什麽不直接殺了昭明帝?你做了這麽多年的影守,我又……相信你,你下手的機會應該很多。”
“呵。”飛羽看着眼前冷豔如夜的女子,笑了,“你還是天真。”
清弄一怔,繼而臉色微紅,嗔怒道:“你說什麽!”
“我要的是烏國的江山,不是這個皇帝的人頭。”飛羽認真解釋,“就算我殺了昭明帝,烏國也會有新的皇帝、新的勢力來掌控,依然不是我們的。我們要的,是這個國家四分五裂,當權的勢力互相殘殺……屆時,我們才好趁虛而入,吞并中原。”
清弄倒吸一口涼氣。是的,雖然她是一個冷豔狠辣的殺手,但相對于博弈江山的這些男子,她還是太天真了。她的所有智謀與手段,不過是為了求生存,不停地完成任務,不停地殺人。而這個冷豔殺手的面具下,不過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女孩,為着自己的生存不停地提高自己的武技,完成一個又一個在生死邊緣的任務——或許,這樣的人生,也是一種
單純。
如今,她又要面對一次生死邊緣了,只是這一次,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沒有把握。
然而,她必須要做。
“拔你的劍。”她的手已經握住了劍柄,穩健淡定,沒有人看得出來她手心已然冒汗。
飛羽沒有拔劍,而是看着眼前的女子,眼神裏有一種極複雜的情緒,仿佛是不可置信,又仿佛是意料之中,這兩種情緒交錯糾結,終至一眼迷茫:“你,真的要對我出劍?”
清弄沒有回答,而是咬了咬嘴唇,重複了一句:“拔你的劍。”
飛羽臉上的神情複雜至極,良久,道:“你打不過我。”
清弄默然片刻,再度咬了咬嘴唇,道:“打不過也要打。”
是的,打不過也要打。很多事,不是我們可以選擇,就像出生、生存和死亡。
“出劍!”清弄輕斥一聲,已拔劍欺身而來,快若閃電。
飛羽一聲輕嘆,肩一沉,側身避過,順手拔出長劍,劍氣如虹。
清弄足見輕點,已疾速回身,再度刺來。
飛羽舉劍格擋,“呯”的一聲,劍光四濺。
曾經的對手,也是曾經的隊友——在練武堂曾無數次對決,在應戰來皇宮刺殺的刺客時也曾無數次聯手。或許,天下間沒有人比他們彼此更清楚彼此的劍法。此刻,他們就如兩個練武的師兄妹一般,對彼此的劍招熟悉如己,一次次,她的攻擊與他的格擋幾乎在同時,貫注全力,也不過拼得平手。
“別再打了。”飛羽在劍影中說。他清楚清弄的每一個劍招,也清楚自己能在這些劍招裏全身而退,更清楚自己不會對她動下殺手。
然而,他錯了。
清弄停了下來,卻不是收劍,而是舉劍指天,眼神一厲,“唰”的一聲,耍出了另一套截然不同的劍法。
這套劍法她從來沒用過,即便是在他們無數次緊急之時。
這套劍法不再以快取勝,而是柔若流雲,卻帶着淩厲的劍風,似乎每一個接近她的生物都會瞬間被卷入劍氣圈,然後割裂。一片枯葉飄下,剛接近她的劍風,已化為粉末。
飛羽大驚,出劍迎擊,劍在接觸到她手中長劍的那一刻,仿佛被什麽東西吸住了。她只一挑,他的劍便脫手而出,飛得老遠。
她挺劍,再度刺來。
飛羽疾退。
她在月下舞動着手中的長劍,挽起無數劍花,震出萬千劍影。一身黑衣的她,立于中間,随劍起舞,長發飛揚……月明風清人弄影,飛羽突然覺得這一刻極美。盡管,帶着無盡的殺意。
或許,離世攝魂之美,本就都是神魔安插于世間的禍水。
劍影近,劍光寒。
當清弄的劍已貼近飛羽的咽喉,飛羽的手動了,他的袖間彈出了一把匕首,在側身躲避的瞬間,直刺清弄的頸脈。這是她此刻唯一的破綻。
紅顏青絲,膚白如玉。當清弄瑩白的鎖骨迎着劍風出現在飛羽面前,他突然下不去手了……
收了匕首,清弄的劍也斜削而至,吻上了他的脖頸。
飛羽閉上眼睛。在這一刻,他腦中突然想起一首很古老的歌謠: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